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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幸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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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前的最后一节班会课。
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卷得打旋,落在教室的窗台上。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手里捏着安全手册,语速缓慢地念着假期注意事项,台下的窃窃私语声却像撒了把碎米,此起彼伏。
我把刚发下来的国庆作业塞进书包,桌角忽然被轻轻碰了一下——
是钟折玉的笔,他正低头在草稿纸上画着什么,笔尖顿了顿,又悄悄往我这边推了推。
草稿纸上,一只小猫正抱着颗橘子啃,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行字:“国庆去民俗村,黎阅七说有糖坊。”
字迹龙飞凤舞,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糖葫芦,糖衣的弧度和他习题集上的一模一样。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黎阅七就抱着登记表走了过来。
她的马尾辫用粉色皮筋扎着,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晃。
“陈亿,钟折玉,你们国庆有安排吗?”
她把登记表摊在桌上,指尖点着“班级国庆活动”那栏,“我爸说城郊新开了家民俗村,里面有手工糖坊,还能自己摘橘子,要不要一起去?”
钟折玉头也没抬,手里转着的黑色水笔却慢了半拍,笔帽在桌沿磕出轻响。
“哪天?”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被我听出了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十月二号吧,避开一号的人潮,到时候人少,玩得也自在。”黎阅七把笔递过来,笔杆上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陈亿也去吗?我听物理老师说你以前学过木雕,民俗村的老木匠手艺可好了,能自己动手做小挂件。”
我看着登记表上“参与人员”那栏空着的三个格子,想起上次在图书馆黎阅七提到的素描旧事,轻轻点了点头。
钟折玉见状,突然一把抽走我手里的笔,飞快地在我的名字旁边填了他的名字,字迹用力得几乎要划破纸张,还故意把“钟”字的竖画拉得老长,刚好遮住了黎阅七刚写的“活动备注”。
“你干嘛呢?”黎阅七笑着拍了下他的胳膊,“备注里写了要带外套,民俗村晚上凉。”
钟折玉却把笔一丢,别过脸看向窗外:“知道了,啰嗦。”
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把耳尖的红染得格外明显,像被夕阳烧过的云。
放学铃声响时,走廊里瞬间挤满了人。
我背着书包往公交站走,刚出教学楼,就看见钟折玉的黑色轿车停在对面的路口。
车窗降下,黎阅七正趴在车窗边跟司机说话。
看见我过来,她立刻挥了挥手:“陈亿!我跟张叔说好了,十月二号早上八点,他先去接你,再过来接我。”
钟折玉坐在副驾驶座上,侧脸对着车窗,阳光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棕色。
我走过去时,他忽然从车里递出来一个橘子,表皮还带着点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凉意,橘子蒂上的绿叶新鲜得能掐出水。
“我妈让我带的,说你喜欢吃。”
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却不敢看我的眼睛,视线飘向远处的公交站牌。
“阿姨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我
接过橘子,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像触电似的轻轻颤了一下。
黎阅七在后座探出头,笑着拆穿:“什么阿姨让带的,明明是他早上特意跟阿姨要的,还非要自己剥橘子瓣,结果剥了半天,把橘子瓣都弄破了,最后还是阿姨重新剥了装在保鲜盒里的。”
钟折玉的耳尖瞬间红了,猛地转过头瞪黎阅七:“要你多嘴?”他把车窗往上摇了摇,只留下一条缝,声音从缝里飘出来,闷闷的:“记得早点下楼,别迟到。”
公交进站的鸣笛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我走上公交,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钟折玉的车慢慢驶远。
手里的橘子还带着凉意,轻轻剥开一瓣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像把秋天的味道都含在了嘴里。
国庆二号那天,天刚亮,窗外就飘起了淡淡的桂花香。
我背着书包下楼时,钟折玉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了。
他今天没穿校服,换了件米色的连帽外套,拉链没拉满,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手腕上的红绳格外显眼,末端的木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上车。”他打开车门,语气比平时软了点,眼睛却盯着我的书包,“带了什么?”
