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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沈之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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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临从昏迷中醒过来的第二天,公主府迎来了个出人意料的客人。
  玲兰在廊下轻轻地掀开帘子,带着一丝不确定地通传道:“殿下……沈大人求见。”
  萧令容正坐在榻边,帮谢临拢着锦被。听到这名字,她的手顿了一瞬,指尖从锦缎上掠过,留下一道轻微的皱褶。
  “谁?”她回过头来,眉心轻蹙。
  玲兰小声重复了一遍:“是……沈之砚,沈家长房嫡子。说是有要紧事想当面禀告。”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这名字,似利剑出鞘,在她耳边倏然响起。不是皇帝,不是谢家的人,竟是沈之砚。
  萧令容怔了片刻,才想起从前的事。
  那还是她母妃宸妃在世的时候,沈家便与宸妃的母家所在的沈家有些交情。虽不是嫡亲,但祖上两房原是一脉分支,早些年里逢年过节,也会走动几次。她和皇兄远走西北之前,沈家还特意在人前维护过几分情面——只不过朝中风向一变,宸妃身死、没落,这点情分也渐渐沉入尘埃。
  后来她和萧庭远走西北,沈家倒也支援过几次粮草,在朝堂上回护过他们。
  她记得母妃自戕那年,冷月残灯,一夜惊雷,整个宫中都不敢出声。
  那天,她还不大。
  宸妃血染云裳,一语不发地走了。血还未干,萧庭便去了先帝面前请罪。
  她站在殿外,冷得像块石头。那年冬天来得早,她穿着母妃临终前绣给她的冬裘,再厚重的锦缎也挡不住那种从骨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皇后的人封了宫,太医院给出的说法是“宸妃旧疾复发,吐血而亡”。没人敢说她是“自戕”,因为那意味着宫闱不宁,意味着后宫之中有隐情,意味着帝王之侧也有女人被逼至绝路。
  而她,亲眼看见母妃在撞墙后一点点咽气,指甲紧紧地掐住雕花木几的边缘,直至血肉模糊。那一夜的香薰味道至今还残存在她的梦魇里。
  之后的事,她记得不太清了。
  只记得京中风声鹤唳,皇帝避不见面,太后闭门不语,群臣上奏弹劾萧庭与宸妃结党营私,威逼朝政。
  宸妃母家和谢家被状告贪了送军中的粮草,偌大的家族一夜崩塌。
  本以为此时众人都会借势落井下石,但意外的是,沈家没有。沈家主母亲自遣人送来一封密信给了萧庭,说了一句“愿保宸妃之女平安”。
  那信字不多,但言辞克制得体,没有提及更多内容,只是隐约表达了愿意出力斡旋的意向。后来,沈家确实在朝中试图缓和局势,沈之砚的叔父沈侍郎也曾在大理寺案中出面调解过一次。
  只是皇后已经下了死手,哪怕沈家愿意,也未能把他们从泥沼中拉出来。终究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些事她未曾向外人提过。那时候她太小,许多事明白得慢了半拍,但沈家那点薄情中残存的温意,始终刻在她心里。
  也是从那时候起,沈之砚这个名字,渐渐出现在了她的耳边,被不断提及。
  他也是她驸马的热门人选之一。
  不管是在从前还是回京之后。
  回京之后,京城一直有传言“不是谢临,便是沈之砚。”
  至于从前,那已经是前朝旧事了。
  她初长成时,谢家、沈家、杨家几家公子并列为最有望的“驸马”。而沈之砚以端方文雅、清正名声、家世清贵居于其中最前。他从不争抢,也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特别的意图,却总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若不是谢临,她或许会嫁给他。
  “请他进来。”萧令容沉声道,起身站直了脊背。
  身后的谢临刚睁开眼睛,声音微哑:“是谁来了?”
  她顿了一下,回头轻声说:“是沈之砚。”
  谢临眼神微动,唇角有一抹淡淡的笑:“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她却没有回答,只是将他身上的锦被掖好,淡淡道:“你别多想,我一会就回来。”
  沈之砚在偏厅中候着。
  一身藏青锦袍,乌发玉冠,立于雕花门前的影子修长且静默。
  见她进来,他温和行了一礼:“公主安。”
  萧令容颔首:“沈大人不在中书省议事,怎么有空来寒舍?”
  沈之砚抬眼看她,神情一如从前温润:“听闻谢大人病重,特来探视。”
  这理由太敷衍,她不信。
  “若是代表沈家来探病,应当先递名帖;若是以旧友身份探病,或许也不该由我接见。”她微微一笑,“不知沈大人此来,究竟是为哪一重身份?”
