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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遗忘(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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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醉大可以直接冲下山,用他积累的百余年经验以雷霆之势碾压人间众人,连同那些不该出现的魑魅魍魉一同送上西天。但他偏生藏着掖着,动辄往俞央居住的小屋里跑,带着天真又不解的表情,好像一只无知的小兽。
如果可以,他真想跟俞央两个人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凡人一生那么短,对俞央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
祈泽峦山巅长年盛开各色花树,满目锦绣繁花,是凡人从来见不到的景致。
树下布着一张石桌,八方圆滑,桌上落满飘扬而下的花瓣,遮住煮茶用的小玉壶。俞央常坐在石桌边上托腮望着他练功,肩膀上扒着一只雪白的小松鼠,腿边一只雪狼眯起眼张嘴打哈欠,不一会便缩在他脚边睡着了。
有时候俞央撑着额头,脑袋一点一点地,眼看就要歪倒身子蹭上一地灰尘,却在下一秒被人托住脸,轻轻往后扣,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雪狼猛地站起身来,警觉地睁开眼睛,巡视一圈,随后视线落到靠近太近的两个人身上,似乎想要翻个白眼以示唾弃,最终被盛醉轻飘飘看了一眼,便不敢造次,索性换个方向眼不见心不烦,搁那儿又睡着了。
白色松鼠小爪子抓住俞央袍子,顺着衣襟飞快爬到盛醉身上,黑溜溜的小眼睛一眨一眨,双爪略微合拢做出抱坚果的动作,实际上却抓着盛醉飞扬的墨发,支在下颌位置偏头看向盛醉放大的脸。
“嘘——别出声,不然把你煮了。”小松鼠浑身一震,颤颤巍巍放下爪子里的头发,蓬松的大尾巴往后一甩就想溜,被盛醉提着后颈拎起来,用气声警告道:“你主人要休息,一边玩去,别打扰我们。”
话毕,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白色抛物线,最终落到雪狼背上,砸得小狼嗷呜一嗓子。盛醉轻飘飘往这边望上一眼,伸手捂住俞央耳朵,一狼一鼠便在他的眼神威慑下转身灰溜溜逃走了。
他们的居所坐落花树环抱的山间平地处,更高的地方覆盖着积雪,有山泉从雪山上奔流而下,汇聚成一潭被雪山映得发蓝发白的湖水。跟这座山峦一样,它有个名字,叫做栖择湖。因为湖水方圆十里不见生灵,只有皑皑白雪。不过偶尔会有不知从何处飞来前来戏水的鸟雀,通体雪白,落在湖水里就像下了一场雪。
取“良禽择木而栖”之意。
白鸟良禽择水而来。
盛醉发现俞央很喜欢这个湖。每天监督盛醉练完功,无论多晚,他都要来这湖水里泡一泡。
有几次不小心睡着了,连盛醉什么时候来、俯身将手指按在他唇上隔着手指偷了个吻都不知道。
见他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盛醉便轻手轻脚把人从湖水中抱起来,鼻尖隔着湿透的衣服紧贴肌肤嗅一嗅,心满意足将自己的外袍盖在他身上,转身缓缓朝他们的居所走去。身后跟着一只雪狼,右边斜后方小松鼠拼命迈开小短腿想要跟上。
盛醉完全没有要等小家伙的意思,朝雪狼看了一眼,对方便聪明地领悟到意思,用牙尖叼起小松鼠往后一扬脖颈,将它甩到自己背上,步伐放慢,走在一个落后他们十步远的位置,悄无声息地跟着。
身后风雪肆虐,黑夜里星子亮得出奇,一切喧嚣与孤寂都被甩在身后。偌大的雪地里只有盛醉手里的灯笼发出一抹柔和的光晕,还有身后两只小动物亮晶晶的眼睛。
大多数情况下,俞央会无知无觉一觉睡到第二天太阳初升。不过也有几次会在中途醒来,发现自己被人抱着,于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让盛醉放他下来。
“放下来干嘛?”盛醉并不理睬他的要求,“你也抱过我。现在嘛…我不过是,投,桃,报,李。怎么,不行?”