“木雕工具,还有件外套。”
我把书包放进后座,才发现后座堆着个野餐垫,旁边还放着个保温箱,里面装着洗干净的橘子和几瓶热牛奶。
黎阅七从副驾驶座转过头,手里拿着副桌游卡牌:“我带了UNO,晚上我们可以在民俗村的草坪上玩,听说晚上还能看见星星。”
车开在乡间小路上,两旁的稻田泛着金黄,风吹过稻穗,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轻声唱歌。
钟折玉忽然打开了收音机,里面放着首老歌,旋律慢慢的,带着点怀旧的调子。
“你还记得这首歌吗?”他转头看我,眼里闪着光,像落了星星,“小时候在少年宫,你总跟着收音机唱这首歌,跑调跑得厉害,还非要拉着我一起唱。”
我愣了愣,熟悉的旋律在耳边绕着,像把沉在记忆深处的钥匙,轻轻打开了某个角落。
模糊的画面慢慢浮现——
少年宫的活动室里,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木质地板上,一个男孩坐在收音机旁,另一个男孩拉着他的手,跟着旋律哼着跑调的歌,红绳在男孩的手腕上晃啊晃。
“好像有点印象。”
我看着钟折玉,忽然笑了。
这是我转来启高后,第一次在他面前笑。
他愣了一下,随即耳尖又红了,慌忙转过头去开车,却悄悄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大了点。
黎阅七在后座笑着拍手:“我真没认错人啊!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以为你们是转校后才熟悉的呢,怪不得折玉总跟你凑在一起,以前他可不爱跟别人一起玩。”
钟折玉没反驳,只是嘴角悄悄勾起了个浅浅的弧度,像被风吹起的涟漪。
车继续往前开,路过一个小卖部时,他忽然停下车:“我去买瓶水。”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串糖葫芦,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串小小的红灯笼。
“给你。”
他把其中一串递给我,指尖碰到我的手时,没像以前那样缩回,只是轻轻顿了顿,“小时候你总抢我的糖葫芦,说南方的糖葫芦糖衣太薄,这次我让老板多裹了两层。”
我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甜美的糖衣在嘴里化开,山楂的酸恰到好处,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黎阅七凑过来,假装吃醋:“那我呢?怎么只有两串?”
钟折玉从口袋里掏出颗奶糖,丢给黎阅七:“你不爱吃酸的,这个甜。”
黎阅七接住奶糖,笑着摇摇头:“还是你了解我。”
民俗村的入口处挂着红灯笼,爬满爬山虎的墙面上,红色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像在欢迎我们。
门口的老师傅看见黎阅七,立刻笑着迎上来:“阅七来啦?你爸昨天还跟我说,你要带朋友来玩。”他的目光在我和钟折玉之间打了个转,眼神里带着点了然的笑意,“这就是你常说的那两个朋友吧?快进来,糖坊刚熬好麦芽糖。”
糖坊在民俗村的深处,门口飘着浓浓的甜香,像把整个秋天的甜都裹在了里面。
老师傅戴着白色的帽子,正用大铜锅熬着麦芽糖,琥珀色的液体在锅里冒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响。
“来,你们试试自己拉麦芽糖。”他递给我们三根木棍,“把麦芽糖缠在木棍上,往两边拉,拉得越久,麦芽糖越白,也越甜。”
黎阅七率先拿起木棍,学着老师傅的样子拉了起来,麦芽糖在她手里慢慢变白,像团柔软的棉花。
“陈亿,你也试试。”她笑着说。
我拿起木棍,刚缠上麦芽糖,指尖就被烫了一下。
钟折玉见状,立刻放下自己的木棍,抓过我的手查看:“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的手心很暖,轻轻握着我的指尖,像在呵护什么易碎的宝贝。
他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笨手笨脚地往我指尖缠,缠得歪歪扭扭,还多绕了两圈,像个怕伤口再裂开的小孩。
“我来吧,你缠得太丑了。”黎阅七走过来,接过创可贴,动作麻利地重新包好,“折玉小时候也总这样,每次受伤都不让人帮忙,自己瞎缠,结果伤口总好得慢。”她抬头看了看钟折玉,眼里满是调侃,“现在倒是学会照顾人了。”
钟折玉的脸瞬间红了,像被煮熟的虾,他慌忙松开我的手,转身去看熬糖的铜锅:“谁、谁照顾他了?我只是怕他影响拉麦芽糖。”
