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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珠痕加深,故人魅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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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那句“天塌了爷顶着”的余音,混合着马儿温热的鼻息,仿佛还萦绕在苏琳的耳畔。可当她独自踏进霉坊那低矮、弥漫着熟悉霉味与药草气息的门槛时,一种比宫墙更沉重的孤寂感便无声地包裹了她。胤祥的关切是暖阳,却照不透这紫禁城根深蒂固的阴霾。
手腕上,那道金鳞佛珠的裂痕,在霉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狰狞刺目。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笑着她刚刚在乾清宫经历的惊心动魄和帝王那意味深长的敲打。她小心翼翼地褪下佛珠,放在油灯下仔细端详。伽楠木温润的纹理被那道细如发丝却异常深刻的裂痕硬生生割断,裂口边缘的木刺微微翘起,仿佛在无声地呐喊
“不只是外力磕碰...”。苏琳指尖轻轻拂过裂痕边缘,眉头紧锁。伽楠木质地坚硬致密,寻常磕碰很难造成如此干脆、深入内里的裂纹。这更像是...某种剧烈的内部应力瞬间释放的结果?联想到佛珠开裂前一刻,正是那老太监暴毙、断断续续吐出“德妃...药匣...”的关键时刻!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难道这裂痕,竟与那“玄蛇卫”的阴毒手段有关吗,是诅咒,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物质发应?
“姑娘,”小顺子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安神汤进来,看到苏琳对着佛珠出神,声音放得极轻,“您...没事吧?”他的目光也落在那道裂痕上,充满了担忧和一种同病相怜的恐惧。鬼方文、蛇、灭门...这些阴影同样笼罩着他。
苏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惊疑中抽离。现在不是深究玄学的时候。“没事。”她接过汤碗,温度透过粗瓷传来,带来一丝暖意,“小顺子,你仔细想想,老太监临死前说的那个药匣--描金,嵌绿松石,在德妃娘娘宫里。还有什么特征?大小?大概放在什么地方?
小顺子努力回忆,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他就说了个底...低下有...奴才猜,是指匣子底部有那‘蛇’的标记?大小...听描述,像是放首饰或者...小瓶丹药的那种?至于位置...德妃娘娘宫里,能放药匣的地方...”他摇摇头,“奴才实在不知。”
线索模糊得像水中的月亮。德妃(乌雅氏)如今被贬黜北三所,形同囚禁,永和宫早已被内务府封查清理。就算那药匣还在,也如同大海捞针,且必定是粘杆处或胤禛严密关注的物品。直接去查,无异于自投罗网。
“看来,得从‘人’入手了。”苏琳放下汤碗,眼神锐利起来,“德妃倒了,她身边那些心腹奴才呢?尤其是...管着她贴身物件、小库房的嬷嬷或大太监!这些人,现在何处?”
小顺子眼睛一亮:“奴才这就去打听,内务府慎刑司或者浆洗房那些地方,消息最杂!”
“小心些!”苏琳叮嘱,“只问去向,莫露痕迹。”
小顺子用力点头,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霉坊里只剩下苏琳一人。她重新拿起那串带着裂痕的佛珠,伽楠木温润的触感下,那道裂缝如同深渊,吞噬着安全感。康熙的敲打,胤禛冰冷的审视,胤祥炽热的关切,还有那潜伏在宫廷阴影里、带着蛇形印记的“玄蛇卫”...所有线索如同乱麻,缠绕着她,越收越紧。她疲惫地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自己两侧的太阳穴,试图驱散这如影随行的紧绷感。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低低的叩门声,三长两短。
苏琳猛地睁开眼,警惕地看向门口:“谁?”
“姑娘,是我。”是负责在太医院和霉坊之间传递粗使物件的一个小太监,名叫小禄子,平时沉默寡言,但手脚还算干净利落,苏琳对他有些印象。
“进来。”
小禄子闪身进来,迅速关上门,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兴奋?他凑近苏琳,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神秘:“姑娘,您让顺子哥打听的事儿...奴才刚才在浆洗房后头倒脏水的时候,好像...好像瞅见个人影!”
苏琳心头一跳:“什么人影?”