说得俞央哑口无言,跟鹌鹑一样安静乖巧地缩在他怀里,干脆享受起这个温暖的怀抱来。
他无数次独自行走在雪地冰原,孑然一身看尽世间百态,艳羡过、期待过、失望过,兜兜转转,终于在此时此刻尝到了一种名为“安心”的味道。
若是碰上盛醉下山采购的日子,他便整日待在湖边,将新采摘的花瓣装在玉壶里,放入新雪,借一捧湖水。埋一个玉壶在雪地里,再抱一个回去埋在花树下。
埋在两处的花蜜水尝起来有不同的滋味。盛醉偏好沾了雪味的,俞央则喜欢逸散花朵清香的。俩人一个抱一壶,月下对酌,邀月影载歌。日子过得好不畅快。
慢些,时间过得再慢些,再慢些吧…
相处的时间越长,待得更久,就越舍不得走。
就算知道会有重逢。
“阿酒,人间大乱,灾民遍地,妖魔横行。”俞央对他说,“你该下山了。”
盛醉眼睫轻颤,垂眸道:“你要赶我走么?”
“哪能啊?”俞央好声哄道:“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回来。不是还要去找心上人?”他亲昵地替盛醉整理衣襟:“快去吧,别让人家姑娘久等了。”
“不是姑娘。”盛醉闷声闷气说:“要找的人,我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了。”
“那很好啊!”俞央抬手帮他拂落吹到眼角的碎发,“早些去,早些——”
他想说早些回,思来想去却发觉他们好像并不是可以说这种话的关系,于是话到嘴边忽然改口:“早些把人带到身边。我要出一趟远门,你们要是喜欢,可以一直在这里住着,左右屋子多,再来个人,也更热闹些。若是觉得不方便,我还有别的住处,不会回来打扰你们。安心住下吧,这里环境也好,适合隐居。”
“不要走…”盛醉从后面一把抱住他,“这不是你的家么,你想走到哪儿去?”
“这只是一处居所,谁住都一样。”俞央将手搭在他小臂上,轻轻往外推:“我要去办点事——你既已有心上人,当同他人保持距离才是,即使是师父也不可以。你已经长大,就该明白,有些事情只能同最亲近之人做才是。”俞央用了些气劲将人震开:“比如拥抱。”
“你等等我,”盛醉双手握拳,“等我回来,有话想跟你说。”
他忍不住了,他想摊牌,无论结果是好是坏。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俞央不同意,他就死缠烂打。人间有句话叫做烈女怕缠郎,他不介意也当一回死缠烂打的小人。如果还是不行…他就退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只要还能看到俞央就好。
“注意安全。”俞央专注地看着他的眉眼,“皮相这般好看,加之心性坚韧,与人和善——没有什么人拿不下的。放宽心,别走神,赢下来再说。”
“你先告诉我你要去哪里。”盛醉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隔着半米距离与俞央对峙。
花神惊愕地发现领回来的小孩如今已然具备独属于神明的强大气场,站在他面前气势不减,甚至隐约有反压的趋势,不过他藏得很好,只是那双眼睛并不平静,因此漏出马脚。
“我不知道。”俞央答。
盛醉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步步紧逼:“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俞央轻笑一下:“怎么这幅严肃表情?”他移开视线,看向远处起伏不断的山峦:“十天?半个月?一年?我也不知道。”
路有腐尸遍地,无辜枉死之人走时常伴痛苦。他得去找一个人,教他渡化亡灵,等积累的功德达到了,那个人便能受点召飞升。如此这般,他的任务才算完成。
不过花神也不知道他得去哪里找人就是了。
“别害怕,”俞央以为他是恐惧死亡,“你不会出事的,我保证。”
身上的伤痕正在慢慢愈合,但该有的痛楚一点不少。他不是喜欢冰天雪地,只是这样的环境能够麻痹身体,让疼痛来得慢一些轻一些。
“你答应我,办完事就回这里等我,如果我先结束,我也会回来等你。答应我,好吗?”
