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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游街 ...

  •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裴既白刚褪下朝服,正系着淡青色常服的衣带,那料子是用江南新贡的软烟罗裁的,衬得他愈发清俊儒雅。
      “家主,”白慎捧着官帽轻声道,“楚府方才来人传话,楚公子天未亮就被召回去了。”
      裴既白指尖一顿,玉带扣发出清脆的声响:“知道了。”他理了理袖口,“今日所有公务都往后推到明日。”
      白慎刚要开口劝阻,忽听门外传来窸窣响动。只见裴明渊扒着门框,只露出半张脸,发梢还滴着晨露:“哥——”尾音拖得老长,“你再磨蹭,朱雀大街的酥饼都要卖完了。”
      白慎顿时会意,低头掩去嘴角笑意,躬身退下时,余光瞥见自家家主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连整理衣襟的动作都加快了几分。
      “走吧。”裴既白伸手捏了捏弟弟软乎乎的脸颊,指尖沾到一丝晨露的凉意。
      裴明渊立刻像只欢快的雀儿,拽着兄长的袖子往外跑:“我要吃糖葫芦!要兔子形状的糖人!还有朱雀门那家的桂花酥......”他掰着手指细数,声音在回廊里荡起清脆的回响,“对了对了,还要买西市新出的桃花馅......”
      裴既白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却也不恼,反而低笑出声:“好,都买。”他反手扣住弟弟乱晃的手腕,“慢些走,当心摔着。”
      马车辘辘驶出府门,裴明渊立刻扒着车窗往外瞧。晨光透过纱帘,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那双眸子愈发明亮。
      “哥!”他突然转身,险些撞进裴既白怀里,“你看那边——”手指戳着窗纱,兴奋得像个第一次出门的孩童,“有卖风车的!”
      裴既白被他这模样逗笑,伸手替他拢了拢蹭乱的衣领:“待会回来买。”顿了顿,又补了句,“给你买个最大的。”
      裴明渊眼睛一亮,忽然扑到兄长膝头:“还要那个会转的走马灯!”他仰着脸,眸中盛满细碎的光,“就挂在咱们书房,好不好?”
      “好。”裴既白揉揉他的发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变出个油纸包,“先垫垫肚子。”
      裴明渊接过一看,竟是玫瑰馅酥饼!他惊喜地抬头,却见兄长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眼里满是狡黠:“偷藏的。”
      车外喧嚣渐近,裴明渊咬着酥饼,忽然凑近兄长耳边:“哥,我们像不像小时候偷溜出来那次?”
      裴既白一怔,眼前浮现两个翻墙的小小身影。他忽然伸手,用拇指擦去弟弟嘴角的饼屑:“不像。”在裴明渊疑惑的目光中,他轻笑,“这次......哥哥带你走正门。”
      马车驶入熙攘的朱雀大街,兄弟二人的笑声混在市井喧嚣中,难得显出几分人间烟火气。
      马车刚停稳,裴明渊便像只出笼的雀儿般蹿了出去。那双总是含着冷意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左顾右盼间,连发梢都跟着雀跃地晃动。
      “看路。”裴既白一把拽住他的后领,恰巧几个举着五彩风车的孩童嬉笑着从他们面前跑过,带起一阵叮咚脆响。
      裴既白伸手替他抚平被扯乱的衣领,语气无奈:“堂堂大理寺少卿,成何体统?”指尖却温柔地拂去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现在执掌大理寺的可是我哥哥呀~”裴明渊转身,笑得眉眼弯弯,日光在他睫毛上跳跃,“我嘛......”他故意拖长音调,“就是个闲散伤员。”
      裴既白屈指在他额间轻叩:“你倒是会躲清闲。”眼底却漾着藏不住的笑意,“可怜你兄长既要处理原本的公务,又要......”
      “哥——”裴明渊突然捂住额头,委屈巴巴地撇嘴,“伤员需要糖葫芦才能好。”
      “就你嘴贫。”裴既白捏了捏弟弟的脸颊,转身向小贩要了两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琥珀色的糖衣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他故意举高了在裴明渊眼前晃了晃:“小祖宗,满意了?”
