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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91章：雁门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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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城楼。
风雪初歇。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惨白的阳光如同冰冷的利剑，斜斜刺破阴霾，洒落在饱经风霜的黑色城垛之上。积雪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白光，空气里弥漫着冰雪消融的湿润气息，混合着硝烟、铁锈、血腥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幻的宁静。寒风依旧凛冽，卷起城头残留的雪沫，抽打在脸上，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吴琬琬卿勒马立于关外百丈。玄色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如同疲惫却依旧不肯垂落的战旗。她仰起头，目光穿透稀薄的雪雾，投向那座巍峨耸立、如同黑色巨兽般匍匐在阴山隘口的雄关。胸口的血玉符咒，传来一阵阵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如同脉搏般稳定的温热悸动，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驱散了连日奔袭的疲惫与厮杀后的戾气。
他……就在那里。
这个认知如同暖流，无声地淌过她冰冷紧绷的神经。她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将缰绳随手抛给身后的陈锋。
“将军？”陈锋看着吴琬琬卿径直走向关门的背影，欲言又止。关城内外，肃立的北斗军士兵和凉国骑兵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交织在她身上。
吴琬琬卿脚步未停，只是微微抬手，示意他噤声。她不需要护卫，不需要排场。此刻，她只想……尽快见到那个人。
沉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门洞内，冰冷潮湿的阴影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经年不散的血锈气息。她穿过幽深的门洞，踏入关内。
关城内，气氛肃穆而压抑。街道两旁，肃立的北斗军士兵甲胄残破，脸上带着风霜刻下的疲惫与尚未散尽的杀伐之气，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难以言喻的振奋。他们看着那道玄色身影穿过长街，目光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畏与狂热。凉国慕容野部的骑兵驻扎在指定区域，远远投来或审视、或忌惮、或复杂的目光。
吴琬琬卿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的脚步越来越快，玄色的披风在身后卷起小小的旋风。胸口的悸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灼热，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朝着关城最高处——那座饱经战火、布满刀劈斧凿痕迹的城楼，疾步而去！
城楼之巅。
寒风在这里更加肆虐，卷起残留的雪粉，发出尖锐的呼啸。然而，就在这风口浪尖之上，一道身影静静地坐在一张铺着厚厚狼皮的宽大圈椅之中。
萧战。
他身披一件厚重的、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的玄狐大氅，毛色油亮，却依旧无法掩盖那具身躯的瘦削与单薄。他微微侧着头，脸朝着阳光的方向。惨白的日光落在他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玉色，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双颊依旧深陷，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如同两口枯井，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然而，那双深陷在阴影中的眼眸，此刻却如同被阳光点燃的星辰，闪烁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锐利而明亮的光芒。
他手中，捧着一卷边缘焦黑卷曲、布满了炭笔划痕和暗褐色污渍的星象图残页。修长却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抚过上面那些玄奥复杂的星辰轨迹和山川脉络。阳光落在他苍白的手指和泛黄的纸页上，投下淡淡的、如同命运丝线般的阴影。
翠儿和福伯侍立在他身后不远处。翠儿红肿的眼睛里依旧噙着泪水，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手中紧紧捧着一个暖手炉。福伯佝偻着腰，浑浊的老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世子，脸上每一道皱纹都浸满了担忧与……一丝劫后余生的欣慰。
两名鹰眼死士如同铁铸的雕像，分立在圈椅两侧，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们的存在，是这方寸安宁之地唯一的守护。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清冷气息。萧战的呼吸微弱而绵长，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细微的、如同破旧风箱拉动般的杂音，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与无形的枷锁搏斗。
“咳咳……咳……”一阵压抑不住的呛咳突然袭来，打断了他的专注。萧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他猛地用手捂住嘴，指缝间瞬间渗出刺目的鲜红！一滴、两滴……滚烫的血珠滴落在膝上铺开的星象图上，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梅。
“世子！”翠儿失声惊呼，眼泪瞬间涌出，扑上前想要搀扶。
“别……别动……”萧战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却异常清晰。他缓缓放下手，掌心一片刺目的猩红。他看也不看，只是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极其轻柔地拂去星象图上的血渍，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在星图的核心区域，那双深陷的眼眸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与……洞悉一切的锐利。
“我……没事……”他低声说道，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远方被风雪笼罩的阴山山脉，眼神深邃得如同无垠的夜空。
