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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场天价的冒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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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之年的车是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
车牌是定制的,一串没有规律的数字和字母,那是他写的第一个商业算法的哈希值。
一种只有他自己懂的冷硬的浪漫。
温以安坐在后座。
她换上了一件黑色丝绒长裙,V字领,恰到好处地露出锁骨。裙摆很高,开衩到大腿,行走间,若隐若现。
这是设计师为她挑选的。
傅之年在一旁看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是在她穿好后,亲自把一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冰冷的钻石贴上温热的皮肤,激起一阵微小的战栗。
车里很安静。
司机驾驶技术极好,车身平稳。
他坐在她旁边,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正在看平板,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股市数据,仿佛她只是空气。
温以安也没说话。
她在看窗外,城市的灯光飞速倒退。
看似在发呆,实则大脑在高速运转。
傅之年。
一个极度自负、控制欲爆棚,同时又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矛盾体。
他用规则和算法,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他以为自己是堡垒的主人,却不知自己也是堡垒的囚徒。
她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傅先生。”
傅之年的目光没有离开平板,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你的公益基金,去年在儿童心理健康领域,投入了九位数。”温以安说。
傅之年的手指顿了一下。
“我查过你为数不多的几篇专访。其中一张照片的背景里,你的私人书架上有全套的《发展心理学》和《人格心理学导论》。”
“你的办公室的装修风格,是典型的极简主义防御,通过减少物品来降低环境对情绪的干扰。这通常和童年经历有关。傅先生,我猜,你一定有一个非常强调规则和秩序的童年,对吗?”
温以安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份天气预报。
傅之年终于合上了平板,转过头,深黑的眼眸里,像结了冰。
“你调查我。”
“是你先调查我的,不是吗?”温以安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合作的基础,是信息的对等。你用神谕分析我,我用我的专业分析你。很公平。”
“公平?”傅之年冷笑了一声,“温小姐,你似乎还没搞清楚我们的关系。”
他倾身过去,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过来。
车内的空间变得狭小而危险。
“你是我花钱雇来的工具。工具的作用是执行命令,不是分析主人。”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温以安没有退缩。
她也倾身向前,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混合着墨水的气息。
“可如果工具不够了解主人,又怎么能完美地完成任务呢?”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就需要知道,你的童年创伤,具体是什么。这样我才能完美地避开所有雷区,甚至……将你的缺陷包装成一种独特的魅力。”
“温以安。”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里带着冰渣,“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我不是在挑战,”温以安说,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他紧绷的神经,“我是在帮你。”
她伸出手,轻轻拂过自己颈上的钻石项链。
“就像这条项链。你选它,是因为它的切割工艺符合黄金分割,数据上最完美。但你不知道,它的设计师去年刚经历了丧妻之痛。所以这件作品被命名为哀悼。”
“你让我戴着一条代表哀悼的项链,去扮演一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准新娘,”
“傅先生,你的算法,出错了。”
傅之年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那条项链。璀璨,夺目,在他眼里,只是一堆数据和价格的组合。
他从不知道,它背后还有一个名字,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哀悼的故事。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这一次,是真正的死寂。
连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傅总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吓得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跟了傅总五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不,不是失态。
而是一种被完全压制的感觉。
在一个女人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傅之年缓缓靠回了椅背。
“停车。”他忽然对司机说。
司机一愣,但还是立刻靠边停下。
傅之年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
“你,下来。”
温以跟着下了车,晚风有些凉,吹起她的裙摆。
傅之年站在她面前,什么也没说,忽然伸出手,解开了她脖子上的项链。
他把项链攥在手心,然后对不远处的保镖示意了一下。
保镖立刻会意,上前接过。
“处理掉。”傅之年说。
“是,傅总。”
然后,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温以安的肩上。
外套很大,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和那股冷冽的气息,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这样,”他说,看着她只穿着丝绒长裙的肩膀,“更符合逻辑。”
因为,晚宴在户外露台,气温低,她可能会冷。
冷,会影响她的状态。
影响状态,就会影响任务。
这是一个纯粹基于理性的判断。
至少,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温以安看着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松动了。
“走吧。”傅之年说,率先迈开了步子。
温以安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
像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
慈善晚宴,设在黄浦江边的一座私人会所。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傅之年的出现,立刻成了全场的焦点。
他很少参加这类社交活动。他的时间,是以秒为单位计算的。
所以,他今天会来,本身就是一个新闻。
而他身边那个穿着他外套的美丽又陌生的女人,则是一个更大的新闻。
“傅总,这位是?”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眼神在温以安身上来回打量。
傅之年很自然地伸出手,揽住了温以安的腰。动作标准,无可挑剔。
“我的未婚妻,”他淡淡地介绍,“温以安。”
温以安对他微笑了一下,然后转向那个男人,举起酒杯。
“李董,您好。”她准确地叫出了对方的姓氏和职位。
男人愣了一下:“温小姐认识我?”
“您上个月刚为母校捐建了一座图书馆,我恰好也是那所大学毕业的。”温以安说,语气真诚,“作为校友,很敬佩您的善举。”几句话,不卑不亢。
李董脸上的笑容立刻真诚了许多。
接下来,不断有人过来打招呼。
温以安的表现堪称完美。
她能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和背景,能找到最恰当的话题,能应对所有刁钻或暧昧的提问。
她像一个天生的社交女王,游刃有余。
而傅之年只需要站在她身边,偶尔点一下头,就能享受到她带来的所有正面社交效益。
他看着她。
看着她在人群中微笑、交谈,像一束温暖而明亮的光。
他不得不承认,神谕是对的。
她确实是最佳人选。
一个完美的工具。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并没有预想中的满意。
反而有一丝不悦。
他不喜欢她对别人笑。
尤其是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惊艳和欲望。
这让他感到自己的所有物,被觊觎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傅之年自己都愣住了。
所有物。
他竟然会用这个词。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色小礼服的女人径直向他们走来,端庄,优雅,像一朵圣洁的白莲花。
“之年,好久不见。”她微笑着对傅之年说,眼神却落在了温以安身上。
“这位就是温小姐吧?”
她的语气很温和,但温以安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审视和敌意。
“周小姐。”傅之年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的手下意识地在温以安的腰上收紧了一点。
“温小姐,我能和你单独聊几句吗?”周予微直接发出了邀请。
温以安看了一眼傅之年。
傅之年没有表态。
温以安便笑了笑,说:“好啊。”
两人走到露台的角落。这里更安静,能听到江水拍岸的声音。
“温小姐,你知道吗?之年喜欢的东西,一直很专一。”周予微开门见山,“比如,他喜欢黑色的丝绒裙,喜欢看女人戴钻石,还喜欢这样一双清澈又倔强的眼睛。”
“是吗?”温以安依然在笑,只是笑容里多了一丝冷意。
周予微轻笑一声,凑近她,压低声音说:“我只是好奇,他有没有告诉你,你长得很像一个人?一个……他很重要的人。”
“哦?”温以安端着酒杯的手,轻轻晃了晃,酒红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我也觉得周小姐很像一类人。”
“什么人?”
“我认识的一些来访者。”温以安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她们也喜欢通过不断强调自己与他人的特殊关系,来彰显自己的价值。在心理学上,我们称之为关联身份认同。”
她顿了顿,直视着周予微骤然变色的脸,微笑着补充道:
“通常,这是因为她们除了这段关联,再没有其他可以证明自己的东西了。”
周予微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