      裴明渊迫不及待地咬下一颗,糖衣碎裂的清脆声伴着山楂的酸甜在口中绽开。他满足地眯起眼,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儿,却还不忘把另一串往兄长手里塞:“哥也吃。”
      裴既白失笑,用帕子擦去他嘴角沾着的糖渣:“多大的人了还吃这个?”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接过糖葫芦,在弟弟期待的目光中,矜持地咬了一小口。
      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裴既白恍惚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暮春午后。六岁的裴明渊踮着脚,努力将糖葫芦举到兄长嘴边,琉璃般的糖衣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忽然“啪”的一声,裹着糖衣的山楂滚落青石地面,碎成晶莹的残渣。
      小团子愣愣地看着满地狼藉,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豆大的泪珠顺着粉雕玉琢的脸颊滚落,砸在地上竟比碎掉的糖块还要清脆。
      “雨澄别哭!”十四岁的裴既白手忙脚乱地蹲下,试图拼凑四分五裂的糖葫芦。一旁的燕凛云已经扯着绣有云纹的袖口去擦那张哭花的小脸,月白锦缎顿时洇开深色水痕。
      “都、都碎了......”小团子抽噎着揪住两个少年的衣襟,哭得直打嗝,“给、给哥哥的......”
      燕凛云突然将小家伙举过头顶,让他骑在自己肩上:“瞧见那个糖画摊子没?”他故意颠了颠,吓得小裴明渊慌忙抱住他的头,“凛云哥哥给你买个大老虎,比糖葫芦威风多了!”
      裴既白趁机捡起最大的那块糖渣,神秘兮兮地凑近:“雨澄你看——”他指尖沾着糖屑在弟弟眉心一点,“这是糖葫芦仙子留下的印记,等会儿会变出更多好吃的。”
      小团子挂着泪珠眨巴眼,突然被远处吹糖人的吆喝声吸引。燕凛云趁机扛着他往人堆里钻,裴既白在后面追着往他手里塞新买的芝麻糖。三个人的影子在夕阳下叠成一串,惊起路边啄食的麻雀。
      望着身旁专注舔着糖衣的弟弟,裴既白忽然有些恍惚。记忆里那个还没他腰高的小哭包,如今已是令朝野闻风丧胆的大理寺少卿。岁月如流,当年沾满糖渣的小手,如今执笔能定人生死;那时哭红鼻尖的孩子,现在一个眼神就能让犯人抖如筛糠。
      “哥?”裴明渊的声音将裴既白从回忆中拽出,指尖还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怎么又走神了?”
      裴既白垂眸轻笑,目光落在弟弟仍沾着糖渍的唇角:“无事。”他取出帕子,习惯性地替裴明渊擦拭,“只是在想些旧事。”
      裴明渊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我们去醉仙楼用膳吧!”他兴奋地拽住兄长的袖口,“听楚昭野说新来了个江南厨子,那道蟹粉狮子头......”说着还咽了咽口水,“上回说好要带我去尝的,结果被案子搅黄了。”
      看着弟弟这副馋猫模样,裴既白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好。”他任由裴明渊拽着自己往前走去,袖口传来的力道,与二十年前那个小团子拽他衣角时如出一辙。

      醉仙楼内灯火通明,西域舞姬赤足踏在波斯地毯上,金铃随着婀娜的身姿叮咚作响。鎏金香炉吐出的青烟里,满座宾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尽是欢声笑语。店小二们端着鎏银托盘穿梭其间,额角虽沁着汗珠,笑容却依旧殷勤周到。
      兄弟二人择了处临窗的雅座,湘妃竹帘半卷,既避了喧嚣,又不妨碍观赏街景。店小二麻利地拂拭本就光洁的案几:“二位贵客要用些什么?”
      裴既白玉白的指尖将洒金菜单轻轻推向对面,裴明渊早已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对着琳琅满目的菜名指指点点:“要蟹粉狮子头、八宝鸭、水晶虾仁......”他每念一道,店小二的眼睛就亮一分。
      “再来坛十年的梨花白。”裴既白突然开口,指尖在菜单某处轻轻一点,“这个蜜汁火方,少放些糖。”
      “客官好眼力!”小二眼睛一亮,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这八宝鸭可是我们醉仙楼的一绝。用陈年花雕腌足六个时辰,再刷上江南特供的桂花蜜......”他边说边比划,“烤制时鸭皮金黄酥脆,里头的八宝馅料却鲜嫩多汁,上桌时还滋滋冒着油花呢!”
