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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声叹息且奈何 ...


  •   从飞扬那里知道,云飞这半年都在国内学术交流,云佳刻意回避着和他的相遇,为了豆豆的爸爸。文斌或多或少感受得到妻子的态度,也在努力做着一个好丈夫、好爸爸。直到云佳无意中在商场意外和云飞相遇。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周末午后,云佳牵着豆豆的小手在商场挑选儿童节的礼物。豆豆趴在玩具店的橱窗前,鼻尖抵着玻璃,对着一套迪士尼公主套装发出惊叹。

      雨滴敲打着商场的天窗,模糊了外面世界的轮廓,却在某个瞬间,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云飞站在对面的母婴店里,正认真对比着两件粉色的小裙子。

      云佳本能地转身要走,却被豆豆拽住了衣角。"妈妈!是葡萄架叔叔!"孩子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商场里格外响亮。

      云飞闻声抬头,隔着雨幕和人群,他们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他手里还拿着那两件小裙子,表情从惊讶到柔软,最后化作一个云佳无比熟悉的微笑——嘴角先往右歪,然后才慢慢绽开全部笑意,和十四岁那年一模一样。

      "好巧。"云飞走过来时,雨珠从他的黑伞边缘滑落,在地面上晕开深色的圆点。他蹲下身平视豆豆:"上次的泡泡好玩吗?"

      孩子用力点头,突然伸手摸了摸他腕上的表带——那是块老旧的卡西欧,表盘边缘有处明显的刮痕。云佳的呼吸一滞,那是高中毕业旅行时,她在混乱中不小心用发卡划伤的。

      三人在咖啡厅坐下时,雨下得更大了。豆豆坐在两人中间,正兴奋地拆云飞送的芭比娃娃礼盒,小手笨拙地扯着包装纸。

      "慢点。"云飞自然地帮她按住盒子一角,这个动作让云佳想起豆豆刚学吃饭时,文斌也是这样耐心地扶着碗沿。

      阳光突然穿透云层,照在云飞无名指的婚戒上,金属折射的光芒刺得她眼睛发酸。

      "你太太…...一定很幸福。"云佳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沿。

      云飞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洗刷的梧桐树上。"她是我大学同学。"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怀孕五个月时被前任抛弃,差点从实验室楼顶跳下去。"

      咖啡厅的背景音乐正好放到《后来》,刘若英的声音温柔地刺进心脏。

      云佳看见云飞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浅疤——是当年做木工时被凿子划伤的,当时她吓得边哭边用裙子给他包扎。如今那道旧伤被婚戒遮盖着,像极了他们被时光掩埋的曾经。

      "双胞胎很可爱。"云飞掏出手机,屏保是两个穿着同款草莓裙的小女孩,"就是太闹腾,比我小时候还皮。"

      他说这话时眼里闪着父亲特有的骄傲,可当目光移向正在给芭比梳头发的豆豆时,眼底又浮现出云佳熟悉的神伤——那是把全部渴望锁进心底的人才有的眼神。

      雨停了。云佳看了眼手表,文斌的会议应该快结束了。"我们该......"她刚要起身,豆豆突然扑到云飞怀里:"叔叔教我扎辫子!"孩子举着被自己扯得乱七八糟的芭比,发丝乱蓬蓬的,像极了小时候总缠着云飞编麻花辫的云佳。

      云飞的手很大,却异常灵巧地穿梭在金发间,不一会儿就编出条精致的鱼骨辫——这是当年云佳最爱却总是学不会的发型。

      商场广播响起寻人启事,文斌焦急的声音回荡在大厅:"请云佳女士听到广播后到一楼服务台…..."云佳慌忙站起来,打翻了半杯冷掉的咖啡,深褐色的液体在白色桌布上蔓延,像幅抽象的地图。

      云飞递来纸巾的手停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放在桌边:"快去吧,别让他担心。"

      分别时,豆豆挥舞着新得的芭比,突然仰头问:"叔叔还会来陪我玩吗?"

      云飞蹲下来平视孩子,喉结滚动了几下:"等你的芭比有了新裙子,可以拍照发给叔叔看。"他掏出钢笔在礼盒背面写了串号码,笔迹还是那样工整有力,和当年写在葡萄叶背面的一模一样。

      云佳牵着豆豆走向服务台时,后背绷得笔直。她能感觉到云飞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们,像道温暖的阳光,又像把钝钝的刀。

      转角处她终于忍不住回头,看见他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两件没买成的粉色小裙子,身影在商场璀璨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独。

      文斌满头大汗地跑来时,豆豆正兴奋地讲述"葡萄架叔叔"有多厉害。

      云佳静静看着丈夫的表情从焦虑到僵硬,最后变成勉强的微笑。当文斌习惯性地去接她手中的购物袋时,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他的掌心全是冷汗。