盛醉的目光太过热切渴求,看得俞央一阵恍惚,要不是知道盛醉失了记忆,他真要以为盛醉口中想要找到想要陪伴在身边的人是自己了。
那目光看得他心底一阵柔软,于是他颔首应允,站在山道上,目送盛醉一步三回头消失在花雨尽头,最后自己也进屋,换上一身素白衣衫,腰间悬挂自己的本命玉,吹声口哨召来雪狼翻身而上,又捏个诀加固山间这小院的禁制,最后唤来小松鼠一并下山去了。
这一走就是五年。
即使在仙界时,他们最久的时候曾分别过几个百年。可如今,许是因为人间各种光景乱花迷眼,可能是因为雪地里两个影子他看过很多遍。
从来没有人等过他,所以这次竟然连一个小小的五年都觉得漫长。
他要找的人需得直面过死亡,经受过不公正对待,最后还要保持本心,从始至终不曾怨恨不曾憎恶,能以最大的善意揣测人类。
这种人并不好找。所以他走得很远,远到几乎再听到盛醉的消息已是三年后,听说百千里之外有位少年横空出世,使得一手好剑,身姿飒爽,所到之处战乱皆平。
又说这少年入宫面圣,成为小太子的老师,指导年轻的新任君主赏罚并施,在数月后带军出征,令周遭帝国俯首称臣。却在人皇论功行赏之时请辞离去,来时如何归时依旧,没有带走任何赏赐。
而在少年辞行当日,一道金光破开云层照到他身上——战神出世,纷争皆平。
这个消息传到俞央耳朵里时已是他下山的第五个年头。人间不再尸横遍地,即使横死的亡灵依旧盘踞在王土上空,人间却已是一副百废俱兴的欣荣景色。
花神走走停停,最终在一个狗窝旁边捡到一个小孩,那孩子约莫九、十岁,怀里抱着一只冰冷僵硬的小狗尸体,眼神却始终清澈,看起来甚至有些愚蠢了。
“你…”俞央伸出手,小孩却往后缩了缩,睁大眼睛看着他。
“饿吗?”俞央递给他一个散发热气的肉包子,指指他怀里的小狗崽:“可以让我抱抱它吗?天气这么冷,我看你穿得少,它看起来也很冷。如果你愿意的话,要跟我走吗?”
“跟你走的话,天天都有肉包子吃吗?”小孩问。
“自然。”
“能穿漂亮的衣服吗?”
“可以。”
“那我能带它一起走吗?”小孩还是抱着死去的小狗崽不放手。
“当然可以。”
“你以后会跟他们一样赶我去狗窝睡觉吗?”小孩眼神看向亮着灯光的窗户问。
“不会。我会教你安身立命的东西,让你有能够独自生存,拥有拯救他人的能力。但是你要记好,这并非没有代价。”
“代价是什么?会要我的命吗?”
俞央轻笑,“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小孩子家家,动不动就生来死去,谁教你的?”
小孩吃完肉包子舔舔手指站起来,眼睛亮亮地看他:“你是好人!我跟你走!”他把小狗崽塞到俞央怀里:“你抱抱它,它好冷!”
那只小狗浑身脏兮兮地,看不出原本的毛色。他同小孩对话时蹲下身来,正好方便小孩往前几步将小狗崽一把塞给他,白色的衣赏蹭上肮脏的灰尘,俞央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面色如常,甚至将那小孩也抱到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这两个可怜的小东西。
回去之后重新捏一只小狗给小孩玩好了。
俞央将小孩带回客栈,叫店小二放好热水。“你自己洗还是我帮你?”
小孩捏住他的袖子:“你帮我,我怕水。”
“好。”
小孩后背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红痕,有的还在往外冒血珠,俞央不忍地转过头去。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去找小狗的时候被人打的。他们说我身上脏,会让小狗也染上脏病。”
俞央垂眸,问:“疼吗?”
小孩拍拍胸脯:“还好啦,我特别能忍疼!他们下手还没有爹爹和后娘狠!”
俞央沉默地拿帕子替他擦拭身体,小心绕开伤口。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治好你身上的伤呢?”
“真的吗真的吗?”小孩狗儿一样用湿漉漉的脑袋蹭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小孩贴近他的一瞬间,俞央觉得有些头晕,身上的伤口忽然间一同撕裂,令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小孩追问道:“你真的有办法吗!别的小孩总是取笑我身上的伤…”
“有办法,你闭上眼睛,很快就好了。”俞央声音柔和,伸手盖住小孩的眼睛,隔着一段距离贴近他额头,嘴里催动法诀,片刻功夫,小孩的肌肤便光洁一新,所有狰狞的疤痕都消失了。
“好些了吗?”/“还要多谢花神殿下——”
两人一同开口,俞央猛地后退一步,只见面前小孩瞬间骨骼增长,再一眨眼的时间,便化为成年男子的样子,眼神戏谑,满是嘲弄。
“没想到堂堂花神大人竟然这般好骗,”那人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也没想到花神殿下居然这幅尊容,当真是叫人,舍不得挪开目光呢——”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贴着俞央耳朵,用气流吹出来的。
俞央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身上的伤口浸湿衣袖,他被面前的人下了禁制动弹不得。
“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对方仍旧轻挑地摩挲着他的脸颊,捏起他的下巴左瞧瞧右看看,就着这个暧昧的姿势答到:“你们古神还真是,死性不改。”他嘲道:“若不是有人提前跟我通气,我恐怕就要被你这副虚伪的样子骗到了。”
对方一个响指,外面聚集的亡灵竟然瞬间散开——是幻镜。俞央握紧拳头:“演这么一出戏,目标是我。你们想要什么?”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他道:“你可以称呼我展辞。今日无意冒犯,早闻花神殿下掌握迎神、弑神两种截然相反的权利。所求不为别的,但求皆弑神之力一用。”
俞央冷笑道:“从我身上抽取弑神的力量,然后用这种力量杀光所有古神,让仙都变成人神的一言堂?看来是我给的教训没吃够?”