“快了……就快……找到了……”
吴琬琬卿的脚步，在踏上城楼最后一级台阶时，猛地顿住。
她的目光，瞬间定格在城楼中央那道沐浴在惨白日光下的身影上。胸口的血玉符咒，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悸动！那悸动中，带着萧战微弱却顽强的心跳，带着他呛咳时的痛苦，带着他指尖鲜血的温度……也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
他……还活着。
他……坐在那里。
他……在……等她。
巨大的酸楚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连日来的浴血厮杀、千里奔袭、步步惊心、如履薄冰……所有的疲惫、伤痛、愤怒、担忧……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一股滚烫的热流，狠狠冲上眼眶！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压下喉头的哽咽。面具下的脸颊，早已被冰冷的泪水浸湿。她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抚上冰冷的面具边缘。
“咔哒。”
一声轻响。玄铁面具被她轻轻摘下。
寒风瞬间卷起她散落的墨发，肆意飞扬。那张被面具遮掩了太久、沾染着风霜与血痕、却依旧清丽绝伦的脸庞，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雁门关凛冽的空气中，暴露在……萧战的目光之下。
城楼之上，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呼啸而过，卷起雪沫，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萧战的身体，在吴琬琬卿摘下面具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动作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迟滞，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的目光，穿透稀薄的雪雾，穿透惨白的日光，如同穿越了千山暮雪，穿越了生死轮回，最终……精准地、牢牢地……定格在吴琬琬卿的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的眼中，倒映着她风尘仆仆的身影，倒映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倒映着她眼中翻腾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复杂情绪——担忧、狂喜、心痛、后怕、委屈……还有……那深埋心底、几乎要破土而出的……刻骨思念！
她的眼中，倒映着他苍白如纸的脸颊，倒映着他嘴角残留的刺目血痕，倒映着他深陷眼窝中那如同燃烧星辰般的、锐利而明亮的眼神！那眼神中，没有濒死的虚弱，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没有言语。没有呼唤。没有拥抱。
只有目光的交汇。如同两条奔腾的江河，在历经千难万险、九曲十八弯后，终于冲破重重阻碍，轰然撞击在一起！激起滔天的巨浪！无声地诉说着千言万语！
吴琬琬卿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她想说：你还好吗？她想说：我回来了。她想说：对不起……我来晚了……她想说：苏若雪死了……乌力罕死了……我们赢了……
然而，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颤抖的呼唤：
“萧……战……”
声音低哑破碎，如同被寒风撕裂。
萧战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勾起一丝弧度。那是一个……笑。虚弱到极致，苍白到极致，却如同破开阴霾的第一缕阳光，带着一种足以融化冰雪的温暖和……一种洞悉一切的释然。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刚刚拂去血渍、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向她。指尖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
“琬卿……”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你……来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与怜惜，随即被更深沉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所取代。他缓缓举起手中那卷沾染着新鲜血渍的星象图残页，在惨白的日光下，那上面的星辰轨迹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流淌着神秘的光晕。
“我……推演过了……”他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洞穿时空的穿透力，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西北方向那片被铅云笼罩的天空，“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星图核心区域那颗被血渍反复浸染、散发着妖异红光的星辰之上！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与……一丝冰冷的杀伐之气！
“玉玺……在龙城祖陵……不假……”
“但……开启祖陵……真正的‘钥匙’……”
“不在图……而在……人！”
“拓跋雄……他……等不及了！”
话音未落！
“报——！！！”
一声急促到变调的嘶喊！猛地撕裂了城楼的宁静！
一名凉国装束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扑倒在吴琬琬卿面前！声音带着极致的惊恐与慌乱！
“将……将军！凉王……凉王拓跋雄……亲率……亲率五万铁骑！已……已拔营起寨！朝着……朝着龙城方向……急行军而去——！！！”
轰——！！！
如同惊雷炸响！
吴琬琬卿瞳孔骤然收缩！猛地转头！看向萧战！
萧战依旧端坐在圈椅之中，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然而，他那双深陷的眼眸中，却燃烧着一种早已预料到的、冰冷刺骨的寒芒！他缓缓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拂去星象图上那朵刺目的血梅，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掌控乾坤的从容。
“看……”他的声音低哑，却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他……果然……等不及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迎向吴琬琬卿那双燃烧着怒火与战意的眼眸，唇角那抹苍白的笑意，如同淬火的利刃，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琬卿……”
“这最后一场硬仗……”
“我们……一起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