      回家的出租车上,豆豆靠着车窗睡着了,怀里紧紧抱着那个金发芭比。

      文斌突然握住云佳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下个月…..."他的声音沙哑,"我申请了年假,带你们去迪士尼。"这不是商量,而是某种郑重的承诺——甚至是一个刻意的安排。

      云佳望着窗外飞逝的霓虹,轻轻回握住他的手。雨后的城市灯火通明,每扇亮着的窗户里,大概都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当晚哄睡豆豆后,云佳发现梳妆台上多了个丝绒盒子。里面是条精致的项链,吊坠做成小星星的形状,星星中央镶着颗罕见的蓝钻——和当年那串玻璃珠的颜色几乎一样。盒子里还有张卡片,文斌工整的字迹写着:"给属于我的星星。"

      主卧的灯一直亮到凌晨。云佳坐在床边,手里握着那个写着电话号码的芭比礼盒。

      最终,她拿起手机拍了张豆豆抱着芭比熟睡的照片,发到了文斌的邮箱里——收件人写的是"豆豆爸爸"。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浴室的水声也戛然而止。她迅速删掉发件记录,将礼盒放进储物柜最深处,那里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

      窗外,一轮新月升起来了,静静地照着这个装满了秘密的城市。某个院子老宅里,也许有个男人正对着手机里偷拍的母女照片发呆;而这里的卧室中,云佳轻轻靠进丈夫怀里,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

      两颗曾经偏离轨道的小行星,终于回到了各自的运行轨迹上,继续绕着太阳默默公转。

      那晚的文斌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耳边是妻女均匀的呼吸声。月光透过纱帘,在云佳裸露的肩头投下斑驳的光影——那里还留着他傍晚咬出的淤痕,紫红色在白皙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豆豆的儿童房里传来玩偶落地的闷响,可能是那个新得的芭比娃娃从床上滚了下来。

      凌晨三点十七分,文斌猛地掀开被子。熟睡中的云佳无意识地往温暖处蜷缩,睡衣领口歪斜,露出锁骨处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旧疤——那是初中毕业旅行时,她在礁石上磕碰留下的。

      当时云飞第一个跳进海里把她抱上岸,衬衫都被她的血染红了。这个记忆像毒蛇般窜上文斌的脊背,他粗暴地扯开妻子的睡衣纽扣。

      "唔......文斌?"云佳在睡梦中皱眉,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她的手腕被死死按在枕边,文斌的呼吸喷在她颈间,带着威士忌的灼热和某种绝望的疯狂。

      "明天......还有早课…..."她试图挣扎,却被更用力地压制。这句话像汽油浇在文斌心头的野火上,他突然想起下午商场里,他其实已远远看到了云飞帮豆豆编辫子时,云佳眼中闪过的恍惚。

      没有前戏,没有温存。文斌像头标记领地的野兽般横冲直撞,牙齿在云佳肩头留下新的齿痕,与傍晚的淤青重叠成诡异的图案。

      云佳疼得弓起身子,睡意彻底消散,却在看清丈夫表情时停止了反抗——月光下文斌的脸扭曲得可怕,眼底布满红丝,嘴角却挂着近乎凄惨的笑。

      "他是不是也这样碰过你?"文斌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手指掐着她的腰际,"在葡萄架下?在我不认识你的那些年?"

      云佳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反应比任何回答都更刺痛他。动作越发凶狠,仿佛要通过这种残忍的方式,将另一个男人的痕迹从她身体里彻底清除。

      豆豆的哭声突然从隔壁传来。云佳如蒙大赦般想要起身,却被文斌按得更紧。"保姆会处理。"他咬着她的耳垂低语,湿冷的触感像蛇信,"今晚你哪也别想去。"

      泪水终于从云佳眼角滑落,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她突然看清了丈夫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这个在学术圈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正被自卑啃噬得面目全非。

      当一切结束,文斌瘫软在妻子身上时,儿童房的哭声早已停止。月光移到了梳妆台前,照在那个装着蓝钻星星项链的丝绒盒子上。

      云佳木然地望着天花板,身体像被掏空的壳,只有被攥得青紫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文斌突然把脸埋进她散乱的长发,肩膀剧烈颤抖起来——他在哭,却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晨光微熹时,云佳拖着酸痛的身体准备早餐。文斌站在厨房门口,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手里攥着车钥匙。"我送豆豆去幼儿园。"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昨夜那个失控的恶魔从未存在。

      豆豆蹦跳着跑过来要妈妈抱时,云佳险些站不稳,还是文斌一把扶住了她。这个动作让两人都僵住了——他的掌心正贴在她后腰的淤青上。

      "妈妈不舒服。"文斌蹲下来给女儿整理书包背带,"爸爸今天陪你做手工课的小火车好不好?"豆豆欢呼着去换鞋,完全没注意到父母之间诡异的气氛。

      云佳低头搅拌着已经冷掉的燕麦粥,突然听见文斌极轻地说:"我约了心理医生。"

      门关上的瞬间,云佳腿一软跪坐在地。瓷砖的冰凉透过睡裙刺进肌肤,她机械地数着地板缝隙——这是她结婚后养成的习惯,每当情绪濒临崩溃,就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冷静。

