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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离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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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湾市一患者因游泳呛水感染肺炎,多日未医又感染猪流感,被邻居传谣为本土案例,请广大市民不要随意造谣制造恐慌,下面继续播报每日疫情情况:目前,广州湾市新增输入性肺炎疫情3例,本土新增肺炎疫情0例……”
与广州湾相隔数百里的坪洲市李家村,某破旧老宅内,李锦希盘腿坐在沙发上,将电视音量开到最大,捧着手机和舍友们聊天。
张仙儿:[看新闻了没有!虚惊一场!还让我蹭了一次大小姐的车!爽!]
刘茉莉:[大四还有课,幸好暑假后可以上网课了,我根本不想回广州湾……]
李锦希:[打工吧]
张仙儿:[打工吧]
刘茉莉:[不要]
“李锦希!”
黄梅兴冲冲大叫着从主卧出来,“要不要和妈妈去小公园?市中心新修了一个很漂亮的公园哦,是你们李家村一个慈善家投资修建的!里面的建筑很漂亮,还有人工湖!”
“要!”李锦希立刻放下手机雀跃起来,“就我们俩?”
“就我们俩,让你爸洗菜去。”
李锦希朝厨房瞄了一眼。
李勇斌坐在厨房的门槛上,面前摆着两个菜盆,他有点耳背,听不见黄梅和李锦希的交谈,正微微俯身,认真摘豆芽。
李锦希和李康时前后脚来到坪洲市的李家村。此处多山地,连绵起伏,村与村之间被沟壑山峦隔开,李家村位于其中一隅。如今交通改善,从村里到坪洲市中心通了巴士,李锦希查了一下,到达妈妈所说的小公园需一个小时。
“我来李家村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去过市中心呢!”
坐在前往市中心的公车上,黄梅显得比李锦希还兴奋,脸贴近窗户外,时不时就指着某处给李锦希介绍:“这个叫龟背山,这个地方我有佛友在这里种茶叶,这个地方的竹笋很出名……”
李锦希紧挨着黄梅坐,目光没有看向窗外,而是偷偷打量妈妈的后脑勺。
从前妈妈的头发乌黑油亮,许多邻居阿姨羡慕不已。如今妈妈把长发铲了,像个头盔似的紧紧盖在脑袋上,短得盖不住脖子,依稀可见雪白的发丝从中冒芽。
黄梅还在指着窗外叽叽喳喳,李锦希盯着那些白发神游天外。
外婆的葬礼后,李锦希和找不到工作的李康时被黄梅说服回老家。老宅的房间老旧,阁楼堆满杂物,仅有三间房,李康时和爸爸睡于左侧,李锦希和妈妈睡右侧房间。隔着两堵墙和一个客厅,李锦希每晚都能听到爸爸的如雷鼾声。
因为肺炎疫情,李康时上一家公司原地解散,从焦头烂额到彻底摆烂,现在李锦希经常看到哥哥大白天还在补觉,清醒的时候就捧着手机麻木地找工作,那表情加上日渐粗糙的胡茬,不像是毕业一年的大学生,像是工作十几年、已经有点“叔味”的成人。
李康时终于在二十多岁认识到李勇斌打鼾的威力。住在老宅的这段时间,白天几乎都在补觉,晚上睁着眼睛听鼾声,又不敢抱怨李勇斌,只敢跟妈妈和妹妹吐槽。
李锦希对此冷嘲道:“这就受不了了?妈妈听了几十年的鼾声!”
李康时对此不以为然:“老妈早就习惯了。”
妈妈就坐在旁边,听了这话没有任何反应,不如说她刻意没听见李康时的话,低头假装玩网购应用。
李锦希将一切尽收眼底,这下彻底了解,男人这种生物毫无同理心,不可救药,不能同情。妈妈这种生物会天然地偏爱儿子,匪夷所思,无法理解。
“我们下一站下车。”
黄梅不知道从时候开始安静下来的,突然开口提醒,李锦希才连忙回神。“知道。”
李锦希从没来过坪洲市。
街上没什么人,公园冷冷清清,这反而让李锦希更放松惬意。两人绕着公园逛了一圈,黄梅一路看一路说话,逛回原点终于累了,在路边的长凳歇息。
李锦希趁机跑去附近买了两杯果汁回来,不忘调侃,“素的,能喝。”
黄梅接过,大灌两口,咂咂嘴巴,“景区的饮料肯定不便宜。”
“还好,一杯十八块。”
和校门口商业街的奶茶差不多价格。
“两杯三十六?太坑了吧!”