展辞抬手缓慢握住他的脖颈:“当然不是商量。我们自己有办法,只需要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这么麻烦?”俞央仍旧在笑:“我有个更好的法子,不过在此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先答。”
“美人可不能仗着自己的皮相得寸进尺,”展辞与他鼻尖相抵,“否则会把爱慕者转变成仇人的。”他补充到:“你在人间呆了这么久可能不知道,半数以上的古神已经跟我们结契,从此从高高在上的王者沦为我们的附庸。不幸的是,我们之中有些人天生断情绝爱,不懂得爱惜伴侣。但我不一样,”展辞凑近了想吻他,被俞央扭头躲开。
禁制只能定住他的身形,一些小动作还是能做的。
“我喜欢你的声音,我喜欢你对我温柔。如果你来得比他们早,没让我知道古神利用人神做的那些肮脏事,我估计会成为你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展辞一边摩挲他的耳朵一边说:“你乖一点。等他们拿到你的力量,我就去找天帝请他给我们赐婚。我会对你好,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俞央忽然笑出声来,展辞以为他同意了凑上来又要亲他。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能把逼婚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展辞叹了一声,“我就知道不会顺利,不过没关系。你要问什么,尽管问,我不会骗你,这是我要展示给你的忠诚。”
“流窜在人间的亡灵,已经全部度化了吗?你做的?”俞央问。
展辞点头,“一个不剩,我的职责。”他牵起俞央的手,仗着他手臂不能剧烈动作,在手背上落下一个湿漉漉的吻。
“你流血的原因,我们已经知道了。被世界法则削弱的滋味不好受吧?谁叫你非得做这些?换个人喜欢不好吗?”
俞央摇头:“既然是我把他带上这条路的,我就应该负责到底,无关爱恨。”
展辞将他搂抱起来,托着他的腿:“只要你不挣扎,伤口会慢慢愈合的。我喜欢你的回答,干干净净的一颗心,之后就只看着我吧。”
“怎能可能让你如愿?”俞央强行挣开禁制,打落他的手臂,浑身都被血液浸湿。“我可以给,至于能不能拿到,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展辞瞳孔猛缩:“你要做什么!”
俞央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一道蓝光覆盖他的身体,从他身上抽出一股黑色的力量,那股力量化作光团悬浮在空中,俞央却吐出一口献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展辞“啧”了一声,想把俞央抱起来,却被黑色的光晕挡得严严实实。眼看着那道光托起他的身子将要远去,展辞目露凶色,一不做二不休,将俞央所有关于盛醉的记忆都抽离,抓在掌心碾碎了。
“无关情爱,哼,那我便看看没了这段过往,你们还怎么走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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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取离体的力量没有归属,却因为这股力量过于磅礴,展辞传信通知黑袍带人来拦,竟无一人能够拦下。
黑色光晕将俞央送回祈泽峦山巅,正好碰上挖出花蜜水独酌的盛醉。盛醉身上流淌着花神心头血的气息,那股力量便像是找到了归处,一股脑地涌进去了。
盛醉被巨力冲击得站不稳脚,栽倒在地。身前不远处就是如枯叶般缓慢飘落的俞央。
“哥哥——”他一边喊,一边将双指扎入泥土里,一点一点往前爬。
“栖择,醒醒,快醒醒!”
遍地是花瓣,遍地是血。
血液围绕俞央流淌而出,就像是盛开在尘土之中的红色牡丹。盛醉的手指磨得血肉模糊,但依然没有停止,一步步,一点点——缓慢而坚定地靠近他。
他看到俞央脖子上,手腕上,失去遮挡后显露在外的咬痕,目眦欲裂:“到底是谁,谁敢这么对你!”
