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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the sta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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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建华似乎早有预备,半年后再婚,新婚妻子堂而皇之住进陆应迟家,最可笑的是,对方带着个一岁多的孩子。
继母是个年轻的美人,只比陆应迟大十岁,她对丈夫亡妻的孩子意见非常大,而陆建华对继母倒是不像对易晓玲那样火爆,听话宠溺得很。继母处处为难,父亲推波助澜,陆应迟含着金汤匙的日子过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在自己家体会到寄人篱下的感觉。
骆也同样不好过,陆建华本来就不待见他,这会儿没有陆母帮忙顶着,他便要直面陆建华的怒火,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不过话说回来,因为不是亲生的,继母对他倒还好,更多的是无视不理睬。
总之两人都挺惨,只是惨法略有差异。
骆也依旧每天接陆应迟放学,晚自习下课已经挺晚,但两人十分默契,都在外面当街溜子到处晃荡,回家时间一天比一天晚。
“这段时间怎么不和你的同学们一起出来了?”骆也踢着脚边小石子,问。
“心烦,不想乱发脾气。”
“哦。”
晚上天气不错,路灯黯淡,更衬得月光皎洁,陆应迟抬头,看见满天繁星,他歪歪脑袋,不着调地唱起来。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路也在一旁欣赏他不怎么美妙的歌喉,等他唱完了,忽然说:“the star。”
“什么,”陆应迟看他,“刚刚说什么鸟语?”
骆也重复一遍:“the star。”
陆应迟愣了愣,过了会儿反应过来:“……我草。”
“你不记得了?你之前说……”
“别别别,别说,”陆应迟连忙捂住骆也嘴巴,模样万分不堪回首,“别提这茬。”
人总会在某个特定节点成熟,对陆应迟来说,这个节点就是易晓玲过世。老妈在世时,他是人间富贵草,觉得自己到哪儿都是人群焦点,当然事实也正是如此,他很享受被簇拥追捧的感觉,某天骆也接他放学时,有感而发,指着天上的星星说,自己是‘the star’,是特定的、唯一的那颗星星。
易晓玲过世后,他猛地就清醒了,今天的自己完全不能共情不久前的自己,觉得之前的发言简直中二癌,怎么能大言不惭至此,还人间富贵草,富贵草个屁,就是株在石头缝里挣扎的野草罢了。
骆也没继续说下去,笑了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觉得挺对的。”
“少来。”陆应迟给他后背来了一掌。
骆也往前踉跄两步,笑得更开心了:“我说的实话。”
“我揍你。”
两人闹了会儿,陆应迟突然问骆也:“想不想走?”
骆也说:“去哪儿?”
“前两天姥姥过来找我了,她跟我说在家待不下去就去她那儿,我打算过去了,你在家待在也挺难受的,不如跟我一起过去?”
“好,”骆也点头,“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姥姥是个固执泼辣的性子,最初说什么不愿意带着骆也,陆应迟多次求情未果,最终还是搬出他妈,说当年老妈是不顾家里反对把骆也接回来的,这么多年就像对待亲生孩子那样对待他,老妈把他当亲儿子,那不就是您亲孙子吗?
好说歹说终于说动姥姥,老太太一手一个,牵着两个孩子回了家。
“结婚的时候我就跟这个小玲说过,陆建华不值得托付的,”姥姥给陆应迟铺床,语气听不出哀怒,“不听我的非要结,现在好了,那么大一个人,活生生被气死了。”
陆应迟低头掖被子,没说话。
二楼两个房间陆应迟骆也一人一个,姥姥把自己的大红被子一收,去到一楼的小房间,一老两小就这么开启了新生活。
陆应迟走后陆建华除了每个月打点生活费不再对他的生活有任何过问,成绩上的事老师也是直接联系姥姥,自从和骆也谈完心陆应迟没继续不把学习当回事,但学习呢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尤其还是在尖子班。
陆应迟最近一次考试在班上排十几名,似乎不差,但于他而言依旧不理想。
姥姥被老师们拉着一通思想教育,回家拿着成绩单看了又看,最后给了陆应迟一巴掌。
“你没妈,你爹又不喜欢你不管你,不好好读书没有出路的!”其实陆应迟现在的成绩上个985完全没问题,但姥姥被老师们洗脑,觉得他真的差得不行,人生都快完蛋了,说这话时她黝黑的脸颊泛着红,是气的,“我就是一个农村老太太,种了一辈子地,没办法帮你,你自己不努力,之后跟我一样种地吗,你怎么对得起我,对得起小玲!”
