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凌晨的慌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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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长长的走廊，从厨房的后门就就能到另一条街。即便是凌晨时分，这里依旧停放着密密麻麻的小三轮。
食物气息在城市上空弥漫，无数种香气杂糅在一起攻击起食客的味蕾。夜市似乎总是人声鼎沸，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点点铺就成城市的繁花。
在遥远的过去，陈常山总是在午夜后光顾这里。那时候，身边的热闹似乎总是转瞬即逝。人群退去之后，他又是孤身一人。
夜市的烟火气同样有时效。
喧闹会伙同残羹剩饭一起被倒进泔水桶里，摊贩陆续退场，灯光也暗下来。有风吹过，卷起路边停留的塑料袋，起起伏伏，开始新的漂泊。
陈常山同样在四处飘荡，这长街只他一人，背负月光，在寂静处踱步。他时常借来影子作伴，翻出陈年往事，就着月光一遍遍擦拭。
直到一碗热粥端上桌，瓷碗发出余热，将心尖都染上温度他才作罢。
而如今，面前依旧是人流如织。小店的一桌一椅都未曾改变，只是陈常山身边不再空荡荡，多添上一个商枝。
陈常山拾起熟悉的菜单，随手勾上两个清淡的菜，又将单子递给商枝。
“别客气，我请客。”
年轻人提笔的手犹豫不决，来来回回翻了好几次菜单后，才试探性地问道：“你想吃菠萝咕咾肉吗？”
“可以，选你喜欢的。”陈常山察觉年轻人的纠结，直接一锤定音，“再添个海鲜粥，他们家熬得还不错。”
商枝跟松了口气似的，在菜单上快速打勾，好像很满意陈常山的安排。
“海鲜粥，听起来就很好吃。”
『这人性子还挺软的。』
陈常山鲜少见到这么听话的，刚想要逗一逗他，手机铃声却在此刻响起。
是宋白苏的消息。
【你俩在干什么？都不回我消息。】
『甜品！』
陈常山终于想起这件事来，不过他连甜品袋子都没有看见过，哪里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给我选的什么甜品？”
“啊......是椰奶小方，还有抹茶慕斯和柠檬巴巴露亚。”商枝倒上两杯大麦茶，”我最喜欢的是美式芝士蛋糕，但是好像不太适合你。”
“美式？确实不太适合我这种老人家。”
陈常山曾在朋友的蒙骗下，尝试过一次美式甜品，那次经历可谓终身难忘。当味蕾接触到甜腻的一瞬间，身体就在糖分的攻击下一败涂地。
“你……你又不老，只是不喜欢太甜的。”商枝反驳着，“我们不是同龄人吗？”
“对哦，我们还能勉强算同龄人。不像宋白苏，都能给你当叔叔了。”
陈常山拆开餐具，递到年轻人面前，又揶揄道：“就让我来照顾你这个弟弟吧。”
多正常的对话，偏偏有人的脸颊染上绯红。桌面之下，商枝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才勉强恢复些镇定。
好在，服务员端来海鲜粥。
粳米在水中浸泡三十分钟，加入煎炒虾头调制的虾汤，小火慢煮三十分钟，再加入螃蟹、虾尾、香菇丝、干贝。螃蟹泛红时再加入芹菜、葱花、姜丝，最后用白胡椒粉和盐调味。
陈常山先盛出半碗热粥，又晃了晃手里的瓷罐，问道：“你吃的惯花生酱吗？”
“可以的。”
碗里被添进半勺花生酱，浓稠的米汤搅入酱后更加绵密。这碗鲜香的粥被递到商枝面前，正等着年轻人品尝。
商枝双手接过碗，就跟捧着珍宝似的。这次他没有再掐大腿，笑容肆无忌惮地写在脸上。那颗心噗通跳个不停，还是转头佯装咳嗽，他才压制住内心的激动。
“谢谢哥哥的照顾。”
他这声“哥哥”喊得极其自然，就像是为配合刚才陈常山的那句“弟弟”一样。
只是长时间吹唢呐的后遗症似乎还在，商枝的语气黏黏糊糊的，徒增几分绵甜。
“小鬼，快吃饭。”
心跳慢半拍后，陈常山找回掉线的理智。
小炒也适时送上桌，白灼菜心、豉汁蒸排骨、菠萝咕噜肉，再来一个上汤豆面。
这一天都已经过去，陈常山还没有正经吃饭，胃里全是晚上喝进去的果汁。他并没有感觉到饿，细嚼慢咽吃下小半碗粥后，就放下筷子。
“你不吃了？胃不舒服吗？”
瞧着他的饭量，商枝不由得担心，伸手就要摸摸他的额头试体温。
陈常山挡住额前的手，年轻人流露出的担心让他很是受用，连解释的语气都温柔三分。
“我晚上吃不了多少。”
他撑在桌子上，单手托腮，注视着眼前腮帮子填得鼓鼓囊囊的人。过了一会儿，又怕商枝搛不到菜，往前推了推瓷盘。