      裴明渊听得喉结不自觉地滚动,手指在桌沿轻轻敲打,活像只等着投喂的猫儿。裴既白抿了口雨前龙井,茶盏在案几上轻轻一磕:“快去准备吧。”语气虽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二连忙躬身退下,临走时还不忘补充:“二位稍候,小的这就让后厨先给您这桌上菜!”
      待小二走远,裴明渊立刻扒着雕花窗棂往后厨方向张望,鼻尖都快贴上窗纸。裴既白见状,屈指在他后脑勺轻轻一弹:“堂堂大理寺少卿,成何体统。”
      “反正又没人看见......”裴明渊揉着脑袋嘟囔,忽然眼睛一亮,“哥!你闻到了吗?”他像只发现猎物的小兽般耸着鼻子,“是八宝鸭的香味!”
      裴既白无奈摇头,却见弟弟已经坐立不安地在席上扭来扭去,发梢随着动作一晃一晃。这般模样,哪还有半分令犯人闻风丧胆的“玉面阎罗”影子?
      “再乱动,”裴既白突然压低嗓音,“我就告诉楚昭野,某人为了一只八宝鸭......”
      “哥!”裴明渊顿时涨红了脸,正要反驳,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香气打断。店小二托着鎏金食盘快步而来,盘中八宝鸭油光发亮,果真如方才所说——还在滋滋作响。
      裴明渊的眸子瞬间亮得惊人,方才的羞恼早抛到九霄云外。他迫不及待地执起筷子,却在半空被兄长拦住。
      “烫。”裴既白取过青瓷小碗,仔细地将鸭肉剔成适口的小块,“急什么,又没人同你抢。”
      裴明渊刚要开口,一阵刻意压低的惊呼声突然从屏风后传来:
      “快看!那真是大理寺的裴少卿?”
      “旁边定是裴尚书!天啊,比传闻中还要俊朗......”
      “没想到竟能遇见裴家双璧同游!”
      兄弟二人的动作同时凝固。裴既白执筷的手悬在半空,裴明渊含着的半块鸭肉都忘了咽下。两人僵硬地转头,只见朱漆屏风边缘探出几把团扇,后面藏着数双发亮的眼睛——活像一群发现猎物的雪貂。
      裴明渊冲裴既白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去对付那些世家小姐,然后自己就低下头继续品尝碗中的八宝鸭。
      几位世家小姐推搡间,一位身着淡青烟罗裙的姑娘被众人推了出来。她手中那柄青竹折扇,竟与裴明渊惯用的款式一模一样。
      “二、二位大人......”姑娘红着脸福了福身,“家父乃工部尚书黄......”
      “原来是黄小姐。”裴既白从容地放下茶盏,官场惯用的客套话脱口而出,“令尊近日可还安好?”
      黄小姐眼睛一亮:“承蒙裴尚书关照,家父一切安好。”
      “噗——”裴既白一口茶险些喷出来,青瓷盏在指尖晃了晃。这话听着怎么像他收了黄家什么好处似的?他悄悄瞥了眼四周竖着耳朵的食客,额角突突直跳。
      “黄小姐慎言。”裴既白压低声音,官袍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扇骨,“本官与令尊不过是......”
      “哥。”裴明渊突然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耳朵红了。”
      裴明渊说完便若无其事地坐回去,继续低头扒饭。他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虾仁,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但那双低垂的眸子却冷得像淬了冰,余光始终锁定在那柄与自己同款的折扇上。
      几位世家小姐你推我搡,想上前又不敢靠近。她们窃窃私语着,目光在裴家兄弟之间游移——裴尚书温润如玉,谈吐优雅;而那位传闻中的裴少卿却像个冰雕,连夹菜时手腕转动的弧度都透着寒意。
      “听说裴少卿前几天刚办了杜相贪污案......”
      “嘘!小声点,你没看他脸色......”
