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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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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走出去,凭栏四顾,而后回头讥讽:“你是说,你手里有她家人捎来的密信,要当面交上去?”
宁王心急如焚,并没有听进去,匆匆答:“是!请十三哥帮这个忙,愚弟感激不尽。”
端王朝他走近,压声呵斥:“你太糊涂了!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这宫里,到处是眼睛,就算从前有什么,早该刨干净,各行其是才对。”
宁王大窘,强行辩解:“十三哥不要误会,她循规蹈矩,冰清玉洁……”
“你想哪去了?”端王目光锐利,哼道,“她从溯州来,在这待的日子不到一年,人人记得她的来历。如今她照料着老神仙起居,你刚到,就着急要私下见面,别人会怎么想她?”
看宁王这神色,明显满脑子男女情事,仍然没听进去。
端王暗叹,不得不点破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头疼脑热,在所难免。你闹这一出,往后有点风吹草动,难保不会有人往她身上想。你这不是关心她,是在害她。”
“可是……我这里真有要紧事,攸关性命。那是她的家人,或许她……她愿意见一见!”
真懊悔了,更应该尽心尽力为她着想!
端王满心厌恶,不耐道:“你找错人了,我只占个虚名,没那么大能耐。奉劝一句,宫里不比你们王府,事事复杂,处处艰难,还是少惹麻烦的好。对了,你不用费事去打听,我来告诉你:溯州来的姑娘,只剩了一半。她吃了不少苦,才走到这一步。乔家那位还在存真殿,你想要,我可以想法子去疏通,让你领回去。”
“不必了,多谢!”宁王见此路不通,不打算再耽误下去,摇头后退,抱拳告辞。
老神仙一直催着要人,点着名要求东南西北中都得有。皇上不得不下诏令,分散去了各州府。皇上心里清楚这是造孽,公文里头并没有强征的意思,只叫各地出个告示,寻觅八字合适、德才皆备、能吃苦耐劳又自愿离家的女子,可荐拔其父兄,赏黄金四百两,换她进宫侍候。
他们都在极力阻拦这事,因此他看到溯州一气来了四个,且她们脸上找不出一丝勉强,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贪慕虚荣又自命不凡。
她说她是稀里糊涂被人带走的:非自愿,不知情。她家至今还是商户,他派去的人已查明,只有贾余得了一点蝇头小利。这几百两银子的好处只是个坑人的饵,转头就被人告进了大牢,打个半死,赔了十倍不止。
贾余卖女求利,该死,但罪魁绝对是宁王夫妇。
宁王上表自愿撤藩,这是一招以退为进的好棋。十七叔夸赞此人远见卓识,但他今日所见,只有鲁莽。
十分惹人厌!
聪明人做事,瞻前顾后,有迹可循。鲁莽人闯祸,随性而起,不可预判。
他实在不放心,只能跟着冲动,招来心腹,仔细吩咐。
他先回清水殿,把人都打发走,下令不许打扰,翻窗再翻后墙,走存真殿。提早赶来的文忠奉上青袍,他赶紧套上,拔了簪子再端上捧盘,跟在文忠身后,走人少的东西廊,绕去腾云殿外甬道,在尽头的万里阁和褚牧碰头。
褚牧不想得罪玉姑,也不想违了他的意,忐忑不安,擦着拳头,原地踱步,见他来了,压声再劝:“玉姑这阵子身上不好,不能惹啊。王爷,你确定这里头的东西,真是她想要的?”
端王点头,但不肯细说。
褚牧仍不安心,不停抚袖口,接着商量:“要不这样,我先去递个信,回头再再再……”
“走吧,出了事,我来顶。”
褚牧结结巴巴说有飞雨阁找出来的东西要上交玉姑,侍卫没进去请示就点头放行。侍卫把他们送去西偏殿,很和气地说:“玉姑早有交代,大人有事要禀,不必通传。大人且在这坐坐,小的进去报个信。”
端王悄悄碰了褚牧,褚牧硬着头皮问:“玉姑这会在哪?要是不得空,我我……”
“大人安心,老神仙歇下了,里头不忙,玉姑在东配房挑斗篷,走得开。她早猜到您会来,交代过小的。”
褚牧仍旧一头雾水,但安心了,“哦,好好好,多谢。”
玉姑来了,但不进门,站在廊下等。
头戴风帽,身披斗篷,都是柳绿缎地,只是斗篷上多了用金线绣的如意云纹。
端王记得很清楚,这是九月送进来的新货。
她头一回穿华服,多了几分凌厉的气势。但这白狐里子,远不如紫貂暖和、尊贵。以她如今的地位,想要什么都能成,可是上回他提议,她一口回绝。
她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玉姑抬眼,在三人身上扫过,朝捧盘的“太监”勾手,“你,跟上来。”
“是。”
玉姑往前两步,回头朝发怔的褚牧笑,柔声说:“有新配的寻春茶,褚大人坐下尝尝,等我仔细看过,再来说事。”
褚牧舒心了,笑着应:“好好好,玉姑慢走。”
玉姑点了两个人留下沏茶,带头往外走,穿过角门,去了他来时经过的万里阁。
想要明见万里,得站得高,它的建造有讲究,要先往上走三九二十七级台阶,才能进屋。
这是她常待的地方,跟随的人自觉留在了一九和二九之间的台子。
四面的窗都开着,坦坦荡荡,跟进去的是“太监”,不会有私情,因此没人好奇,没人窥探。
“拿过来些,我看不清楚。”
他捧着盘靠近,打开匣子,压声提醒:“他找上我,要单独见你。”
她意兴阑珊地翻看,淡淡地回应:“多谢。”
“他还说……”
“知道了。”她随手拿起一枚黄玉闲章,扔进盘中,垂头低笑道,“你不担心吗?也许我是他派来的细作,费尽心机往上爬,兴风作浪,破坏两宫的和睦。”
“不担心。你不是那样的人!一路走来,我只看到了你的不易。”
她讶异,抬头看了他一眼。
昏昏暗暗才好隐藏心事,她不许多留灯,偌大个屋子,只有门边的墙上有个烛台。他背光而立,她看不清面容,闭眼仔细回想,仍旧不记得他眉眼口鼻具体是什么样——好似从没正经打量过他。
只怪她眼瞎,吐了血才发现老东西脸上就有那个人的影子——褚家人的鼻梁和眼睛,大多是相似的,就连褚牧这样的旁支,也有一对长睫大眼。
“你跟他长得像吗?”
