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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糖纸和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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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断断续续地交替睡到肚子又饿瘪了。饿真是最能让人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本能。他们又吃了一点东西,碗检查过腰包里的剩余资源,再次出发。
疲惫还在M19身上。他那些极少承受压力的上城肌肉正在抗议着下城的生存难度。他懒得开口,所有力气都用来跟上碗的步伐。
走了好一阵子,他渐渐总结出了周围的变化规律——象征着临时避难所的矮丘和乱堆的土包消失了,目光所及之处越来越单调,连鬼祟如影的饿鬼也绝迹了。寂静让头顶机器的嗡鸣变得愈发清晰、庞大、不可抗拒,压迫着人的神经。
他仰头看着那压迫感的源头,询问声在空旷中扩散:“碗!我们是不是正走向机器边缘?这机器到底多大?我掉落的地方,在中心吗?”
碗的脚步未停,只是侧过头看了看M19,“比你说的大得多。我们只走了一成。有不少奇怪的地方呢。不过,对于你来说都一样。”
——都是死地。碗发现自己居然舍不得直说出来,这可不好。她撇了撇嘴。
M19意外地看向她:“你去过那些地方?我还当你只在这一片生活呢。”
“我又不守着泉,哪儿能呆得住?资源倒在哪,人就得往哪凑。”
“你一个人?跑来跑去?”M19用有限的想象力猜测着碗所经历的艰难,“去陌生地方?你不害怕吗?”
这次,碗的笑意真切了,回头遥望来时的路,“不是一个人。我有朋友。等我干完你这票买卖,就去和他们汇合。”
“你有朋友?”M19惊讶得调高了声调,还带着一丝难以说清的,羡慕?还是嫉妒?
碗没发现M19的细腻情绪。她用力点头,步伐都轻快了,“真是废话。一个人是填坑的命!至少三个人,背靠背,才能活下去。”
M19沉默了。这新信息让他不舒服。他看着碗走在前面的背影,她独自在死寂中前行,她的肩膀此刻却承担着两人的重量。原来如此,就像昨夜他们俩交替守夜一样,她其实一直有可以交付后背的人共同求生。“那你……”他带着对答案的害怕,小声问:“只是为了我的衣服耽误去找他们?”
碗猛地站定,回头,双眼在昏暗中锐利得要在M19身上戳出洞,“当然!”她斩钉截铁道:“这身料子,我能换不少好东西。值得!”
这回答戳得M19无言以对。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空气仿佛被尴尬凝固住。
一瞬间许多思绪滑过M19的脑子:是衣服值得她耽误这点时间、值得他忍受这一路的麻烦。不如现在就把衣服给她,解脱了算了。不!绝不要把衣服给她,太不甘心了!
碗的眼神丝毫不晃,就那么盯着M19,就像生怕他不相信。
M19终于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偏开头打算投降。
他的这次意外偏头,犹如命运的指缝漏下了温柔。
他的目光捕捉到不远处地面上一个突兀的轮廓,“碗,你看!”昏暗的光线下,灰黑的沙土地上,蜷缩着一个干枯的人影。
有一阵子没看见人了。M19心中升起强烈的冲动想去看看。他的脚刚抬起一寸——
碗厉声道:“别靠近!”
她瞬间警觉地抬起金属尖刺,全身肌肉绷紧,眼睛快速扫视周围是否有埋伏或陷阱。确认过每一寸阴影都没人之后,她才将脚步放得极轻,与M19一起,缓缓绕行过去。
那是一个孩子,半大不大年纪,蜷缩成一团。孩子瘦得惊人!每一根骨头都要在下一秒刺破那层薄薄的、灰黑色的皮肤似的。手臂和腿细得像枯柴,关节异常突出。只有肋骨缓慢地鼓胀又塌陷,表明他还在呼吸。
碗丝毫没放松,厉喝:“你别动!万一是疫病,你会染上!”她一把将M19拉到身后去,眼睛死死盯着那孩子裸露的皮肤,观察是否有异常的溃烂、肿胀、红斑或脓血。她的鼻子用力嗅着空气,判断除了一股浓重的尘土和淡淡的排泄物臭味外,并没有腐烂或别的怪味,肩膀才微微松懈了一点。
“还好只是饿的。”她下了判断,声音里的杀意褪去,只剩下纯粹的嫌弃和评估,“这身子骨,早该凉了,还硬撑着一口气,啧啧。”
“能不能救救他?”M19不忍道。
碗不耐烦地转身,立刻要走,“救个屁,他死定了。”
“等等!碗!”M19拉住她的胳膊,近乎哀求,“真的完全没办法吗?他还喘气呢。”
碗恨恨地瞪着M19,牙齿咬得咯咯响:“我带着你简直亏得底掉!”她气得像在喷火,但最终,在他固执又愚蠢的坚定目光下,她还是大步流星走到那个濒死的男孩面前。
她蹲下身,看着孩子不肯闭上的眼睛,啐了一口唾沫在旁边的沙地上:“想吃还是想死?痛快点!”
孩子说不出话,但眼睛却骤然亮了起来,手指微动,是求生的意志。
“真是服了!早死早了,这时候了还不懂!”碗抱怨着,抠抠索索地掰下一小块压缩饼干,捻得粉碎成末,洒进孩子嘴里。她又肉疼地两次倒出瓶盖水,也灌进孩子口中。
做完这一切,她走回M19身边,冷冰冰地刺破现实:“因为你那没用的好心,他现在要多饿上好几个钟头了。你就和你们上城的垃圾一样,只会把人玩得团团转!”
M19没有回答碗,而是走到男孩身边,蹲了下来。他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了那两颗仅存的、被鲜艳糖纸包裹的糖。剥开一颗,将散发着奇异甜香、在上城也堪称奢侈品的小东西,塞进了男孩大张着喘气的嘴里。
碗在一旁,眼睛都瞪圆了!她猛地捂住自己的腰包,后槽牙咬得咯嘣响,发出气急败坏的咆哮:“糖?你……我早就该把你扒光了搜干净!这是我的!糖。这应该是我的!交易的一部分!”
M19剥开第二颗糖果。然后,在碗的怒火下,走回来将糖塞进她气鼓鼓的嘴巴。
刹那间,甜美在碗的口腔中爆炸开!是纯粹的、浓烈到不真实的甘甜。她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随后难以控制地狠狠闭上!太美了,她宁愿时间永远停住。
M19看着碗被这颗糖俘虏的样子,如释重负地笑起来:“碗,你看,只要活着,就能期待奇迹。那孩子还没死。拉他一把,求你了。”
碗好不容易从那股灵魂出窍般的甜味眩晕中挣扎出来,眼睛挨个看过M19的每一个衣兜。
M19赶紧解释:“真没了!我发誓,我兜里什么都没有了。”
碗用极其复杂的眼神在M19和那孩子之间打了好几个来回,最后,用“真的败给你了”的烦躁,狠狠抓乱了自己本就乱如鸟巢的头发:“你要实在管不住你那多余的好心,那、那、”
M19贴近碗,抓起她一缕头发,将一张漂亮的糖纸绑在了上面,“那怎样呢?”接着他又绑了一块,“我就知道你会心软的。碗,很漂亮。”
碗长长长长叹了口气,肩膀都像瘪掉的气球,耷拉下去,“算了,你背着上他吧。你赢了。我给那小崽子找个地方。但好不好,我可不保证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