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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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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们吃过饭后,栗倦开车把贺厌炽送了回去,临夏的晚上格外凉爽,贺厌炽住在汽修厂附近的小区,他们又经过了那道桥,贺厌炽提议他下去走走消消食,栗倦欣然接受了,他在饭桌上被贺厌炽投喂了好多东西,他甚至觉得这次是他吃的最多的一次饭。
长河桥边,有人在散步聊天,推着婴儿车的男人女人,带着蒲扇的老人,划着滑板的小孩,三三两两,走着自己的路。
两个男人在外人看来并不突兀,他们没有亲密的举动,没有过多的接触,只是离着几厘米的距离说着话,栗倦不是个主动打开话匣子的人,贺厌炽就充当了这个角色。
他问栗倦的工作怎么样,毕业后在哪里上的大学,有没有耍过朋友,栗倦听着,点头或者摇头,偶尔说出几个字。
“怎么感觉你在做人口调查一样?一会家底都被你掏光了。”栗倦说出自己的心声,他们默契地不去提高中的那三年,充满生长痛的三年。
贺厌炽听着栗倦的小声抱怨,哈哈大笑,“我以前都没发现你竟然这么有趣,而且还很可爱。”
“那如果我真的把你家底掏光了,你给不给?”贺厌炽逗他,好兄弟般地揽着他的肩头,手掌挨着栗倦的臂膀自然下垂,他好像摸到了栗倦的骨头,“你怎么这么瘦啊?我都能摸到你的骨头了。”
因为贺厌炽的揽肩动作,他们的距离挨得很近,索性他们已经走到了很隐蔽的小径,周围没什么人,晚霞还没完全消失,天还在暗自发亮。
因为贺厌炽的身高缘故,他将近一米八六,栗倦回答他的问题只能仰头看他。他看着仰头侧脸靠近他的栗倦,兀然呼吸一滞,栗倦的唇色不再是平日里苍白的样子,他似乎有了活力和生气,“给啊,我绝对会把你写成我的遗产继承人呢。”
栗倦好像只有在面对亲近或者真正放松下来的时候才会冒出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口癖,比如会加上几个语气词,无伤大雅,栗倦的这句话很轻,他平时说话时有些虚浮的,轻声细语的。
栗倦在工作中只需要有缜密的思维和绝对的领导力就可以,他说话不缓不慢,公司大部分人都喜欢和他说话,他不需要表现出太重的急躁。
就比如此刻,他更是完全放松下来,贺厌炽都能听出来这句话的尾音时上扬的,语气里带着雀跃,栗倦的心情很好。
“遗产继承人啊。”贺厌炽拒绝他了,“可是我不想要你的遗产。”
“为什么?”栗倦搞不明白,“为什么不想要?”
“我们非亲非故的,我不是你的家人,我不能接受你的遗产。”贺厌炽很冷静地分析,栗倦打断他的话,“可是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你做我的遗产继承人不可以吗?”
贺厌炽看着他执拗的表情,刚刚两人之间松快的气氛荡然无存,贺厌炽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扯到死亡这个话题上面的,他走上前双手按着栗倦的肩头,“我不要你的遗产。栗倦,我想要你好好活着。”
栗倦笑了,这是贺厌炽第一次见他真正的笑容,不是勉强地扯着嘴角,不是眼底冰冷冷的情绪,而是发自内心地弯起眼睛,甚至露出了几颗牙齿。
他说,“我答应你。”
贺厌炽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放松什么,沉闷的心情顿时乌云散开,“我们回去吧。”
两人转头往回走,栗倦跟在他后面,他低着头想着刚刚贺厌炽对他说的话,他轻轻启唇,“好好……活着……”他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或许吧。”
天色暗了下来,贺厌炽的步伐快了几步,他迈出的步伐很大,栗倦有些小跑地才能跟上他,突然贺厌炽快步跑了起来,他在向下跑。栗倦猛地抬头,他听到了呼救声,有人落水了
“贺厌炽!”栗倦站在原地,他的双腿在发抖,甚至脚底生根迈不出一步,有人继他之后也往下跑,落水的是个孩子,他看着贺厌炽飞身跳进了河里。
天黑了,他看不清任何东西,河边聚成一团,攒动的人影和人头,小孩的哭声和尖叫声,栗倦觉得好吵。
那一团黑影在往上走,手机的闪光灯不时亮起,贺厌炽已经从水里出来了。他的身高很显眼,孩子的爸爸抱着孩子给贺厌炽道谢,栗倦迈动脚步朝他跑过去,周围都是人,一团接着一团,栗倦穿过人群来到他身边,贺厌炽身上的衣服已经湿完了,栗倦在灯光的照耀下挤到他身边。
虽然已经是五月份了,但是晚上的河水还是很冷的,贺厌炽有些发抖,有人要把外套递给他披在他身上,栗倦反应过来也想脱掉身上的西装外套,贺厌炽眼疾手快的按住他的手,“别,你身体弱,小心一会儿着凉。”
栗倦有些哽咽,他的嗓子里发着哭腔,默默地嗯了一声。他们第一次握手,栗倦觉得贺厌炽的手冰凉刺骨。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贺厌炽没上车,他推脱说自己没事,栗倦不信也拗不过他,只能拉着他上车开了暖气把身上的小摊子都裹在他身上,贺厌炽有些无奈地笑了,“栗倦,你这是打算把我裹成球吗?”
