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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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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徐赞是被手机震动声吵醒的。
某新闻app,每天上午固定时间推送安城相关内容,本地人都爱刷。
他抓过手机,解开锁,屏幕上跳出的推送标题像根针,狠狠扎进徐赞眼里:
独家专访:戏曲名家李君荣谈逆子池悦笙,亲弟病危拒捐肾,多年养育竟成空。
他手指顿在屏幕上,过了一会儿,他转头看向身边。
池悦笙还在睡,侧脸埋在枕头上,睫毛很长,右手无意识地攥着徐赞的衣角。
徐赞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走到小阳台点开文章。
页面加载出来的瞬间,内嵌的视频也开始播放,李君荣的脸占了大半屏幕,他穿着件熨得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对着镜头叹气,眼底竟还泛着点委屈的泪花:
“我养了他二十多年,把他从五岁的娃娃教成能上台的角儿,从没亏待过他,现在我小儿子瑞瑞肾衰竭,就他配型成功,他却说不捐了,我知道,他是怨我当年没告诉他身世,可瑞瑞是他亲弟弟啊,血浓于水,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弟弟死?”
后面他口述的内容更是没眼看,把自己塑成苦主,说池悦笙从小性格孤僻,对家人漠不关心,说池母当年丢下孩子不管,甚至暗戳戳提当年池悦笙挡刀子,也是李君荣花钱给他治的伤,半点儿不提是池越笙为了李君荣才受伤,如果不是池悦笙,李君荣怕是早就成为刀下亡魂了吧。
采访末尾,这人还重重的叹了口气,说:“现在看来,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就当喂了狗。”
文末还附了张李瑞躺在病床上的照片,插着氧气管,脸色苍白,配文“急需肾源,哥哥却避而不见”。
徐赞看得手都在抖,他是记者,太清楚这种春秋笔法的杀伤力,不直接骂,却用养育之恩血浓于水的道德枷锁,把池悦笙钉在冷血忘恩的耻辱柱上。
评论区已经炸开了锅,有人骂池悦笙是白眼狼,有人说连亲弟弟都不救,人品肯定差,还有人扒出池悦笙以前唱戏的剧照,用p图软件p成了遗照。
“徐赞。”
房间里的池悦笙突然叫他,徐赞吓的差点儿摔了手机,快步走回去,看见人已经醒了,正坐在床头,茫然的看着四周。
“池悦笙。”
徐赞坐回床边,温声叫着他的名字,对方泛着水光的眸子转到他身上,随即带着暖意的身体就贴了过来,他又顺着钻进了徐赞怀里,声音闷闷的,竟还带着点儿委屈:
“刚才醒了没看到你,以为……以为……”
他“以为”了半天没继续说,但徐赞也能猜出来他下面的话,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说:
“别担心,我不会走。”
这人听见徐赞肯定的回答,竟又靠着他睡了过去,他这些日子睡眠少,眼下有大片青黑,细长脖颈下的锁骨更显得嶙峋,瓷白的皮肤让那个伤疤看上去十分害人。
徐赞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睡梦中的人身体一颤,吓的徐赞赶紧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好了,没事了,我不碰那里,别怕。”
……
徐赞低估了李君荣的恶。
稍晚些,他微信上消息不断。
李君荣虽然是文艺圈的,但也混了这么多年,手上多少有些资源,要不然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把这件事捅到媒体上去,而且这一看就是买了水军,清一色都是骂池悦笙的。
或许是他的同盟认出了徐赞,下午就有前同事给他发语音说李君荣联系了之前跟他有过节的媒体公司,说要曝光他捏造事实,这事儿说的肯定不是池悦笙,那就是周教授了。
徐赞心里一沉,他之前为了曝光周教授性侵学生的事,得罪过不少□□派媒体人,现在李君荣找上门,怕是要联手把他和池悦笙往死里踩。
他轻轻把池悦笙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走到客厅拨通前同事的电话。
“喂,张哥,李君荣他都联系了谁?”