黄梅惊呼,盯着手里剩下的半杯饮料,有些心疼地道:“还没赚到几个钱,就舍得给你老娘买这么贵的水啊?”
李锦希尬笑,心虚地喝了一口甘蔗汁,没想到妈妈居然会觉得贵,心下莫名愧疚。
妈妈肯定是平时习惯了节俭,过得太苦,所以才会觉得饮料贵。
李锦希脑子一热,嘴巴一抽:“没事,不花你的钱,我有奖学金。”
说完李锦希自己有点挂不住脸。
她只在大一拿过一次奖学金,大三还挂过一次科呢,还好补考过了。身上的钱是大学期间每个寒暑假在广州湾攒下来的,但现在因为疫情没法出去打工,李锦希和李康时纷纷躲进李家村老宅上网课,李锦希的存款已捉襟见肘。
“你居然有奖学金?”黄梅果然很惊讶,“你怎么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那我得给我同事炫耀一下啊!”
炫耀?
李锦希又飘飘然起来,想了想自己的存款,咬咬牙,又掏出手机,给妈妈转了两百块钱:“拿去炫耀吧,报销这几天的菜钱。”
两百块而已,其实还不够买二姆的一件外套。
李锦希表情暗了暗,想到黏着爸爸跟来乡下的奶奶和伯父们,心头闪过一丝不快。
有他们在就有攀比,有攀比就有吵架,常常如此。
黄梅惊喜打开手机,迅速点收转账,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李锦希清晰地看到妈妈嘴里补过的黑牙。
“谢谢!我可不会像你爸那样客气哦!真的给我?”
“给你。”
“好!”
黄梅将饮料一饮而尽,大叹一声。“哇!我好高兴!还是生女儿好啊!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哈哈哈!”
李锦希心弦一动。
两百块钱就能把妈妈哄得那么高兴?
李锦希贴着黄梅坐下,五味杂陈,总觉得和妈妈之间好像错过了太多东西。
“再歇会儿吧,妈妈走不动了。”
李锦希将黄梅手里的空瓶子收起,抱在肚子上,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李锦希侧目看着黄梅明显憔悴了许多的面容,忽然想到妈妈在病房里牵着外婆的手轻哄的笑容。
“妈妈我跟你说,其实我在广州湾打过很多工,赚钱真的好累,怎么赚都不够。我在烧烤店串过签子,差点被银签扎穿手心,在大热天穿着厚厚的布偶服发早教课传单,被熊孩子踢,那些家长就站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我还在学校超市的做过收银,在打印店打工的时候很快摸清了毕业答辩的排版和大致的论文思路……”
李锦希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唯一绕开了陈珍珠坠亡的事。说得口干舌燥,李锦希将饮料喝完,静了一会儿。
黄梅全程迷迷糊糊地听着,半晌说了一句:“你为什么做这么多兼职?你不敢向我们开口要钱吗?”
李锦希别开脸回答:“我的同学都好有钱,我和他们待在一起,就忍不住想跑,跑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我觉得很惭愧,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所以宁愿在外面顶着太阳跑。”
黄梅奇怪道:“你有什么惭愧的?你比他们都能吃苦,以后会比他们都有出息的!”
“可是现在到处都很难找工作,好多城市都有输入性病例和本土传播病例,如果我以后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找不到就找个老公呗。”
李锦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沟通欲。
察觉到李锦希挂脸,黄梅连忙找补:“李家村的姑娘早早就结婚的,我们邻居那个妹妹,今年二十,孩子都快满月了。”
“……”
“总不能抗拒所有人吧?”黄梅苦笑,“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呢?为什么要把全世界当成坏人?”
李锦希不服气,“那爸爸呢?”
“你爸很能吃苦的,敢换寿衣,敢背遗体,敢擦洗遗体,念佛最勤快……他现在很好啊,还戒烟戒电脑,村里所有人都认识你爸,你出去往街上一站,说你是李勇斌的女儿,信不信立刻有很多人排队向你提亲?”
李锦希不屑:“我才不要!没钱我自己赚,有病我自己看。”
黄梅还想再劝,李锦希故意背过身去,将怀里的饮料瓶一抛,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黄梅无奈地叹气。“好好的怎么又变成这样?我们今天是出来玩的……算了算了,回家吧。”
·
是我的错吗?