当事人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样,依旧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他,甚至把自己身上的西装脱下来盖在他头上,“不行,你这西装一看就很贵,我身上都湿透了,你这车我都不知道怎么赔你了。”
贺厌炽坐在副驾驶上,脚下已经积了一小滩洼水,他有些别扭,栗倦有些生气,生气都比平时说话高了几个度,“这些事情比你的命还要重要吗?”
“那有什么嘛,大不了我就把你写作我的遗产继承人。”他半开玩笑道,竟然不自觉地想要哄哄栗倦,可是效果不佳甚至起了反作用,栗倦凶狠很地瞪了他一眼,表情更生气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在颤抖,抖的很厉害,尝试了好几次竟然都没打上火。
“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栗倦还在后怕,甚至眼角都有了泪水,他又重复念了几遍才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贺厌炽还想张嘴安慰他,栗倦不知道哪里长了眼睛,明明没有看他,却说,“你不要说话。”
他坐下启动车子往汽修厂走,车里的气氛平静到了极点,诡异地很,贺厌炽咽下口水,喉头滚动了几次,他偷偷地从镜子里面看栗倦,镜子里的栗倦冷着一张脸,贺厌炽却觉得比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更加生动。
“干嘛一直偷看我?”车子下了桥拐了弯,贺厌炽看着越来越近的地点,“栗倦,我也早就没有家人了。”
“我妈在我二十二岁那年死了,我去看过她的墓地,很漂亮,上面那张照片是她最喜欢的一张照片,从那天开始这世界上最后和我有一缕牵绊的人也离开我了。”
“为什么我把你写成遗产继承人你会这么生气呢?”他问道,“是因为怕我死吗?那你觉得把你把我写作遗产继承人,我的心情又是如何呢?”
“就在我听到你讲的那些话的时候,我那时的心情和你此刻的心情没有什么不一样。你明白吗?”
车子停了,栗倦趴在方向盘上扭头看他,“贺厌炽,我们不一样。”
“我很怕水,我早在十五岁那年就该去死的。那天我爸喝完酒回家拉着我冲进来浴室,其实那时候我刚洗完澡,浴缸里的水还没来得及放,我爸就把我死死按在浴缸里面,我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个要被溺死的感觉。其实那个浴缸很小,他把我推进去,我只能蜷缩在浴缸里,我拼命挣扎甚至说不出话,那只大手就想有千斤万斤般的重量,我怎么都推不动。”
栗倦直起身子,他平视前方,“我知道你是好人,好人死后会去天堂的。天堂很美好,但是死亡是窒息的,你不要这么早去天堂。”
“下车吧。”栗倦打开近光灯,他催促贺厌炽赶紧进去。
汽修厂的门开了一半,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贺厌炽和他道谢,他起身从车里出去,他的动作很慢,他弯腰站着,单手撑着车门看着栗倦。
“栗倦,起码在我看来,我们没有什么不一样。”他笑着,“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很乐意做你的遗产继承人。”
他问栗倦,“你呢?”
周围一片寂静,悄然无声,过了好久。
“你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