商枝这才放慢速度，羞羞答答地说道：“我平时吃饭不这样，今天太饿了，所以......比较狼狈。”
“挺好的，你慢慢吃，不着急。”
陈常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吃饭不妥，他拿起手机，欲盖弥彰地玩起2048。
“我回个消息。”
虽然宋白苏并没有等来回复，虽然2048的最大方块总是卡在“48”，但是陈常山总是不自觉地往商枝的方向瞥。
晚风泠泠，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这样就十分美好。
商枝吃饭的速度放慢下来，他践行光盘行动，将点点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这场长达两个小时的晚饭终于结束，两人走向柜台时，陈常山一手挠着后颈，一手解锁手机。
白炽灯下，商枝一眼便注意到脖颈上浮起的大片红点。
“你过敏了吗？皮肤红红的。”
手机记录下皮肤的异样，陈常山翻看完照片，才发现是阔别已久的过敏反应。
“我以为是蚊子，所以才这么痒。”
他拧开矿泉水，迫不及待地想缓解喉咙的干渴。
“有过敏药吗？”
商枝拨开他的手，仔细检查着。
“边箱。”
喉咙发出的声音嘶哑又沉重，像是干涸土地发出的呐喊一般。陈常山清了清嗓子，没来得及再说一遍，手里的钥匙就已经被商枝接过去。
他失焦的眼睛只能看见一团模糊不清的背影，大步跑向摩托车。
此刻，过敏反应的袭击更加强烈。
喉咙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就算是大口地呼吸，陈常山依旧觉得喘不上气。他整个身子往后倒，跌坐在一旁的长凳上。
原本已经平息的胃也重新翻涌起来，鲜美的海鲜粥被胃酸侵蚀，如今都化为酸水，一个劲儿地往嗓子眼冒。
不过须臾，苍白便浮上男人的脸庞。那灯泡撒下的仿佛不是光束，而是瓢泼大雨，将陈常山整个人都泡进水里。
可大手无力，始终压制不住胃部的翻涌。
那尖锐的疼痛，就像是一根楔子插入胃部，尖端有一个大锤在不断敲打，硬生生要将胃部分解开来似的。
陈常山的眼前是一片幻影，他抬起手在一片虚无中摸索，企图寻找到一点帮助。
当指尖沿着八仙桌勾勒，那圆润的桌角就派上一点用场。他直接凑上去，将腹部抵在尖角上。在强势的压力之下，疼痛似乎有所平息。
又或许，是疼得几乎麻木。
那木质棱角被一点点暖热，疼痛又要卷土重来，而瘫软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承受。
他松开手，任由自己从长条凳上滑落，就像是溺水之人放弃挣扎，身体很快被疼痛的潮水淹没。
但——
在卷入海浪之后，陈常山面前出现一块浮木。出于求生的本能，他死死抓住这浮木，才得以片刻的喘息。
在一片混沌之中，舌尖却传递出苦涩的滋味。陈常山正想要吐出这药片，可有一只手捂住嘴唇，让他不能如愿以偿。
下一秒，温热的水送进口腔里。那药片便随波逐流，滑入食道内。
男人的呼吸逐渐平稳，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胃依然疼痛，却有温热停留在小腹。那失神的眼睛终于恢复光彩，就像是暴风雨之后，海面映照的漫天霞光。
而陈常山紧紧攥住的“浮木”，不过是商枝的一节手腕。他刚一松开，那皮肤上便浮现出清晰的红痕。
陈常山的脑袋已然是一团浆糊，可那红痕依旧刺伤他的眼睛。
“捏疼你了。”
“没事。”
声音从上方传来时，陈常山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商枝圈进怀里，腹部还有一只手正在打圈安抚。
“我没事了，谢谢你。”
他直起身子，突如其来的体位变化让眼前再次出现一团黑雾。腿一软，陈常山半靠的身体再次滑落在商枝胸膛。
或许是皮肤太过滚烫，他忍不住蹭了蹭额前试体温的手。
“陈工，去一趟医院吧，你好像在发烧。”
这熟悉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脑子还没有理清是什么意思，陈常山就点了头。
档口老板瞧见这架势，早就已经叫好车。
商枝架起男人的双手，环住自己的脖颈。
“我们先起来了。”
陈常山实在没什么力气，他几乎是挂在人身上被抱进后座的。
“再坚持一下下，医院很快就到。”
陈常山枕在他的大腿上，眼前有光影在晃动。而车门关闭的一瞬，他如同搁浅在岸边的鱼，呼吸再次急促起来。
他伸出手，企图抓住一闪而过的熟悉面孔，那是在梦里见过千万次的一张脸。所有弥足珍贵的快乐，抑或是刻骨铭心的痛苦，都与这个人有关。