李锦希迷茫地盯着虚空处发呆。
难得和妈妈单独出来玩,莫名其妙又冷战了。
回程的公车上,母女俩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村口处下车,黄梅自顾自背着手往前走,眼睛完全不看李锦希。
李锦希默默地走,脚步默默放慢,看到前面的黄梅走得越来越快。
到底是从哪出错了?
从小到大都这样,只要吵架了,妈妈绝对不会主动说话,李锦希每次都要主动找话题聊天,黄梅就像没事的人一样,假装没有吵过架。
这样固执的妈妈,却轻易原谅了不敢出门找工作的爸爸。
李锦希越走越慢,前面的黄梅已经走得快看不见背影了。乡路两侧的田里有狗在叫,有鸭子在散步,风一吹来,屡屡腥臭。黄梅的背影变成小小的一个点,李锦希不得不加快脚步,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来李家村,人生地不熟,看哪儿都觉得像是自家的老宅,又觉得哪座房子都陌生。
回到家是傍晚将近饭点,李锦希和黄梅前后脚进门,还没摘下口罩,见李勇斌局促地坐在沙发上,还有另两个人。
“小婶!李锦希?”
那两个女人见到黄梅很高兴,看到黄梅身后的人,明显呆愣一瞬。
李勇斌显然就等着这一刻,在黄梅和李锦希踏入门槛的瞬间,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留下一句“我去做饭了”直奔厨房,不久后炊烟袅袅,菜香飘出。
“大姆、二姆。”
李锦希双手抱臂,没有坐下,平淡地俯视沙发上的客人。
黄梅不再甩着大臂快步走,见到客人后反而拘谨起来,客气地将茶盘上的点心往两位客人的方向推了推,“今天有空来做客啊?”
大姆问:“李锦希居然会来老家?那李康时是不是也来了?我家老三一直想找他玩,李锦希也可以来啊。”
“不用了,”李锦希扯了扯嘴角,“男生玩的东西,我过去做什么?我哥不舒服在休息,有空他去找大伯大姆喝茶。”
真烦。
他们为什么不在滨海市好好待着,要跑来穷乡僻壤的小村子?
好烦好烦好烦。
“啊、哎呀,三年多没见,锦希长这么漂亮啦?”
二姆兴奋地盯着李锦希,眼神赤裸地流连在李锦希的胸脯和腰臀之间,“瘦了,瘦了好多,还黑了一点,这样健康。”
李锦希毫不掩饰地厌恶瞪她一眼,转头跟大姆搭话,“大姆也来了?现在疫情管控很严格,来了坪洲,回去得做核酸,很麻烦。”
“嗨。你奶奶心疼你爸呗,她想知道你爸在做什么,她一来,你大伯也必须跟来,否则会落人口舌!”
大姆有些不满地道,“半边身子瘫痪,走路不方便,还硬要回村,真不知道老人家怎么想的!我只能把公司的事情先放一放。”
说着,她的眼神隐晦地朝二姆瞥了一眼。
二姆未曾发觉,目光露骨地盯着李锦希,似乎又在打什么歪主意,李锦希忍了又忍,正要张嘴骂人,黄梅连忙拔高了音调,“要不晚上一起吃?”
“不用小婶,我们准备要走了,你大伯等我回去做饭。”
大姆提起手提包起身,漂亮的珠玉流苏哗啦啦地撞,她把手腕上沉甸甸的大金镯子抠了抠,白腻的手腕立刻现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在胖乎乎的手上非常明显。
“我刚跟小叔说呢,我家丫头准备在年底办酒席,过几年再领证。”
“哈?这么快?”李锦希讶异,“姐姐交男朋友了?”
“她都28岁了,还不嫁人?”大姆抬手捂嘴笑,手腕的玉镯叮咚响,“你姐夫是个老实人,也不嫌弃你姐年纪大,挺好的。”
“……那提前恭喜姐姐。”
大堂姐比李锦希年长五岁,按理说今年应该26,老家的破规矩喜欢把人的年纪虚加两岁,仿佛在急着投胎似的,李锦希从小到大都不理解为什么有“虚岁”这种算法。
26岁,毕业四年,姐姐赚够钱了吗?居然这么早结婚。
旁边的黄梅终于开口:“先办酒席再领证?会不会对雅娇有点……”
大姆摆摆手:“哎,没事,让年轻人安排好了。我先回家了,小婶,我们一家都回村了,那栋紫色顶的别墅是我女婿的,有空和康时来做客啊,李锦希也可以来,混个脸熟。”
说完大姆扬长而去。
黄梅笑着目送大姆离开,发现二姆用奇怪的目光在打量李锦希,李锦希也直勾勾盯着二姆。
李锦希冷冷看着她:“你看什么看?不用回去做饭?”