这不是个好问题,他不想回答,只说:“他铁了心要见你,可能会有过激之举,你要想好应对之策。你的家人,隐姓埋名迁去了别处,不要担心他们。”
“谢了。”她点头,想笑,没笑得出来,赌气说,“你敢不敢留下来陪我,天亮再走?”
他震惊到后退了半步。
她扬起脸朝向他,喃喃细语:“要是他半夜闯宫,我可遭不住!”
他沉默。
“不闹了,说回正经的。”她将匣子里的物件全倒出来,按个头大小划做三堆,对着它们低语,“你算半个好人,我代她们道个谢。往后……若有余力,请照看三分。”
他很干脆地应道:“好!我找了人去打听,有传言只要把握好剂量,服用乌香?能让人呼吸转弱,脉相轻微,筋肉松弛,呈假死之状,能拖延一个时辰。”
她有些触动,真心笑了一次,但她戒掉了做美梦的习惯,清醒地知道这事不可行。
“不必了,剂量多少,要拿人去试,是毒非药,必有损伤,不要再造孽。我说的照看是指她们,提早送出去,就不必陪葬。一群弱女子,实难自保,没有靠山,日子久了,必定有小人跳出来欺压。你时常叫人过去看看,有威慑,就有忌惮。”
那你呢?
她将匣子盖回去,站起来,顺手拿起那枚印章,朝他抛去,高声道:“赏你了,去吧。”
他用眼神询问:你不走?
她扭头看向窗子,抬手摸了摸帽沿上的皮毛,转回来,面无表情道:“夜间赏雪,别有一番意趣,不想错过,要抓紧画下来。你叫他先回去,等我有空了,再找他来商量。”
烧了炭盆,但窗子大开,四面透风,所以她特意穿这么厚实,进门后也没有要解下的意思。
她要留在这,等那个人来找。
他说不明白此刻是什么感受,但确实不好受。
不该见的!
贾姑娘恭顺温良,找不回来了。玉姑执拗易怒,他劝不动。
他们走后,玉姑把注子叫上来,打发他去找黄迎,要黄迎亲自过来护卫。
大雪夜,玉姑心疼宫人太监,放他们去歇息,把他叫来看门。黄迎不恼,反倒安心了。
这样的为难,对一个武人来说,真不算什么。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再次低估了她:宁王来了,请他通融,要进去说话,还要他回避。
这像什么话!孤男寡女,一个是祖辈,一个是孙辈,万一闹出点什么来,那会把皇家的颜面丢尽。
皇上早有交待,让他留意玉姑,留意宁王,她怎么特意叫他来,不怕他查?
黄迎为难,打算先拖延,“属下先去请示……”
上头的人出声了:“让他进来。”
“是。”
黄迎才松口气,又听她说:“我有几件私事要找宁王打听,你和你的人,都去‘洞天福地’那待着。”
“玉姑,这就二更了。大雪封路,王爷要在这多留几日,明天再问也不迟……”
“去吧。放心,老神仙早就应准了,离家大半年,思乡情而已。”她将笔随意扔下,笑道,“宁王是君子,不会丧心病狂到惦记庶祖母。”
她这样放诞,把两个男人都震住了。
她浑不在意,走出来,居高临下吆喝:“宁王殿下,出门带了人吧?打发他回去,把那八位姑娘请来,我要亲自问一问。强行配人,传出去不好听,若她们不愿意跟你,那就不好意思咯,我想召回来。”
宁王咽了口水,连应带点头,转身小跑下去交代万江,再回来,接着向黄迎求情。
两头都不能得罪,黄迎不得不答应退下。
他想得明白:真要偷情或密谋,动静越小越好,犯不着特地把我叫来。洞天福地离了十余丈,万里阁昏暗,站远了看不清小动作,但只要仔细点,听得到大动静,有事也能及时赶过来。万一将来翻起这笔旧账,有属下能证明他是迫不得已,应当不是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