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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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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承天的办公室一览无余,办公桌上放着一台电脑,桌前是一把黑色转椅,深蓝色窗帘旁摆着一盆青翠欲滴的绿植,靠墙放着的柜子里文件盒整整齐齐,附带的衣柜里挂着两套换洗衣物。
他长身玉立地靠在办公桌上,林霰毫不见外地坐在对面的黑皮沙发上。
他穿着看起来很柔软的米白色毛衣,低头翻看着柳瑶瑶那本白色封皮的周记本,忽然用一种低沉严肃的声线开口念道: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空变成了灰色,我的世界如同黑色的泥沼,陷进去却再也无法抽身。茫茫宇宙中,像我这样卑微又痛苦的存在,也许并不在少数。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只要点燃一支蓝色的香,我就又能看到久违的蓝色天空,每个人仿佛都变成温顺可爱的绵羊,钢筋水泥的城市也分崩离析,变成了彩色的草地。所有的罪恶开始于这里,却也可以在这里终结……”
林霰白皙修长的手指翻过几页,一目十行地扫过女高中生青涩的文字,空气中的灰尘在光束里安静飞旋,陆承天只能听到翻动纸页的清脆声,以及林霰低沉华丽的声线。
“把那蓝色的香送到他们手中时,我并未觉得自己是在传递福音,反而有种深陷罪恶的痛苦。我知道它的好处,却也知道失去它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折磨。为了消弭那种痛苦,我愿意出卖一切。这本身不就很可怕吗?”
“每当夜深人静,颈后的那枚烙印就像燃烧起来一般,令我想起那一日的痛苦。可他们说,那是救赎。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杀死祭坛上的神明。但人,真的可以杀死神吗?”
“一个正常的老师,看到学生在周记里写下这样的东西,第一反应应该是找家长,而不是给学生的周记打满分。”
林霰掏出一支烟,伸手问陆承天要打火机:“她提到的颈后烙印,你们做尸检的时候有什么发现吗?”
陆支队纡尊降贵地上前,给林主编点燃了。“那枚印记,我在骆华的后颈上也发现了,从她周记里的表述看,像是邪教标识。‘把那蓝色的香送到他们手中’,这是不是在暗示她参与了伽蓝香分销?”
那枚银质打火机,陆承天仍旧揣进了自己兜里。“打火机没收,什么时候你彻底戒了,我再还你。”
“抽烟和吸毒一样,难戒的都是心瘾。大多数吸毒的人,哪怕进了强戒所,成功戒了毒,复吸率都高得惊人。除非有一样东西,可以填补人心的空虚,那毒品的市场就会很快消失。”林霰吸了几口烟,未等燃尽,便在烟灰缸里灭了。
陆承天双手撑在茶几上,俯身看着林霰:“在金三角卧底三年多,你沾过毒吗?”他并未系领带,衬衫领口微敞着,那枚黑檀木吊坠又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落进林霰视线。
林霰伸手摩挲着那枚吊坠,上面尤带着青年皮肤的温热。
那一刻,他想到了陆承天的母亲因过量注射而死在衣柜里的可怖模样,也想到了金三角一望无际的罂粟花海。
爆炸后的制毒工厂里,年轻英俊的制毒师浑身溃烂地死在污浊的空气中,死不瞑目。
他并未回答陆承天的问题,而是将那枚吊坠塞回他领口,微冷的指尖蹭过青年细长的锁骨,在胸前温热的皮肤处摩挲了一下。
陆承天呼吸逐渐凝滞,漆黑幽深的瞳孔注视着林霰镜片后莫测的琥珀色眼眸,仿佛时间都在这一瞬静止了。
林霰指尖向上抚过他突出的喉结,描摹着他锋利的面部轮廓,微微用力捏着他的下巴道:“你的雏鸟情节太严重了,这也是一种心瘾。给你个建议,去找个靠谱的恋人,谈一场正常的恋爱,陆支队。”
或许是最近无休止的调查审讯让人疲惫,又或许是当下的气氛让人容易冲动,陆承天一把抓住林霰的手腕,毫不躲闪地看着他,几乎有了一丝压迫的气息。
他声线中带了一丝喑哑:“不要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做出让人误会的举动,林霰。”
说完这段话,他那因长期跑步而稳定到可怕的心率骤然飙升。可他定定地看着林霰,似乎看着即将给自己宣判死刑的判官。
林霰叹了口气:“想想吞钦临死前说的话,你觉得我还是九年前的我吗?”他不轻不重地掰开陆承天抓住自己的手,颇为无奈地看着他。
诡异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半晌,陆承天垂眸道:“我说过,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会像对待亲哥哥那样对待你的,绝对没有多余的想法。”
林霰盯着烟灰缸看了一会儿,似乎里面藏了个绝色美女的肖像似的,随后轻轻一笑:“你这个样子,可不像是没有多余的想法。”
“咚咚咚——”有人敲门。
陆承天平复了一下呼吸,道:“进。”
马强手里拿着笔记本电脑进来,身后跟着双手插兜的赵一清。
“哟,林主编也在呢。”赵一清进来,坐在林霰身边,自顾自翘起二郎腿。马强也和林霰打了个招呼,笑嘻嘻道:“林主编都成我们支队的专属顾问了。”
林霰起身,礼貌地微笑着:“几位警官商量案情,我一个外人就不叨扰了,正好还有点事先回社里。”
他刚起身,就被陆承天拦住:“陆局和梁局说了,你协助办案。”
陆承天示意马强:“说吧,这里没外人。”
“好嘞。”马强麻溜从电脑里调出笔录,简单说了一下几个学生的审讯情况。
“那个叫杜涵的女生一直哭,说我们冤枉她,其他几个学生都招了,口供一致。你猜怎么着?就是杜涵怂恿他们一起霸凌柳瑶瑶,原因就是校草暗恋柳瑶瑶,但是杜涵喜欢校草,就想出这口气。后来那个叫齐欢的小混混天天送柳瑶瑶放学,他们也就再没有机会下手了,只能通过在网上发帖造谣的方式继续霸凌她。”
“那御龙KTV呢?他们知道那地方吗?伽蓝香和他们有没有关系?”陆承天问道。