听到李锦希开口,二姆才猛然回神,突然问:“李锦希有没有相好?”
“没有。”李锦希笑着高声道,“我爸妈都不敢催我,谁敢催我,我就吊死在谁家门口!”
再迟钝也意识到李锦希在阴阳谁,二姆摸了摸左臂——自从几年前因为和儿子抢公章被砍了一刀,二姆尴尬的时候就喜欢摸左臂的疤,好让不知情的人问起疤从何来,二姆再顺着话头哭上八百回博取同情。眼看李锦希黑着脸,她讪笑着离开:“走了,下次聊。”
李锦希目送二姆离开的背影,恶狠狠地呸了一声。
黄梅终于主动跟李锦希说话了,小心翼翼:“你怎么那么讨厌二姆?”
“没骂她算我有教养。”
李锦希瞥了黄梅一眼,“大姆缺心眼就算了,你刚刚看到她用那种眼神打量我,一声不吭,真有意思。如果二姆用那种眼神打量哥哥,你会开口吗?”
“哎,吵不过你。都是女人,看两眼怎么了?真是小题大做。”黄梅闻言起身,往厨房走去,“我去看看你爸。”
李锦希心里堵得慌,望着黄梅径直往厨房走去的背影,浑身涌上一股无力感。
从小就这样,被外人用怪异的眼神打量,黄梅总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息事宁人。就像小时候被李俊强骚扰,黄梅再如何难怪,却没有指责做错事的李俊强,只是让李锦希以后不准去二伯家玩。
从小就这样偏心,我为什么这么贱呢,自讨苦吃。
老宅隔音很差,但凡进屋肯定能听见动静,没想到李康时如斯狡猾,居然一直静悄悄地躲在阁楼,李锦希满心怨恨无处发泄,对着阁楼的方向大吼大叫。
“李康时!睡了一天!做家务了没有!”
阁楼没有动静。
黄梅从厨房钻出来,朝李锦希嘘了几声,慌乱道:“让你哥睡会儿!他晚上被你爸的鼾声吵得睡不着!”
“你不也被老爸的鼾声打扰好几十年吗?”
“那能一样吗?”黄梅弱弱地反驳。“我都习惯了。”
“哪儿不一样?他金贵?”李锦希翻了个白眼,看到李勇斌好奇地从厨房探出个脑袋。
李勇斌常年不社交,情商严重退化,听到李锦希气沉丹田地怒吼,居然没听出李锦希在生气,反而觉得好玩,举着鼎和锅铲敲锣打鼓地从厨房溜达出来,笑眯眯地敲锅鼎,学李锦希说话的腔调怪声道:“李康时!睡了一天!做家务了没有!”
“好玩吗?”
“不好玩,不好玩。”李勇斌放下锅铲,“你和妈妈先吃吧,趁热吃。”
“都睡一天了。”李锦希对着阁楼的方向大喊一声,“猪!”
·
暑假翻页,大四还需要上几周网课,接下来就是选论文、选导师,找工作。
终于等到这一天到来,马上就可以成为职场人了。
李锦希连续上了几周网课,同时偷偷在网上投简历。广州湾和坪洲没有肺炎疫情,只要做了核酸申报就可以回广州湾。
李锦希掏出手机,正要问各位舍友什么时候回校,发现宿舍群里聊起来了。
刘茉莉:[我已经到宿舍了,你们的东西,哪些要丢,哪些要寄?]
张仙儿:[我去,恩人]
林小爱:[咪——妈咪——谢谢咪——]
刘茉莉:[我拉四个管家进群,要寄什么,你们分别私聊,快递费不用给哈]
感恩慷慨的有钱人。李锦希想到自己空空的书桌,好像除了衣服,没什么东西要带走了。
李锦希:[谢谢你啊,这么快就回学校了?不是可以上网课吗]
刘茉莉:[是啊,想赶紧收拾掉,给下一届新人留个干净的宿舍]
因为大部分同学所在的城市有本土传染性肺炎,论文选题和导师选择可以在网上进行,有刘茉莉处理宿舍物品,这倒省得回广州湾。
李锦希抱着膝盖缩在房间里,忽然听到客厅里传来爸妈小声聊天的声音。
“康时也24岁了,也不见他带女朋友回家,怎么办?”