“就是...以前在永和宫当差,专门管德妃娘娘...哦不,管乌雅答应首饰匣子的那个张嬷嬷!”小禄子咽了咽唾沫,眼神闪烁着,“奴才认得她,她脸上有颗大黑痣,错不了!奴才看见她...她偷偷摸摸进了北头最偏僻的那排‘老宫人养病等死’的矮房子,进去就没再出来!”
张嬷嬷?管首饰匣子的,苏琳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德妃倒了,她身边的心腹或被打杀,或被发配到苦役处。像张嬷嬷这种管贴身细软的,知道的秘密最多,下场往往也最惨。她竟然没死?还藏在老宫人聚集的房子里?这太不寻常了。
“你看清楚了?确定是她?进了哪一间?”苏琳连声追问,声音也压得极低。
“奴才看得真真的,就是左数第三间!那窗户纸都破了大半的!”小禄子用力点头,“奴才不敢多留,赶紧回来告诉姑娘了!”
“你做得好!”苏琳迅速从袖中摸出几个铜板塞给他,“嘴巴紧些,对谁都别提!”
“谢姑娘,奴才明白”小禄子攥紧铜板,猫着腰又溜了出去。
机会!这可能是揭开德妃毒佛珠和玄蛇卫药匣秘密的唯一线索!但同样,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张嬷嬷为什么还活着?是谁保下了她?她藏在那里,是等死,还是...等人?
苏琳的心跳得飞快。她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近黄昏,暮色四合,给这沉寂的宫苑更添几分诡谲。她不能再等小顺子回来了。
“必须亲自去一趟”苏琳下定决心。她迅速换上一身最不起眼丑不拉几的深灰色粗布旧衣,用布巾包住头发,脸上还特意蹭了点炉灰。将金鳞佛珠(裂痕朝内)小心藏进袖袋深处。又飞快地从藤箱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皮囊,里面装着几样她自制的“小玩意儿”:一小包能让人短暂眩晕刺鼻的粉末(强效辣椒粉混合少量曼陀罗花粉提纯物,非致命),几根淬了强力麻药的细针(用于动物实验的剂量,对人效果短暂但足够脱身),还有一把极其锋利、藏在牛角鞘里的柳叶小刀。
准备停当,她深吸一口气,如同融入暮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霉坊。
北头那片低矮、破败的“老宫人养病房”在暮色中如同趴伏的巨兽残骸。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药味、腐朽木头和...死亡的气息。这里是被遗忘的角落,连巡逻的侍卫都极少踏足。
苏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即使她懂点历史,可是当真进入清朝这个时代,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如履薄冰”她每一步都走的异常小心,踩在枯叶碎石上的细微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她按照小禄子的描述,找到了左数第三间。那扇破旧的木门虚掩着,窗户纸果然破烂不堪,透出屋内一点昏暗摇曳的油灯光。
她屏住呼吸,悄悄凑近破窗,眯起一只眼,透过缝隙向里窥视。
屋内陈设简陋到极致,只有一张破板床,一张歪腿桌子,桌上点着一盏如豆油灯。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旧宫装的老妇,背对着窗户,佝偻着身子坐在床边。那身形,依稀就是记忆中永和宫那个总是板着脸、眼神精明得张嬷嬷!
她似乎在...摩挲着什么东西?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或者说,恐惧?
苏琳调整角度,努力像看清她手里的东西。光线太暗,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似乎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深色的...小匣子?!
难道是...那个描金嵌绿松石的药匣?
苏琳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皮囊。
就在这时,屋内的张嬷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摩挲的动作猛地一顿!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僵硬感,转过头来!
一张布满深刻皱纹、蜡黄枯槁的脸,正中央那颗硕大的黑痣在油灯下格外醒目!然而,让苏琳瞬间血液凝固的,不是那张脸,而是那双眼睛!
浑浊,死寂,却又在死寂的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那眼神,根本不像是在看窗外的黑暗,而像是...穿透了窗户,直直地钉在了苏琳的脸上。
张嬷嬷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咧开,露出一个无声的、比哭还难看的诡异笑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没有发出声音,但苏琳凭借着窗棂缝隙透出的微弱光线和她超强的观察力,清晰地“读”懂了那口型:
“你...终...于...来...了...”
寒意,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苏琳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