“还能有谁?陈磊、刘敏那几个,当年你曝光他们收企业红包,他们一直记恨你。”
前同事的声音很急:
“徐赞,李君荣给他们塞了钱,说要写文章骂你收了池悦笙的好处,故意搅乱他给儿子捐肾,说你严重了属于间接杀人,你赶紧想想办法,这人认识的路子可不少,都找安城日报记者了,我只能帮你这么多,当时在电视台,我有心无力,张哥对不起你。”
徐赞挂了电话,刚想点开公众号后台,手机又响了,是小玉打来的。
“徐记者,你看新闻了吗?李君荣太过分了。”
昨天他离开张苗病房后,事情那么突然,走廊里他们动静不小,小玉不知道也很困难。
徐赞还没接话,就听小玉继续说:
“徐记者,安云昨晚把我们的事情跟他爸爸说了,开始的时候,他爸爸很生气,也觉得很丢人,可是,安云没错,我们都没错,徐记者,这是你告诉我们的,有错的是周教授,结果今天大清早,安云的爸爸就给我们找了律师,我们刚跟律师聊完,律师说可以帮助我们,还有……还有我们想跟你说,前段时间你被开除的事,我们可以站出来说清楚,我们知道,你不是间接杀人,你是好人,你的朋友池先生也是好人,律师说,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找他。”
徐赞愣了愣:
“你们?”
“对,我、苗苗、安云和年年,我们都愿意。”
小玉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
“徐记者,你为了帮我们写文章被开除,现在李君荣和那些人想害你,我们不能让你受委屈,我手上有跟你的短信记录,我一直没删除,我们四个人都能证明你从来没有拿过我们一分钱。”
徐赞的鼻子突然发酸。
他以为离开了电视台后自己必须习惯单打独斗,却没想到,这些前几天还需要他保护的女孩,现在会主动站出来护着他。
徐赞的声音有点哑:
“小玉,谢谢你们,但你们不用冒险,我能处理。”
“徐记者,我们不是冒险。”
小玉有些急了:
“徐记者,你跟我们说过的:做错事的不是我们,不用怕,现在我们也想告诉你,你没做错,不用怕。”
挂断电话,徐赞看着秋日里湛蓝的天空,心脏像是被温暖的海水包围,坏人用千万分恶意想打倒他,可是只要他接收到哪怕一丁点细碎的善意,身体里的力量就会回来,他是打不倒的理想主义,他是小英雄。
重新回到房间,池悦笙已经醒了,他抱着被子看着天花板发呆。
徐赞的平板放在床头柜上,上面赫然是李君荣的那条新闻,他平板没有密码锁,还同步登录了一些APP,池悦笙多么聪明,他笨拙的用手指滑动着屏幕,很快就捋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池悦笙,你听我说,这件事情……”
他话还没说完,池悦笙就抬起手制止了他下面的内容:
“徐赞,我知道的,我们都不是他说的那样,我们要拿出正剧,我家里面,床头柜,你帮我把里面的东西都拿来,那里面全都是正剧,都可以反驳我师……李君荣所说的一切。”
徐赞点点头,说:
“好,我去帮你拿,你不跟着一起吗?”