“22就是22,干嘛给我儿子加两岁?生怕阎王爷不知道?”
“死老头子,嘴巴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好好好对不起。黄梅,你先听我说,就像大嫂想的那样,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自己处理,好吗?你看李康时那个鸟样,唯唯诺诺的,哪个女的敢跟他谈恋爱?”
客厅沉默了许久,黄梅突然拔高音量:“那有什么?这是我儿子的优点!我儿子从来不打女人,也不物质!”
李勇斌罕见地生气了,声如洪雷:“你真是给大嫂二嫂带坏了!拜佛这么久,还跟她们一个样!我问你,如果你要儿媳,我们家哪有这么多钱买房买车付彩礼?而且康时结婚了,锦希呢?她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嫁人啊。”
“吱呀——”
两边的房门同时打开。李康时揉着眼皮,睡眼惺忪,忽然感到一股阴冷地仇视,李康时抬眼,看到隔着宽敞的客厅,对面房间的李锦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房间门口,和自己遥遥相对,李康时吓得立马清醒。
“怎么了?你们在聊什么?好吵。”
“聊你的人生大事啊。”李锦希阴阳怪气地笑,“要让我嫁掉,还要给你找女朋友呢。”
李勇斌立马给李康时使了个眼色,摸着沙发边沿往角落里坐。李康时意会过来,小心地朝爸爸的位置靠近。
黄梅闻言愠怒,一拍茶几,指着李锦希:“每个家里都是这样子过来的!你能不能改一改你这张嘴脸!每天竖起两个牛角,看谁都是仇人,他可是你哥哥!”
“那又怎么样?”
黄梅噎住,没想到对自己无比乖巧的李锦希会这么回答,嘴巴微张,瞬间委屈得红了眼眶。
“你怎么会这样啊……”
“哭什么?你想哭?我比你更想哭!”
李锦希上前一步,极力忍着眼泪,“我大学期间的寒暑假,每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到你,一个人在老家,住长满霉菌的老房子,忍着头疼备课上课,还要应付经常来串门的邻居,我每次坚持不住的时候就想你,结果你现在想让我早早嫁人?我没用了是吧?”
黄梅眼泪掉得更快了,气得跺脚:“你做兼职?你做什么兼职?我们每个月给你两千块,这么多钱,你还需要兼职?”
李勇斌在旁边小声纠正:“你能不能别这样?是一千二。”
黄梅不理会李勇斌,越说越激动,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你能不能像你哥学一下啊?你们俩天生就生反了性格,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不懂事又叛逆的女儿啊?别人家的女儿都这么乖!”
“……”
“你看看你哥,大学期间做过这么多兼职,暑假在玩偶装里面派传单被人撞,寒假在烧烤店穿肉串被扎穿手心,送外卖从楼梯滑倒扭伤了脚踝,还被保安欺负,你做过什么?”
一旁的李康时也呆住,不确定地问李勇斌:“我?我做过吗?我寒暑假不是……”
李勇斌连忙捂着李康时的嘴,半提半拽地离开。
李锦希突然很想笑。
中考的时候有人帮我进更好的高中吗?
[没有。]
独自来广州湾、四百多公里的路,有谁接送吗?
[没有。]
哥哥的大学就在隔壁佛莲市,妈妈甚至愿意向单位请假、亲自去送哥哥。
[李锦希,愤怒吗。]
妈妈彻底被李家村里流转着的诡异的封建传统的力量沁入心脾,彻头彻尾变成另外一个人。
妈妈。
不论我如何竭尽全力,你眼里的我一直是个恶毒的反派。
客厅对峙的两人静默半晌,李锦希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你记不记得,上周大姆来做客,通知你年底要给姐姐办酒席,那天我们去了哪里,聊了什么。”
黄梅愣住,疑惑地看了一圈,没找到李勇斌,也没找到李康时。
她的目光太露骨,连躲在天井的李康时都明白了黄梅的意思,连忙摘掉李勇斌的手大声开脱:“不是我,我白天都在投简历睡觉,一直没有出过门。”
黄梅这才意识到什么,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捏着衣角,眼泪立马止住。
李锦希用力抹了一把脸。“你这么讨厌我,我明天就走。”
李康时沐浴在铺满阳光的天井里,嗫嚅着想说什么,最终被李锦希的摔门声吓得闭嘴。没有一人吱声,仿佛这张争吵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