老师傅在旁边笑着说:“小伙子害羞啦?我这有现成的糖葫芦,刚裹好糖衣,你们拿去吃。”
他递过来三串糖葫芦,比刚才钟折玉买的还要大,山楂颗颗饱满,糖衣亮晶晶的。
我们拿着糖葫芦,往木雕区走。
木雕师傅的工作台上摆着各种木料,桃木、梨木、檀木,散发出淡淡的木香。
“想做什么?我教你们。”老师傅笑着问。
黎阅七拿起一块桃木,眼睛亮晶晶的:“我要刻一只兔子,我属兔。”她转头看我,“陈亿,你刻只猫吧,跟你书包上那个缺角的挂坠一样,刚好能配一对。”
钟折玉没说话,只是拿起一块梨木,仔细地打磨着。
他的动作很认真,指尖在木料上轻轻划过,木屑落在桌上,堆成小小的一堆,像撒了把细雪。
我看着他,忽然发现他打磨的木料形状,和我书包上的小猫挂坠一模一样。
“你也刻猫?”我问。
他头也没抬,耳尖红了红:“随便刻的,反正木料多。”
话虽如此,他的眼神却格外专注,每一刀都刻得小心翼翼,像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作品。
阳光透过木雕区的窗户,落在我们身上,带着木料的清香和糖坊飘来的甜香。
黎阅七刻完兔子,凑过来看钟折玉的进度:“哇,你刻的猫脖子上还有红绳?跟你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钟折玉的手顿了顿,没说话,只是加快了刻刀的速度。
我看着他手腕上的红绳,忽然想起小时候,那个哭鼻子的男孩手上也系着根红绳,他说那是妈妈给他求的平安绳,要戴着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夕阳西下时,我们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木雕。
黎阅七的兔子耳朵翘得老高,眼睛用黑墨点得圆圆的,格外可爱;钟折玉刻的猫脖子上系着根红绳,末端坠着颗小小的木珠,和他手腕上的一模一样;我刻的猫缺了个耳朵,刚好能和书包上的挂坠凑成一对。
“把它们挂在钥匙上吧。”黎阅七把兔子木雕系在钥匙扣上,晃了晃,“这样每次看见,就能想起今天啦。”
钟折玉把他刻的猫递过来,红绳在他指尖晃了晃:“给你。”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以后看见这个,就不会忘了今天的事了。”
我接过木雕,指尖碰到他的红绳,温暖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
“不会忘的。”我说。
离开民俗村时,天已经黑了。
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像撒了把碎钻。
我们坐在草坪上,铺好黎阅七带来的野餐垫,玩起了UNO。钟折玉的运气格外好,每次都能抽到好牌,黎阅七输得直跺脚。
“你是不是作弊了?怎么总赢?”
“是你自己技术差。”
钟折玉笑着说,眼里满是得意,像个赢了游戏的小孩。
风带着桂花香吹过来,暖暖的,带着点麦芽糖的甜味。
我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光真好——
有熟悉的人,有喜欢的事,还有藏在细节里的旧时光,像这个国庆假期一样,满是温暖的期待。
“下次我们还来玩好不好?”黎阅七咬着橘子,眼睛亮晶晶的,“下次我们可以去摘草莓,等冬天的时候,还可以去看雪。”
“好啊。”钟折玉看着我,眼里闪着光,“只要你想去,我们就去。”
我笑着点头,把嘴里的橘子咽下去,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像把今天的快乐都咽进了心里。
月光落在我们身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三个影子紧紧靠在一起,像永远不会分开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黎阅七靠在后座睡着了,呼吸轻轻的。
钟折玉把车窗降了点缝,风带着桂花香吹进来,他忽然说:“小时候你走后,我每天都去少年宫等你,以为你还会回来抢我的糖葫芦,还会跟着收音机唱跑调的歌。”他转头看我,眼里满是温柔,“现在不用等了,因为你已经回来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旧时光,不用刻意去记。
因为它们会藏在橘子的酸甜里,藏在木雕的纹路里,藏在红绳的温度里,等着被熟悉的人,用温暖的时光,慢慢唤醒。
或许我是世上最幸运的人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