池悦笙摇摇头:
“不,我不想出门,你去拿,你放心,我不会一个人做傻事。”
……
徐赞拉开池悦笙的床头柜抽屉,里面东西不多,但是收拾的很整齐。
有个笔记本,还有一个铁盒子,角落里还有一个透明的文件袋。
他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池悦笙,拿完了东西就赶紧回家。
见到那人全须全尾坐在客厅里,他才长舒一口气。
两个人回到房间里整理正剧。
池悦笙打开小铁盒子,里面有几封信,还有一些医院开的疾病诊断证明。
“这是我妈妈当年的抑郁证明和病历本,这里还有我小时候的体检报告我都留着呢。”
泛黄的体检报告上的日期是池悦笙十一岁那年,医生备注里写着“营养不良,体重低于同龄儿童,建议补充营养”,旁边还夹着一张剧团宿舍的缴费单,收款人是李君荣,备注寝室水电费,从池悦笙伙食费中扣除。
“李君荣从来就没有给我买过营养品,给我穿的衣服不是大就是小,开始我还以为是他不会照顾小孩,后来我才发现,是根本就不上心。我小时候其实很喜欢吃甜食,我做梦都想让师娘给我做点心,有一次我实在是没忍住,就偷拿了一块糕点,师娘把我臭骂一顿,说我没教养,李君荣就在旁边,他也没帮我说一句话。”
徐赞把报告放回铁盒,握住他的手:
“这些关于妈妈的内容不用勉强拿出来,我们有诊断证明就够了。”
“不够。”池悦笙摇摇头,“我想让大家知道,他没对我好过,我妈也不是他说的那样。还有……我脖子上的疤,还有当年的手术记录,我都找出来了,你拿去用。”
徐赞看见他颤抖的指尖和越发苍白的脸,明白他是在崩溃边缘,但还是愿意再次扯开伤口鞭尸,就感觉心口痛的无法呼吸,他能深刻共情池悦笙的痛苦。
他突然伸手抱住池悦笙,下巴放在他的肩膀处:
“池悦笙,下次,下次别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还有,谢谢你。”
次日上午,徐赞的公众号更新了。
标题很直白:《致李君荣:你口中的养育之恩,是池悦笙二十年的噩梦》。
文章里,他放了三组证据,隐私信息打了码:
第一组是池悦笙的诊断证明,重度抑郁、躯体化障碍,医生明确标注“不宜进行大型手术”。
第二组是池悦笙四年前的手术记录和伤疤照片,记录上写着“颈部刀伤,气管破裂,术后需长期静养”,照片里的疤清晰可见,可怖的伤口横亘在脖子上。
第三组是池母的病历本和池悦笙的体检报告,还有剧团缴费单,证明李君荣从未尽过抚养义务。
他没写太多煽动情绪性的话,只在结尾写:
“池悦笙不是冷血,是被你逼到抑郁的受害者,他拒捐肾,是因为身体不允许,更是因为他没义务用自己的命,去偿还你从未给过的恩情。至于我,被开除不是因为捏造事实,是因为我要曝光周教授性侵学生的真相,而现在,那四个女孩已经站出来作证,周教授已被警方传唤,真相终会大白。”
文章发出去不到半小时,评论区就被力挺徐赞的留言占满:
“我是之前被徐记者帮过的农民工,当年我们讨不到工资,是他帮我们曝光,还垫了路费,这种人怎么会收好处?”
“我是保健品传销上当受骗的受害者家属,徐记者帮过我,他是个善良的人,李君荣别想抹黑他。”
“本来我不想说太多,可是我已经从机构离职,徐记者之前被删除的微博文章几乎没有一句假话,周波是什么样的人,他自己比谁都清楚,你靠着高校教授的头衔开机构,又用你的教师身份侵犯未成年,还撒谎说可以让学生通过自主招生进心仪学校,你们机构早就该倒了,有关部门应该立马核查,这人不能说太多,我怕都发不出来,就这样吧,反正恶人总会遭天谴的,不是不报。”
更让徐赞意外的是,之前跟他有过节的一个自媒体博主,竟然也发了条长文:
“兄弟们,当年我收某三无医疗产品红包给他们写软文推广被徐赞曝光,我恨过他,但我佩服他的敢说敢做。现在李君荣拿着钱让我骂他,我不干,徐赞的人品可比某些名家干净多了。”
中午的时候,小玉发来消息:
“徐记者,我们刚去派出所补充了证词,还把你帮我们的事告诉了警察,警察说会帮我们尽快立案。”
徐赞把好消息告诉了池悦笙,那人正在用他的平板看电子书,听见立案,他眼睛里也亮了一瞬:
“我们,都不用怕了。”
他现在思维迟钝,说话也带着幼态。
“嗯,不用怕了。”
徐赞摸了摸他的头:
“周教授会受到惩罚,李君荣也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警方公布了周教授的调查进展,确认其存在性侵多名学生的行为,已被依法刑事拘留,拔出来萝卜还带出泥,还察出了这人在两年前聚众吸/毒,而且还跟一些地下生意有勾结。
而李君荣这边,他因虚构事实诽谤他人,被池悦笙起诉,剧团也发布声明,暂停他的所有职务,等待进一步调查,那些联手抹黑徐赞的自媒体,要么公开道歉,要么被平台封号。
池悦笙开始接受心理治疗。每周两次,徐赞都会陪他去医院。第一次治疗结束后,两人走在路边,徐赞突然拉着他进了一家手机店。
“你等我一下。”
徐赞让他坐在休息区,自己走到柜台前,指着一款最新款的智能手机,比他自己用的手机贵了大半。他刚从公众号后台提了一笔稿费,本来想存起来,想了想,还是决定给池悦笙买个手机。
他想起初遇,想起他唱戏时候的专注,想起他简单老旧却收拾的一尘不染的家,他果然爱他,爱的深刻。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总觉得亏欠,总怕给的不够多。
徐赞想给他最好的,想把真心挖出来捧给他。
“给你。”徐赞把新手机递到池悦笙面前,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那部手机,已经报废啦,咱们换个新的。”
池悦笙有点儿蒙,手指捏着手机盒,眼神里满是诧异:
“为什么给我买这么贵的?”