“他们好像确实都不知道这事。”
赵一清站了起来:“通过御龙KTV对面的监控,我们的人查到柳瑶瑶最近一个月几乎每周都要去那三次,出来的时候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和陌生男人一起出来,能看出她每次都神智不太清醒,走路摇摇晃晃,有时还会大笑。”
“更早的监控呢?”陆承天问。
赵一清叹了口气:“这种高档KTV都是要保护客人隐私的,不可能安装监控,恰好对面那家烟酒店的老板自己在门口安了监控,但是也只能保存一个月。”
他话锋一转:“我们找到了一个和柳瑶瑶一起出来的男人,是个律师,可惜人胆小,一听说要把他和未成年少女在一起的视频发给他老婆和单位同事,就立刻全都招了——他找柳瑶瑶,不光为了男人那点事,还为了从她那买伽蓝香。第一次做的时候,柳瑶瑶就点燃了伽蓝香,后来那人就上了瘾,隔三差五地去找她。”
“看来,柳瑶瑶确实参与了伽蓝香分销,周记里写的都是真的。”林霰若有所思。
“根据齐欢的说法,她的货源很可能是从骆华那来的。”陆承天看向马强:“骆华那交代了什么吗?”
马强一双豆豆眼在黑框眼镜后睁得溜圆:“那语文老师?看起来特别老实,一问三不知,一直在为自己得意门生跳楼自杀唉声叹气呢。如果他是贩毒上线,那未免也太隐蔽了,隐藏巨佬。”
如果罗小黑在这,一定会给他一个白眼。
“再隐藏的巨佬,也会露出马脚。”陆承天眼神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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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华坐在审讯桌后,涵养颇佳地喝着值班民警递过来的热咖啡,不时看看腕表。警方什么也没问出来,最多只能拘留他三天,就得乖乖放人。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快走出市局的大门。看到陆承天和林霰进来的时候,他心里竟升起一丝紧张。
陆承天在审讯桌后坐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和骆华对视着。
林霰却走到骆华身后,看了一眼那枚印记。那是一个形状颇为整齐的疤痕,一个等腰三角形,里面有一个火焰的印记,只比一元硬币大一些。如果不注意,就可能忽视。
总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枚印记。
林霰在脑海里搜寻着,忽然想到,那个在金三角工厂爆炸中死亡的年轻制毒师,颈后就有这样的印记。
那是一次酒后。夏夜的金三角闷热潮湿,他们在小酒馆内喝酒纳凉。林霰一心想要拿到蓝焰配方,边喝酒,边和与自己同龄的制毒师套近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却没想到,叫白令的制毒师忽然抱着他失声痛哭,说着“林霰我喜欢你,我不想再做这一行了,我们离开这里吧”。
他摩挲着对方的后颈安慰着,却摸到一个形状特殊的疤痕,是一个等腰三角形里的火焰印记。
他问对方那是什么,白令告诉他,是某个宗教的入教仪式留下的标记。却因为喝多了,死活也没有想起那个宗教的名字,事后林霰也不便再问。
却没想到,数年后,在深港市再次见到了这个印记。
他回到陪审座位上,低头看着笔记本上空白的横线,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骆华,男,38岁,深港市第十五中学语文教师,高二十八班班主任,全国特级教师。”陆承天拿着手中那份资料,故意念给骆华听,甚至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骆老师真是年轻有为啊。”
“陆支队过奖。”骆华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
骆华比林霰大不了几岁,但两人的外貌年龄差距,说二十岁,也是有人信的。林霰笑起来的时候,眼角连一丝皱纹也没有,但骆华眉心却已经有了一道很深的抬头纹,皮肤黯淡无光,甚至有了一丝发福的迹象,镜片后的眼睛显得浑浊疲惫。
“管理这么多学生,尤其是打不得骂不得的女生,应该很累吧?”陆承天看着他。
骆华叹了口气道:“您真的太懂我们当老师的辛酸了。每个学生都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确实太费心力了。我也没想到,瑶瑶那样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会想不开跳楼。因为这个,我最近一直没睡好觉,感觉非常自责,要是能早些时候发现她不对劲就好了。”
说罢,骆华眼圈一红。
“柳瑶瑶的周记,你给的分数从来没低于过95。你看她的周记,难道就没发现她的异常吗?”
陆承天拿起周记,念道:“茫茫宇宙中,像我这样卑微又痛苦的存在,也许并不在少数。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只要点燃一支蓝色的香,我就又能看到久违的蓝色天空,每个人仿佛都变成温顺可爱的绵羊,钢筋水泥的城市也分崩离析,变成了彩色的草地。所有的罪恶开始于这里,却也可以在这里终结……”
骆华苦笑道:“现在的孩子看多了网络青春文学,字里行间有点无病呻吟的伤感也很常见,而且总有些幻想的成分,我也不可能把每个人都叫到办公室,问他们写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啊。”
陆承天又把一张照片放到骆华面前,那赫然是柳瑶瑶后颈疤痕的特写。
他伸手拂过骆华颈后同样的疤痕,结果摸到了一手冷汗:“柳瑶瑶后颈上,有一块和你后颈上一模一样的疤痕——骆老师,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出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