可下一秒，四周都只留下刺眼的红色，那是鲜血的颜色。陈常山的双手沾满殷红，喷薄而出的鲜血落满每个角落，那温热甚至洒在他的脸颊。
他捂住耳朵，战栗的身体尽力蜷缩，汹涌的眼泪更是在诉说着男人的绝望。
“不难受，不难受，很快就到医院了。”
商枝的心里又酸又涨，他仿佛与陈常山感同身受。那双眸子也流出眼泪来，砸在男人的脸上。
他哭什么？
他哭陈常山的痛苦，哭陈常山嘴里念叨出的名字，哭自己的无力。
到最后，商枝能做的，也只是抹去陈常山眼角的泪水，轻轻拍打他的背部。
陈常山整张脸都埋进年轻人的小腹，他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夜晚，陷入无能为力的境地里。
滚烫的泪水洇湿布料，只留下一滩水渍。
破风箱般的呼吸逐渐缓和，他望向商枝，抑制不住的眼泪，就如同江南连绵不绝的梅雨，始终带着一层朦胧的雾气。
车窗外暴雨如注，雨水敲打车窗的滴答是绝望的心曲。
二十分钟的车程，度秒如年。
在背部轻拍的手停下来，耳边传来低语。
“医院到了，我扶你下去好不好?”
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抱”。
迷迷糊糊的脑子实在没有运转的动力，身体也使不上劲，陈常山只能把手搭在商枝的肩膀，将头埋进他的脖颈，任由自己被人抱下车。
他坐在轮椅上，面色潮红，眼皮沉重。
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陈常山像是在沙漠里极度缺水的人，烈日当空，汗水从额头滴落，呼吸都在加快。
商枝推着他快步走向诊室，医生仔细检查后判断是过敏引起的发烧和胃痛。好在送医及时，没有发展成胃肠炎。
“香菇、虾、菠萝、干贝……”
商枝一样一样地罗列晚饭的食材。
“干贝，我对干贝过敏。”
陈常山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以前在这家店吃过很多次海鲜粥，没想到这次却“翻车”了。
医生随即开出输液的单子。
二楼输液大厅。
男人的手指修长，骨骼分明。苍白的皮肤是底色，握拳凸起的关节是连绵起伏的山峰；青色的血管显露，是松柏的颜色；指尖却泛着好看的粉红，是春桃的颜色。
陈常山望着自己的手，下一秒，有一只温暖的手覆上。
“手怎么这么冰?我去接点热水，给你暖暖。”商枝说着就要起身。
陈常山连忙拉住男孩的袖口，回头的一瞬，那逆光下投来的目光温柔得可怕，这眼神竟让人有些贪恋。
“你先回去吧，耽误你太长时间了。”开口是客气的感谢。
“我会找朋友来的，你先回去吧。”
陈常山见男孩没有反应，又提了一遍。
“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传来的是略带哽咽的反问。
陈常山这才发现他微红的眼眶，那相似的眼眸流露出一丝悲伤，叫男人生出一点恻隐之心。
这双眼睛，就应该一直是幸福的才合适。
他刚想亲手磨平商枝眼眸中的落寞，可手掌动了动，还是作罢。
四目相对，年轻人低下头，只露出瘦削的下颚。豆大的泪珠落下，砸在地面，连翘起的头发丝都散发着怨气。
『还真是个学生。』
陈常山拉着商枝坐下，说道：“我们当然是朋友，我只是怕你太累，你明天不是还有工作吗?”
商枝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自责。
“没事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可以不用出门的。不出门的话就……”
“小枝。”陈常山鲜少打断别人说话，他揉了揉商枝委屈的后脑勺，“不是你的错，你想陪我，就陪着吧。”
点滴调得很慢，陈常山戴着年轻人塞过来的耳机，舒缓的音乐隔绝掉大厅的吵闹。
或许是药水有些镇定作用，又或许是夜太深疲惫袭来，陈常山难得有些昏昏欲睡。他仰着头枕在椅子的边沿，就这样陷入半梦半醒的境地。
突然，有一双手稳稳地托着脑袋，引导他枕向柔软的肩膀。
“睡吧，我看着。”
凌晨两点半，海棠花已眠。
这天晚上，陈常山陷入美梦里。
梦里有皎洁的明月，有璀璨的繁星，有盘旋的青鸟，梦里是鲜活的希望。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凌晨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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