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
-
二十年前海德里希曾经问过81号一个问题：虚拟和现实之间的界限到底在那里？能被特殊人类感知的精神图景是否就是一个虚拟的世界。我们存在吗？在现实还是在数据的空间里？
缸中之脑的悖论。
－
81号最后一次见到奥莉维娅，她坐在他的身边，一边讲述一边记录这个故事。她在笔记本上敲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问他，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81号很累。他摇头，说他不喜欢这个结局。
奥莉维娅怜爱地揉了揉他的头，说：“那未来就交给你来写吧。”
“那你呢奥莉维娅。”他问，声音很虚弱。
“我看不见未来呀，81，人类是无法杜撰认知之外的事物的。所以这个故事的结尾只能由你们来写。”
那如果我永远也不能复制出你那么优雅的文字呢，奥莉维娅？
不是复制，文学永远无法复制。文字是思想的载体，思想造就你的文字。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要停止你的思考，81，你终究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你未来的路还很长。
外面的世界残忍而美好，没有人可以束缚你。自由的代价或许是在最初的无所适从，所以，思考你存在的意义，找到他，然后，享受你的自由吧。
奥莉维娅合上笔记本电脑，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向他挥手道别，然后就像一滴水落入大地之中一样消失不见。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亲爱的小蛇，我的81，祝你晚安。”
－
“你还记得吗？观测者，她没有写完的那个故事。”
幸运的是，骑士从未离开。他告诉少女，等到火种燃尽时，去取下残留的火星吧。
小小的一簇火星，在少女的手中燃烧。骑士又说，将它放进人偶之中，让人偶拥有火做的心脏。然后请等待，等待某一天火焰将人偶燃尽，然后救世主将会降临。
“可是人偶也有生命，牺牲无辜者等来的救世主，真的能拯救大家吗？”少女问骑士，可再也得不到回应。
心地善良的少女依旧遵循了骑士的教诲，但人偶得到的，是只有一半火星做成的残缺心脏。
没有生命的机械造物，在拥有了人的意识之后才拥有了灵魂。
残缺的灵魂，操纵着带着执念诞生的人偶。善意是利刃将他刺穿，点点火星无法阻止魔鬼吞噬他的意识。在挣扎中，人偶迷失了自己。
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来自哪里。代表着恶魔的意识在人间无目的地流浪，然后他看见了一座高塔，孩子们在草坪上歌唱。
歌声吸引了人偶，他在高塔前驻足。高塔的其中一任主人看见了他，看见了他燃烧着的心脏。他邀请人偶和孩子们一起歌唱。
“可我不会唱歌。他们没有教过我歌唱。”人偶说。
“高塔里的每一个孩子都会唱歌。”高塔的主人说，“那么你来自哪里呢，我的孩子？”
人偶说：“我来自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高塔的主人对他投以怜悯的目光，告诉他：“可怜的孩子，只有魔鬼才住在方盒里。”
“人们畏惧魔鬼吗？”人偶问。
“不。人们觊觎魔鬼的权柄。”高塔的主人告诉他，“所以请藏起你火做的心脏，请你对自己的来历三缄其口，你的到来带来希望也带来灾厄，你永远无法从知晓你身份的人口中得到这个世界的全貌。”
“你知道魔鬼的来意。”
“每一任高塔的主人都会知道，我的孩子，总该有人来守护女巫的秘密。”
稚嫩的童声将故事讲到这里便没有继续下去，眼前的81号笑着看着特奥多尔。