      阳光渐渐爬满厨房,照见垃圾桶里被捏变形的威士忌空罐,还有她手肘内侧已经结痂的抓痕。

      上午的语文课上,云佳破天荒地把"忧郁"写成了"忧都"。学生们窃窃私语,不明白为什么素来严谨的云老师今天总走神,甚至没发现第三排的李明在偷偷折纸飞机。

      下课铃响起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教案本上写满了无意义的线条,有几处甚至划破了纸张——就像那些深深刻在婚姻表面的裂痕。

      放学后,云佳在办公室呆坐到黄昏。手机亮起,是文斌发来的照片:豆豆举着歪歪扭扭的黏土火车,笑得眼睛都没了。

      下面还有条文字消息:"心理医生说我有焦虑型依恋障碍。下周开始治疗。"她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玻璃窗上倒映出她憔悴的脸,和脖子上怎么也遮不住的淤痕。

      回家的公交车上,云佳望着窗外飞逝的霓虹。路过中心商场时,她恍惚又看见母婴店前那个修长的身影——当然是错觉,云飞应该早就回到他的大学,回到他的双胞胎女儿身边去了。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李阿婆发来的语音:"佳丫头,今年的葡萄特别甜,给你留了几串…..."

      暮色四合时分,云佳站在自家楼下仰望。客厅的灯亮着,文斌正陪着豆豆搭积木,温暖的剪影投在窗帘上。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曾这样注视过陆家的窗户,看着里面几个嬉闹的身影。如今角色对调,她才明白原来站在灯光外的人,永远看不清灯下的真相。

      钥匙插进锁孔时,云佳听见女儿银铃般的笑声。她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僵硬的脸颊,努力扬起一个笑容。

      门开的瞬间,豆豆举着歪歪扭扭的黏土火车冲过来:"妈妈看!我和爸爸做的!"文斌站在孩子身后,眼镜后的目光小心翼翼又充满希冀,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真漂亮。"云佳弯腰抱住女儿,声音有些哽咽。当她直起身,正对上文斌递来的玻璃碗——里面是洗好的葡萄,每一颗都晶莹剔透,像凝固的紫色眼泪。"今年第一批。"他声音很轻,"已经…...去籽了。"

      窗外的月光依然皎洁,照着这个伤痕累累又倔强前行的家。主卧床头柜里,那条星星项链静静躺在丝绒盒中;而储物间最深的纸箱里,褪色的玻璃珠蒙上了今夏的第一层灰。

      夜深了,窗外的月光像一层薄纱,轻轻笼罩着卧室。

      云佳侧卧在床上,听着身旁文斌均匀的呼吸声。豆豆的房间里传来孩子轻微的鼾声,偶尔夹杂几声梦呓,似乎在和梦中的芭比娃娃对话。

      她轻轻起身,赤脚走到窗前。夜风微凉,拂过她裸露的手臂,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远处的高楼上,零星几盏灯依然亮着,像黑夜中不肯熄灭的星辰。

      云佳望着那些光点,胸口突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化作一声轻叹,从唇边溢出,消散在寂静的夜色里。

      这声叹息里,有对云飞的心疼——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为了责任将自己困在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里。她仿佛看见他深夜独自在书房工作的背影,看见他为双胞胎细心挑选礼物的温柔,也看见他眼中那份永远无法言说的遗憾。

      这声叹息里,也有对文斌的歉意。这个骄傲的男人,用尽全力爱着她,却始终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下。她想起他今天握着她手时微微发抖的指尖,想起他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讨好,更想起他送项链时欲言又止的表情。

      而最多的叹息,是留给她自己的。为那个永远停留在葡萄架下的少女,为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悸动,也为现在这个学会把心事深深埋藏的妻子与母亲。月光照在她的婚戒上,钻石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就像她眼角那颗始终没有落下的泪。

      身后传来床垫轻微的响动,文斌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手臂无意识地伸向她空出的位置。云佳轻轻走回床边,替他掖好被角。

      当她的手指无意间触到他眉心那道浅浅的皱纹时,文斌突然在梦中呢喃:"佳佳…...别走…..."

      这一刻,云佳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俯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像安抚做噩梦的豆豆那样温柔。然后轻轻躺回他身边,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无意识张开的手心里。

      窗外,一片云飘过,暂时遮住了月亮。城市陷入更深的黑暗,而在这黑暗里,两颗跳动的心脏渐渐找到了相同的节奏。

      云佳闭上眼睛,任由睡意将自己淹没。明天清晨,她会像往常一样早起,为丈夫熨烫衬衫,为女儿扎漂亮的小辫,然后带着微笑开始新的一天。

      那些未完成的梦,就让它留在过去吧。就像葡萄架上熟透的果实,终会落地成泥,滋养出新的生命。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往前走,带着爱,也带着遗憾,在这漫长的人生路上,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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