      细碎的议论声飘进裴明渊耳中。他忽然放下筷子,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几位小姐立刻噤若寒蝉,有个胆小的甚至往后退了半步。
      “雨澄?”裴既白适时转头,正好撞见弟弟脸上未及收敛的冷意。
      裴明渊眨眼间又换上那副天真模样,嘴角还沾着颗饭粒:“哥,我要吃那个。”他指着远处的蟹粉狮子头,眼睛亮晶晶的。
      几位世家小姐见状,顿时噤若寒蝉,纷纷福身告退。那位黄小姐更是脸色煞白,连落下的团扇都不敢捡,提着裙摆匆匆离去。
      “顽劣。”裴既白屈指在弟弟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弹,眼底却漾着藏不住的笑意。他将那笼尚冒着热气的蟹粉狮子头推到裴明渊面前,“慢些吃,没人同你抢。”
      裴明渊早已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玲珑剔透的狮子头就往嘴里送。滚烫的肉汁烫得他直吐舌头,却仍舍不得吐出来,两颊鼓鼓的模样,活像只偷粮成功的仓鼠。发间玉冠垂下的流苏随着咀嚼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烛光下划出细碎的金线。
      裴明渊忽然放下筷子,眼睛亮晶晶地凑近:“哥,你今年......”他故意掰着手指数了数,“都三十有四了吧?”
      裴既白慢条斯理地夹了块八宝鸭,琥珀色的酱汁在筷尖欲滴未滴:“怎么?嫌你哥老了?”凤眸微挑,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哪敢啊!”裴明渊连忙摆手,却还是不怕死地往前凑了凑,“我是说......”他边说边往后缩,整个人都快滑到桌下去了,“咱们裴府是不是该有位主母了?”
      裴既白头也不抬,反手就朝弟弟脑门敲去,却被裴明渊机灵地架住手腕。
      “哥你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裴明渊眨着眼,活像只偷到腥的猫。
      “呵......”裴既白气笑了,一把捏住弟弟软乎乎的脸颊,“我们裴二公子什么时候改行当媒婆了?”指尖还恶劣地拧了半圈。
      “疼疼疼!”裴明渊顿时泪眼汪汪,扒着兄长的手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裴既白终于松开钳制的手指,转而用指腹轻轻揉了揉弟弟泛红的脸颊:“少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怎么就是有的没的了?”裴明渊像只不服气的小兽般又支棱起来,“趁着现在朝局稳定,找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不好吗?”
      “呵......”裴既白晃着手中的青瓷酒盏,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流转,“那若是哥哥现在给你指个名门闺秀......”他故意顿了顿,“让你明日就成亲,你可愿意?”
      裴明渊顿时噎住,脑海中闪过楚昭野那张欠揍的脸,下意识摇了摇头。
      “这不就是了。”裴既白仰头饮尽杯中酒,“哥哥现在要打理裴府上下,还要处理朝堂政务......”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弟弟一眼,“哪有闲工夫给你找嫂嫂?”
      裴明渊撅着嘴,指尖无意识地划拉着桌沿:“可我就是好奇嘛......”声音越来越小,“将来会是怎样的女子配得上我哥......”
      裴既白忽然倾身向前,玉簪垂下的流苏扫过弟弟鼻尖:“与其操心我......”他压低声音,“不如想想怎么跟楚昭野解释,你昨晚梦里喊了他名字十七次的事?”
      “什么?!”裴明渊猛地弹起来,差点带翻整张桌子,“你、你怎么会知——”话到一半突然捂住嘴,整张脸涨得通红。
      “当年凛云就说过......”他模仿着故人慵懒的语调,“‘玉郎,咱俩打个赌,就赌你家那个小冰块,迟早得被楚家小子捂化了。’”
      裴明渊的脸“腾”地烧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捂兄长的嘴,却被裴既白一把扣住手腕。那双总是执笔判案的修长手指,此刻正牢牢禁锢着他,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我这个做兄长的倒是乐见其成。”裴既白眼中噙着促狭的笑意,“毕竟楚家小子与你竹马成双,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
      “那、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裴明渊急得耳尖滴血,连声音都打了颤,“中间隔了整整十年未见,哪还有什么......”
