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3、胧篇 ...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松阳的居所隐在江户町的一角，只有她书房的窗口还亮着一点暖黄的光，像夜海中唯一的孤岛。
她正坐在灯下，修补一件有些年头的浅色羽织，指尖捻着细针，动作不疾不徐。
忽然，她拈针的手指微微一顿，并未抬头，只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方向，轻轻唤了一声：“胧，是你吗？”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随即，廊下的阴影里，一个身影如同从墨色中分离出来般，缓缓显现。
依旧是那身奈落的深色装束，脸上罩着面具，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正是胧。
他站在那里，没有立刻上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老师。”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惯有的低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总是在远处这样看着她，像仰望遥不可及的月光。
松阳放下手中的针线，抬头看他，目光温和如常：“过来吧，外面凉。”
胧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迈步走进了书房。
他身上带着夜晚的凉意和一丝淡淡的、属于奈落的压抑气息。
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不再靠近。
“奈落……有什么事吗？”
松阳轻声问，以为他是带着任务而来。
胧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目光深沉得几乎要将人吸进去，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松阳以为他不会再说别的时，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
“没有任务。”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抬手，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那张清俊的脸暴露在温暖的灯光下，带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和一道横亘的旧疤。
他的眼神不再掩饰，那里面积蓄了数百年的、近乎痛楚的眷恋与渴望，如同终于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投向松阳。
松阳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感，微微一怔。
“我來，只是想见您。”
胧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
“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想这样，站在您面前，告诉您……”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接下来的话语无比艰难。
“从您当年，在那个雨夜，割开手腕，用您的血救下我的那一刻起……”
他回忆起遥远的过去，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我的命，就是您的了。但不止是命……”
他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那点小心翼翼维持的距离。
灯光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自己的倒影。
“从您给我名字，教我识字，对我微笑的那一刻起……这里，”
他抬手，用力按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那是数百年压抑的情感终于找到出口的震动。
“您叫我不必称呼您为大人，您说我是自由的……可是，老师，”
他看着她，眼中是近乎卑微的祈求和无尽的深情。
“我早就把自己囚禁在名为‘吉田松阳’的牢笼里了。这几百年，看着您离开，看着您建立私塾，看着您身边有了其他人……我只能在暗处守着，看着。”
“这份心意，随着时间，没有变淡，反而像陈年的酒，越来越浓，越来越烈……快要将我焚毁了。”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中是豁出一切的决绝。
“老师，我爱您。不是对恩人的感激，不是对师长的敬慕，是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从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开始了。”
这番告白，沉重而漫长，跨越了数百年的时光。
带着血与火、孤独与守望的烙印。
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
松阳彻底愣在了那里。
她看着胧，看着这个她亲手救下、赋予名字、看着她长大的“孩子”，看着他眼中那深沉如海、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情感。
她想起了那个在尸山血海中眼神空洞的少年，想起了他在奈落中默默追随的身影，想起了他一次次在暗处无声的守护……
她一直知道胧的忠诚与依赖，却从未想过，这份感情在岁月的发酵下，早已变成了如此汹涌的爱意。
时间一点点流逝。
胧就那样站着，等待着，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紧绷的身体仿佛随时会碎裂。
终于，松阳极轻、极缓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里没有无奈，只有一种穿透时光的了然和深深的怜惜。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抬起头，看着这个已经比她高出许多的男人。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脸上的旧疤，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傻瓜……”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等了这么久，不累吗？”
这句话如同赦令。
胧的瞳孔猛地一缩，巨大的、几乎不敢置信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他抓住她抚在他脸上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
“老师……您……”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剧烈的颤抖。
“嗯。”
松阳看着他眼中瞬间迸发的光彩，肯定地点了点头，反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试图传递一些温暖过去。
“我听到了，胧。”
话音未落，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瞬间将她拉入一个坚实而冰冷的怀抱。
胧的双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环住她，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那是数百年的情感压抑在瞬间爆发的结果。
“松阳……老师……”
他埋首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清冽的气息，声音哽咽，带着哭腔。
“松阳……”
他不再叫她老师，而是反复呢喃着她的名字，像是要将这个名字刻入灵魂深处。
紧接着，他猛地抬起头，双手捧住她的脸，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和失而复得的恐惧与喜悦。
他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带着绝望的力度和积压了数百年的渴望，毫无章法，只有本能的掠夺与占有。
他的唇瓣冰凉，但内部的温度却灼热得烫人。
他不满足于浅尝辄止，蛮横地撬开她的齿关，深入、纠缠，气息灼热而混乱，带着一种仿佛世界末日般的疯狂。
这不是温柔的亲吻，而是一场侵略，一场确认。
他像是要通过这个吻，将她彻底吞噬，来填补自己内心那数百年的空洞与荒芜。
他的手指深深插入她的发间，固定着她，不容她有丝毫退缩。
松阳被动地承受着这个近乎粗暴的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传递过来的、几乎要将彼此都燃烧殆尽的情感洪流。
那里面有忠诚，有依赖，有数百年的孤独守望，还有那深沉如海、几乎令人窒息的爱意。
她最初有些不适，但感受到他颤抖的身体和那份几乎破碎的脆弱，心软了下来。
她抬起手，轻轻环住他紧绷的脊背，开始生涩地、尝试着回应。
这个细微的回应如同在烈火上浇了油。胧的吻变得更加深入，更加疯狂，像是要将她肺里的空气都汲取殆尽。
唇齿交缠间，带着咸涩的味道，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泪水。
直到两人都快要窒息，胧才喘息着松开了她的唇，但额头依旧紧紧抵着她的，呼吸灼热地交织在一起。
他的眼眶泛红，里面水光潋滟，那双向来沉静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里面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爱意。
“您是我的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一种近乎呜咽的满足.
“这次，再也……不会让您离开了。”
松阳微微喘息着，看着近在咫尺的、写满了偏执与深情的眼眸，感受着唇上残留的、火辣辣的刺痛和那份几乎要将她融化的炽热，心中百感交集。
这份跨越了生死与时光的爱，沉重而疯狂，如同藤蔓，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她紧紧缠绕。
而她，在漫长的生命里，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似乎也早已习惯了这份来自阴影深处的、沉默而固执的守护。
她抬起手，轻轻擦去他眼角那抹不甚明显的湿意，轻声回应：
“嗯，不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