“因为……”
徐赞想说“因为我喜欢你”,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含糊道:
“好用,你拿着用。”
池悦笙没再问。
两人走出手机店,路过一家卡旺卡,池悦笙突然停下脚步:
“徐赞,要不要喝奶茶?我请。”
徐赞还在想刚才没说出口的话,没反应过来。
池悦笙看着他,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我请你,喝你喜欢的珍珠奶茶,嗯,就是那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喝的。”
“好啊。”徐赞笑了。
两人捧着奶茶,慢慢走到天鹅湖。午后阳光正好,湖面泛着金光,偶尔有风吹过,带着淡淡的花香。
徐赞看着身边的池悦笙,他穿着那件黑色大衣,内衬高领毛衣,今天出门之前他给对方喷了一蹦柑橘味道的香水,医生说这种味道能安抚情绪。
他手里捧着奶茶,眼神平静地看着湖面,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这些日子的治疗有了效果,他不再频繁干呕,也能偶尔笑一笑了,真好。
徐赞突然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点发颤:
“池悦笙,有句话我本来想等你再好点说,可我忍不住了。”
池悦笙转头看他,眼里带着疑惑。
“我很喜欢你。”徐赞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第一次见到你,在茶楼,我就喜欢你了。”
池悦笙愣住了,手里的奶茶差点掉在地上。
他看着徐赞,眼底慢慢泛起水光,过了几秒,水光又变成细碎的喜悦,他突然笑了,声音很小,却很清晰:“好巧,我也喜欢你。”
他放下奶茶,蹲在路边,从地上扯了两根干草,手指灵巧地编了起来。
阳光落在他的发顶,睫毛上仿佛沾了细碎的光。没过多久,两个简陋却整齐的草戒指,出现在他掌心。
“送给你。”
池悦笙拿起一个草戒指,轻轻套在徐赞的无名指上,然后把另一个递给徐赞。
徐赞接过,小心地把草戒指戴在他的手上。
两个草戒指很轻,却像有千斤重,套在手指上,暖得发烫。
池悦笙抬起手,轻轻吻了吻徐赞无名指上的草戒指,然后看向他。
徐赞却郑重其事的弯下腰,捧着他的手,吻在他的指尖。
“池悦笙,以后在我这里,你可以吃甜食,心情不好也能偶尔抽烟,可以发脾气,也可以撒娇,我妈妈虽然不会做点心,但是我可以学习,以后不许逞强,不许一个人扛,不许瞒着我你身体上的不适……”
明明还有那么多话想说,可是一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徐赞就沉默了。
他睫毛真的好长,像是两把小刷子,又像蝴蝶停在眼睑。
他心里面的蝴蝶也跟着震翅,那是他幻想了很久的场景,在铺满了玫瑰花瓣的院子里,他跟他表白,说很多情话,可是现在没有鲜花,也没有浪漫的布景,但是爱意马上就要振翅而非,飞到天上,飞到池悦笙肩膀上,飞到池悦笙眼睛里,也飞到池悦笙的心里。
在秋日徐徐的微风中,徐赞终于鼓起勇气,吻上了池悦笙的嘴唇。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