      “哦?”裴既白忽然松手,指尖转而点上弟弟的鼻尖,“那为何楚昭野能自由出入裴二公子的闺阁......”他俯身,在裴明渊耳边一字一顿道,“还、能、同、榻、而、眠?”温热的吐息故意拂过那红透的耳垂。
      “可、可是楚姐姐她......”裴明渊还在垂死挣扎,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带。
      裴既白悠然竖起食指:“你楚姐姐怕是比谁都乐意。”他眼底闪过促狭的光,“还记得你七岁那年,楚昭野带你爬老槐树结果摔了你,昭平可是把他吊在房梁上抽——”
      “哥!”裴明渊羞得整个人都快冒烟了,耳垂红得像是要滴血。他猛地灌了口冷茶,却呛得直咳嗽,水珠顺着下巴滑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裴既白笑着替弟弟拍背,忽然听见一句闷闷的嘟囔:“......那燕大哥还用过你的杯子呢。”
      他手下一顿,眼前浮现那个总爱抢他茶盏的少年。那人总说“玉郎喝过的更甜”,有次甚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着他唇印的位置一饮而尽。
      “这不一样......”裴既白声音忽然哑了。
      “怎么不一样?”裴明渊乘胜追击,眼睛亮得惊人,“燕大哥还说你们一起洗过——”
      “裴雨澄!”裴既白猛地起身,案几被撞得晃了晃,茶盏翻倒,浸湿了袖口的云纹。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裴既白耳根发烫,恍惚间又回到十七岁那年的盛夏。燕家别院的温泉池氤氲着热气,燕凛云半个身子浸在水中,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胸膛滚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玉郎!”他朝裴既白挥手,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池边的青石,“下来泡会儿,可舒服了!”
      裴既白执卷坐在廊下,闻言头也不抬:“六月三伏天泡温泉,燕公子是嫌命长?”
      “啧,读书人就是矫情。”燕凛云突然从水中站起,水花四溅中一把拽住他的脚踝。裴既白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拖入池中。温热的泉水瞬间浸透月白长衫,薄如蝉翼的衣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清瘦的轮廓。
      “燕凛云!”裴既白狼狈地抹去脸上的水珠,却见对方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怕什么?”燕凛云喉结滚动,声音突然低哑,“没衣服穿......”他忽然逼近,带着温泉特有的硫磺气息,“穿我的啊。”
      裴既白正要后退,后背却抵上了光滑的池壁。燕凛云双臂撑在他两侧,水珠从发梢滴落,砸在他锁骨上,烫得惊人。
      “你......”裴既白声音发紧,“放开。”
      燕凛云非但不退,反而凑得更近:“玉郎,你这里......”指尖突然点上他腰侧,“有颗红痣。”手指顺着水痕下滑,“像朱砂溅在了白玉上。”
      裴既白浑身一颤,手中书卷“啪”地掉进水里。他想推开对方,掌心却触到一片滚烫的肌肤。燕凛云闷哼一声,突然扣住他的手腕按在池壁上。
      “凛云哥哥!”远处突然传来裴明渊稚嫩的呼喊,“你们在玩什么呀?”
      两人触电般分开。裴既白慌乱中踩到水底青苔,整个人向后仰去。燕凛云急忙去捞,却被他拽着一同沉入水中。
      水下的世界静谧而模糊。裴既白睁开眼,看见阳光穿透水面,在燕凛云俊朗的眉眼间流转。那人对他做了个口型:“憋住气。”
      下一秒,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燕凛云竟借着渡气的名义,在水下偷了个吻。
      “哗啦”一声,两人破水而出。小裴明渊蹲在池边,歪着头问:“哥哥你们在找什么呀?”
      燕凛云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找你哥丢的玉簪。”说着从背后变出支碧玉簪——正是方才裴既白落水时掉下的。
      裴既白夺过玉簪,耳尖红得能滴血。他永远记得那天回家路上,燕凛云凑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玉郎,等我们弱冠了......”
      话没说完,他就被裴既白一脚踹进了路边的荷花池。

      裴明渊却不怕死地凑近:“哥你脸红了。”
      “闭嘴!”
      “燕大哥说你腰侧有颗红痣——”
      “啪!”裴既白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碗碟叮当响。他揪住弟弟后领就要教训,却被裴明渊灵巧地躲开。两人绕着八仙桌你追我赶,活像回到了少年时光。
      “裴大人?”店小二战战兢兢地探头,“可要添茶......”
      兄弟二人同时僵住。裴既白官袍凌乱,裴明渊发冠歪斜,哪还有半分朝廷重臣的模样?
      “不必。”裴既白强作镇定地整理衣袖,却在低头时发现——弟弟不知何时往他袖袋里塞了块玉佩。那是燕凛云失踪前,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窗外暮色渐沉,裴既白摩挲着玉佩“云”字刻痕,忽然轻声道:“等找到他......”喉结滚了滚,“哥哥就给你找个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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