“哥哥…”他一点点爬到俞央身边,生怕弄疼了他,轻轻把人抱在怀里隔着几厘米的距离亲吻。
“我喜欢你,栖择…”“我要找的人是你…”“我想先追求你,给你送花,陪你酿花蜜水…”“等你爱上我,我就找天帝要一份婚约,跟你成亲…”“哥哥,你流了好多血,你快醒醒,快睁眼看看我…”
盛醉再睁眼时看到了自己挂在仙界居所的花神画像,竟然已经回到了府邸,正是上一世修筑在祈泽府旁边的那座。俞央的居所对他并不设禁制,才刚醒来,盛醉就立刻追过去找人了。
推开院门,入目是一棵漆黑的巨树。盛醉手指发抖,难以置信地走近,将手掌放到树干上。
这颗六色槿,花神最喜欢的六色槿,为什么…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屋内熙熙攘攘,几乎所有古神都聚齐在此。花神昏迷,六色槿枯萎,许灼第一个接到消息往祈泽峦赶,没想到晕过去的不止是俞央,还有这位第二世重新飞升的战神阁下。
见盛醉来,古神们转头看他,伸手将俞央护在身后。
“我…只是来看看他,他还好吗?我…没有恶意…”
天帝轻斥:“你没有恶意?那你怎么解释自己身上的力量?这可是弑神之力!独属于花神的弑神之力!你究竟是怎么得到的!”
许灼拦在两人面前:“陛下息怒,他身上不止有弑神之力,还有殿下心头血的气息。我想,此事应当与他无关。”
“心头血?!”众神齐问:“没有搞错吧?那可是花神的心头血!”
盛醉一脸茫然:“什么心头血?”
许灼正色道:“殿下的心头血。可以护人百世平安。提取心头血原是对身体无碍的…可方才阿菱探查后发现,殿下受过天罚。”
“天罚?!”
许灼解释道:“就是违背了世界法则,所以自身力量被强行篡改。简单来说就是用自己的生命换他要护的人平安。也就是说,今后你若受伤,自己不会有事,但是你受的所有伤都会原封不动地转移到殿下身上,并且殿下感受到的痛苦是原来伤口造成的痛苦的百余倍。”
盛醉脑袋嗡的一声,只觉得好像有一万根剑骨穿过他的心脏,神经遍布的地方都一齐阵痛起来,许灼的话在他心口上开了一刀,那个伤口还在缓慢流血。他抬起头,视线无助地穿过神群落到俞央身上。
心痛也会转移么?如果会的话,你知道我现在这样痛么?会为我担心么?会醒来斥责我么?
不会的,你只会用自己的方式一厢情愿对我好,不管我会不会心疼,不管我知不知道,不管我赞不赞成,甚至不允许我有知情权。
如今…还得通过别人知道这些。
“那…这股力量是什么?”盛醉问。
许灼脸色臭得出奇:“虽然我不是很想告诉你。唉,也罢…现在的你,只要想让谁死,谁就不得不死,任何人、任何神明都一样。甚至连转世轮回的权力都没有,字面意思上的,彻底消失。”
盛醉表情更加迷茫了:“他为什么要把这股力量给我?”
许灼摊开手心将俞央的本命玉展示给众神看:“这是殿下的本命玉石,见过的人都能看出来,玉石消失了一半。这是殿下把力量强行剥离的意思。玉石下方有一个奇怪的雕痕,代表殿下曾经遭人袭击,被下过禁制。或许这股力量就是那些人动手的原因。对方不一定是人,我不觉得人类能够知道这种事情——当然,人神就不一样了。”
众神看向盛醉的表情愈发复杂,有防备有不解有憎恶,唯独没有善意。
“战神阁下,看在殿下教过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看在他对你这么好的分上,请您不要用这股力量做坏事…好吗?”许灼前倾身子,朝他行礼:“虽然力量归你使用,但是我们现在无法确认如果你做了什么违背世界法则的事情,会不会再度报应到殿下身上。”
“殿下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神君,他从来不知道人神飞升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曾经同我说过,问我他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干预你的选择,是不是这样就不会把你牵扯进来,让你经历这些事情。”
许灼叹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殿下受天罚也是为了你。他想干预你轮回的记忆,让你每一世都清白地来、清白地走。不需要承担那些所谓的责任,有他给你保驾护航,你可以百世太平,作为一个凡人度过余生。”
“你能不能看在与他的多年情分上,回去劝劝其他人神,让他们有什么事朝我们来,不要再将殿下牵连进来了…”
许灼弯腰,许菱弯腰,天帝也弯下腰…在他们身后,众神都低头了。他们走到哪里不是天之骄子,向来被人追捧惯了,事到如今,却甘愿折了一身傲骨,请求放过将他们带到世上来的那位神。
盛醉还没有答话,天帝却轻按太阳穴,似乎是接到什么密信,随后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展辞来信说,要想让殿下醒来,就让他跟殿下结契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