姥姥这巴掌打在手臂上,比陆建华扇在脸上的那巴掌力道轻得多,但人的思绪非常奇妙,陆应迟就是被这轻轻的一巴掌完全打醒了。
如果说跟骆也谈心让他不再不把学习当回事,那姥姥的这巴掌就是让他重新重视起成绩,下定决心要努力学习。
后来陆应迟想了想,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开窍,想转了,不过是非常简单的理由——骆也让他知道自己被需要着,而姥姥让他知道自己还被期待着。
他到底是个要强好面子的人,只要还有一个他在意的人对他抱有期望,那他就有拼头。
陆应迟底子在那里,而且加倍用功,不过一个月,他的成绩就坐上火箭,直冲年级第一,跟第二名拉开一大截差距。
但穷学生的烦心事不会停止,就像一间烂房子,每天拆东墙补西墙,这里好了,那里又坏了。
陆建华比想象的还要没有底线,生活费给了三四个月,居然直接断了,门锁换掉,电话打不通,生怕被要走一毛钱。
易晓玲是按照最高标准给姥姥交的养老金,一个月发一千三百块。一千三养一个人没问题,但对于一个没有什么劳动能力的老太太,两个正在念书的小孩儿,就捉襟见肘。
“哥,姥姥,”这夜,骆也很突兀地把两人叫到一起,酝酿了会儿,说,“我不想念书了。”
陆应迟和姥姥异口同声:“说什么疯话!”
“不是疯话,我很认真地想过了,家里太困难,总要做出取舍的。”
“那也不能舍这个,”陆应迟拧眉,语气愠怒,“这么小你不读书干什么?”
“帮姥姥种地……”
话没说完,姥姥一巴掌打上他手臂,‘啪’地一声:“还种地,我把你种了!”
相处这么久,不说人,阿猫阿狗都能待出感情,况且骆也虽然闷了点,但很听话,姥姥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真有点把他当亲孙子看待的意思了。
“我还没死呢,让你不读书帮着种地,传出去要被笑掉大牙的!”姥姥转身回屋,挥手拍板,“这件事不用讨论了,书都给我安安心心地读下去,你们,上楼睡觉。”
姥姥说不通,骆也眨巴眨巴眼看陆应迟。
“别看我啊,我和姥姥意见一致,不可能答应你的,”陆应迟说,“你成绩挺好的,别想不开不读书。”
“不是想不开,是想开了。”
骆也跟着陆应迟上楼:“家里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我们两个都读,姥姥吃不消的。”
“……”陆应迟咬牙,双拳捏紧,“你别操心,我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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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应迟把陆建华告上了法庭。
由于逝者已立遗嘱,且当事人关系特殊,诉讼最终交由妇联局,转为民事调解,但好歹,陆建华终于舍得露面了。
跟陆建华一起出现的还有继母,继母嘴角一勾,指着陆应迟连啧三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在陆建华耳边吹风:“真是活得久什么都能见到,反了天了,头一次看到儿子把老子给告了的。”
陆建华面色阴沉,冷哼一声:“你真是有出息!”
“这么有出息是拜您所赐,”陆应迟并不露怯,反而讥讽道,“您还没死,咱俩还在一户口本上呢,这段时间当甩手掌柜挺爽的吧。”
“你!”
“我什么,”陆应迟气极反笑,“你婚内出轨,把我妈气死,然后带着小三住进你和我妈一起买的房子,把亲生儿子逼走后不管不顾!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你怎么有脸教训我?”
“你你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胡说八道?”陆应迟音调陡然抬高,“不是判决下来我还被蒙在鼓里呢,我怎么不知道我妈立了遗嘱,我怎么不知道她要把全部财产留给你呢!她能算到自己会死,会被你气死?!当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你不如跟我讲讲是怎么伪造遗嘱的!”
妇联局的人嗅到八卦味儿,目光唰的一片投过来,周边登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陆建华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真是胆子大了,竟然敢这么造谣你亲爹!”
“是不是造谣你心里有数!”
陆建华龇牙,喘着粗气,他左右看了看,扯住陆应迟衣服领子把他拉到门外,然后从钱包掏出一沓纸钞,用力砸在他脸上。
纸钞受到冲击,立刻四散开,天女散花似的掉落在地面。
“不就是要钱吗,这些钱给你,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陆应迟没理他,弯腰捡钱,大概数了数,三千多一点。
还差得远。
“这点儿钱就想打发我了,”陆应迟笑出声,“你的工资水平,按照法律每个月要给我两千,别想赖账。”
他把之前写好的纸条递给陆建华:“这是姥姥的银行卡号,每个月打钱到这张卡上。”
只是陆应迟还是低估了陆建华,他竟然直接打掉纸条,恶狠狠道:“就这些,多的一分没有。”
“不给我继续告你。”陆应迟同样恶狠狠地说。
“你真以为民事调解是什么很大的事情吗,我告诉你,之后再接到调解通知我绝不会露面,”陆建华目露凶光,语气淬着狠厉,“不过私下我可能会好好教教你,怎么当个听话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