  沈之砚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眼中有着许久未显的情绪起伏。
  “你还记得宸妃娘娘那年……的事吗?”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沈家那时,也不是完全袖手旁观。”
  萧令容垂眸,轻轻一笑:“记得。”
  “沈家尽力了。”沈之砚说得缓慢而笃定,“只是……我们力量有限,掀不起风浪。”
  她抬头望向他,良久后道:“你不是来探病的,是来试探的吧。”
  沈之砚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匈奴那边的事,京中都知道了。如今皇上已经确定了和亲人选,只是你不成婚,公主府空悬,谢大人又……恐怕难撑。”
  “你是来劝我放弃的?”
  “不。”他定定看着她,“我是来问你:若你还未做决定,我沈家,愿护你周全。”
  她一言未发,沈之砚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目光落在她眉目间细微的愠意上,顿了顿,又开口道:“这件事不是我泄露的。”
  萧令容的手指微动,紧紧握着袖中佩玉的指节轻轻发白。
  她知道他说的是“谢临病危”的事。
  明明外间并无人知晓,皇帝更不可能主动宣扬谢临病弱,可偏偏,不到一日,风就传到了中书、礼部、甚至宗正寺的耳中。而且消息传得极细,连谢临的脉象几息可控、药石不灵都被人添油加醋地绘声绘色一遍遍复述。
  “我没有查。”萧令容的声音低低地,却带着几分压抑到极致的冷,“因为我知道,查了也没有意义。”
  “人既然是我带出宫门、亲自挑的,我便认了。”
  她顿了一顿,抬眼望向沈之砚,声音缓慢得像是在剥开自己心头最后一层遮掩的皮:“若天要他死,我不会拦。但谁若胆敢污他,我便豁出去和那人拼个鱼死网破。”
  这句话说得冷峻又孤决。沈之砚看着她,眼底那一点波澜终于不再被掩饰。
  这个曾经的皇女、宸妃遗孤,哪怕被迫卷入太子之争,被迫与太后周旋于危墙之下,她的骨头里依然是血火铸就的。
  沈之砚沉默了半息,再次开口,声音低却坚定:
  “沈家永远会是公主的后盾。”
  萧令容并未立刻回应,似乎这句承诺对她而言并非第一次听见。
  她只是微微侧了下脸,眉眼依旧是平静得仿佛没有情绪波澜,但沈之砚却知道她是在听。
  他于是继续说下去——语气缓慢,却一字一顿:“我知道公主想要什么。不是名,不是虚礼,而是——实权。”
  这一次,她没有再沉默。
  “你倒是直接。”她语气微淡,似笑非笑,“以往你们沈家可不是这么说话的。”
  沈之砚略垂下眼眸,声音低缓如叹:“宸妃娘娘在时,我们还可以藏拙,可以袖手旁观。但现在,宫中已经不是从前先帝那个时代了。皇上已登基两年,储位虽未明言,却已有风向。”
  “谢家即将败落。”他顿了一下,看向她,“而你——却不会受到影响。”
  她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听他说:
  “沈家与宸妃母家有旧,皇上不会允许沈家的女子进入后宫。但权臣之女、未来的权相之妻,他未必不允。”
  “公主,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沈之砚眼神清明,“你要保谢家,我要护沈氏。你要权,我也要权——我们合则两利。”
  “你想要不败的权势,沈家也想。”
  空气一瞬间静止下来。
  檀香在铜炉中一卷一卷地吐息,像是吞下了千言万语的旧梦与旧债。
  萧令容没有说话,却也没有走开。
  她只是在细细思索。
  谢临病重,风声泄露——她不是没怀疑过是沈家借势试探。可沈之砚今日亲自登门,不惜明着挑明双方合作的可能,倒像是提前押注她仍然能赢。
  沈家,历来不押输家。
  她忽然笑了。
  声音冷淡:“你说得轻巧,若我赢不了呢?”
  沈之砚眉目未动:“你若输了,我沈家也未必保不了自己。”
  这句回应并不客套,反而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坦率。
  他接着道: “但我们都输不起。”
  这句话仿佛重重击在她心上。
  她忽地笑了一声,眼底却泛起一丝清凉的苦意。
  “沈之砚,”她缓缓地开口,声音温而不冷,“若这句话你早几年说,或许我会认真想一想。但现在,谢临病了,他快要走了。”
  “而我舍不得。”
  他眼中浮起一丝黯然,终究没有再多言。
  厅中一时寂静无声。
  风掠过窗纸,吹得檀香一缕缕在空中打转,香烟袅袅,似是从往昔飘来的一段陈情旧事,无法言说,只能由心解读。
  沈之砚终于叹了口气,缓声道:“沈家若能帮得上什么,你随时开口。”
  说完,他深深一揖。
  “告辞。”
  萧令容送他至门外,看着他的身影在院中日影斑驳间渐行渐远。
  她没回头,直到玲兰小心翼翼地问:“殿下,那沈大人……”
  她才淡淡地说:“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是旧人。”
  玲兰听不懂,但也不敢再问。
  萧令容站在原地,望着沈之砚消失的方向,眼中光影流转,良久,低声道:
  “玲兰,他有一点没说错,我要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