“海德里希曾经问我的问题很有趣，那时候我也问过我自己，潜意识里我会觉得我也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而事实却是我很清楚我只是奥莉维娅留在这个身体里的一段数据，我从未真正存在过。我存在的意义是确保那个孩子永远不会走上歧路。大概吧，我或许只是一个限制程序。”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他相信特奥多尔会明白。明白为何81号的精神图景是平静的月牙湖，永远无法泛起波澜。也会明白为何湖底链接那一片星空，为何总会有一位少年向导等在那里。
那一夜他揽入怀中的单薄的少年身体，81号记忆里自己死去时的模样，大脑的保护机制解离出的另一个自我。
“他/我对你有坏心思。”
81号亲昵地抚过特奥多尔的脸庞，将手停留在他的脖颈间，轻轻一触便轻易地解开了他颈间的拘束器。
虚拟的空间内，意识可以主导一切，比如像现在这样解开束缚，自然也能轻易地施加束缚。
“但也许对你来说是好事，你本就肩负着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对自己的期望太大，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你应该好好休息而不是继续无意义地奔波。
“世人都渴求一位救世主来拯救自己，将缥缈的希望寄托与于其他人的身上，却从不过问英雄本人是否愿意肩负这份责任。”
少女将另一半的火种藏在高塔，高塔里拥有火种的勇者是一位真正的人类。
他们对他说你应该走出高塔，去看看火种燃尽后满目疮痍的世界，只有你能拯救这个世界。
而木偶却听到他们说，献祭他吧，献祭他完美的肉身取得魔鬼的权柄，取得那把打开方盒的钥匙，我们能在天堂内永生。
于是木偶问勇者：“你愿意与我同行吗？”
去哪里呢？去揭开虚伪的面纱，去证明病入膏肓的文明不需要你的拯救。
去我诞生的小小方盒之内，去睡一个好觉，做一个好梦。
“你只要待在高塔一天，他们就会觊觎你身体里燃烧的火种。”木偶对着熟睡的勇士说道，“藏起你火做的心脏，对你的来历三缄其口，你的到来会带来希望也带来灾厄。”
特奥多尔开始对这个故事感到恐惧。
他最终还是挣脱了81号的桎梏，伸手掐住对方的脖颈，将81号压制在身下，却没有下死手。特奥多尔明明有能力掐断他的脖子。
81号仍然是笑着的，那笑容仿佛在嘲笑他没有杀死他的勇气，最终也只是在白净的颈上留下一道青紫色的淤痕。
“为什么……”特奥多尔清晰地听见自己发问的声音在颤抖。
81号躺在地上，看着特奥多尔用双手慢慢盖住脸，发出一声低而长的咆哮声。
他感到难过，难过自身的渺小无力，或许还有另一种苦涩的情感，他不知道。
他很清楚他无法在精神图景内杀死81号。即使在这里杀死81号也无济于事。曾经天真的懵懂的汹涌的爱意在此刻一点一点将他残存的理智吞噬殆尽。
81号很耐心地等待着他完全发泄出情绪，看着他慢慢放下双手。特奥多尔低垂的双眼恰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疲惫不堪的。
“你的基因序列是朊病毒的蓝本。”
“……”
“奥莉维娅为了让你离开地底才失去了生命。”
“……别说了。”
“因为你特别的基因和身份海德里希才会为了你做这个局……”
“我让你别说了！”
“特奥多尔。”少年向导的声音平静，“你是不是会觉得，要是没有你，那些人根本就不会死？”
这副模样真让人讨厌。
他伸手将特奥多尔的发丝拨到耳后，仔细端详着哨兵的脸庞。
虽然是模拟的形态，但生理反应几乎完美地复刻了过来，他能看见特奥多尔泛红的眼角，湿漉漉的。
你会恨我吗？
我是那么自私、卑劣。
为了留下你，我可以编撰根本不存在的谎言。
81号甚至无法形容这种奇特的、从未有过的情感体验。他或许从来没有想明白过特奥多尔于他而言究竟是什么，爱人、朋友，还是一只小猫。
也许特奥多尔说得对，他从没把他当做一个可以平等地交流的个体。他倚仗着特奥多尔无条件的信任对他肆意妄为，天真又残忍地主导着他的一切。
是嫉妒吧，81号说不清。他答应了海德里希不再干涉维尔斯特的内政，却始终不愿放弃对特奥多尔近乎病态的掌控欲。格蕾塔给了他一个充分的理由诱骗特奥多尔重新回到这里，让他回到这里，让他的意识困在数据的空间内无法挣脱。
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不再与他们相关。
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