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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微光与裂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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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一种奇异的平静与潜藏的暗流中滑过了一周。
周清澜逐渐习惯了安全屋的存在。它不再只是一个避难所,更像一个秘密的巢穴,一个只属于她和齐修远的、游离于正常时间之外的孤岛。她开始在那里留下痕迹:一本看到一半的设计杂志,抽屉里备用的洗漱用品,冰箱里她喜欢的牌子的酸奶。
齐修远没有阻止,甚至默许了这种“入侵”。工作室里那张原本只属于他的工作台,偶尔也会被她占据一角,摊开她的设计草图。两人时常各忙各的,一整天也说不上几句话,空气中却流淌着一种舒适的、无需言明的共处感。
然而,记忆的侵蚀并未停止,只是变得更加狡猾和细微。
有时,她会突然想不起某个常用软件的操作快捷键;有时,她会对着超市货架迟疑,忘记自己惯用的是哪个品牌的洗发水;最让她心惊的一次,是她差点拨错了母亲的电话号码——那串她刻在骨子里的数字,在拨出的瞬间变得陌生而迟疑。
每一次微小的“丢失”,都会带来一阵冰冷的恐慌。她学会了立刻抓住身边最具体的事物来锚定自己:触摸冰冷的怀表表壳,感受指尖下齐修远修复时钟时传来的稳定敲击声,或者干脆推开窗,让喧嚣的市声涌入,提醒自己仍在现实之中。
她开始更频繁地记录日记,事无巨细。她也更加依赖齐修远的存在。并非需要他时刻安抚,而是只要知道他在不远处,那种仿佛能定住时间的沉稳气场,本身就是一剂最好的镇静剂。
他们形成了一种新的默契。当她眼神中出现片刻的空茫或迟疑时,他会不动声色地递上一杯温水,或者看似随意地提起一个相关的话题,帮她重新连接断掉的线索。他从不点破,只是用最自然的方式,为她搭建起一座座记忆的浮桥。
这种细腻的体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心动,也更让她心酸。
这天下午,周清澜提前结束了工作。推开安全屋的门,一股熟悉的松木机油味混合着淡淡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她愣了一下,循着香味走到厨房门口。
齐修远正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笨拙地搅动着一个小锅。他穿着简单的灰色棉T恤,围裙带子在后腰系了一个有些潦草的结。旁边料理台上放着几样洗好切好的简单食材。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脸上有一丝罕见的、近乎窘迫的神情。“回来了?我…试着煮点粥。”他指了指锅,“好像水放多了。”
周清澜看着眼前这一幕,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这个能修复最精密时计、掌控着时间奥秘的男人,此刻正为了一锅简单的粥显得有些无措。一种汹涌的情感几乎将她淹没。
她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勺子,自然地在锅里搅了搅。“没关系,稀一点也好喝。”她的声音有些发软。
齐修远松了口气,退开一步,看着她熟练地调味、撒上葱花,最后淋上几滴香油。粥的香气很快变得温暖而诱人。
两人坐在厨房的小桌旁,安静地喝着粥。气氛温馨得近乎不真实。
“今天怎么想起做饭了?”周清澜轻声问。
齐修远用勺子慢慢搅动着碗里的粥,沉默了片刻才说:“想起你上次说,总是吃外卖胃不舒服。”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而且…我记得今天好像是你生日。”
周清澜猛地抬起头,勺子磕在碗沿发出一声轻响。
她…忘了。
不是忘了生日,而是忘了今天是几月几号。时间的流逝对她来说开始变得模糊,昨天和前天有时会混淆,工作日和周末的界限也不再清晰。她只是隐约觉得最近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却没能抓住那个具体的日期。
而他记得。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迅速低下头,掩饰性地吹着碗里的热气。“…谢谢。”声音闷闷的。
齐修远看着她发顶的旋,没有再多说。他只是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小巧的蛋糕盒,上面系着简单的丝带。“店员说,这种不太甜。”他语气平淡,耳根却微微泛红。
没有蜡烛,没有生日歌。他只是切了一小块放在她面前。
周清澜吃了一口,奶油的口感很轻盈,带着淡淡的芒果香。甜味确实不重,却一路从舌尖甜到了心里,化开了连日来的所有焦虑和恐惧。
在这个被遗忘的日子里,被他牢牢记住的感觉,好得让她想哭。
她抬起头,想对他笑,眼泪却先一步掉了下来,砸在桌面上。
齐修远明显慌了神,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动作有些僵硬。“…不好吃?”
周清澜用力摇头,接过纸巾按住眼睛,又哭又笑:“好吃…特别好吃…”她哽咽着,“我就是…就是有点难过。”
她终于不再掩饰那份深藏的恐惧:“我害怕…修远。我怕有一天,我会连今天这么好吃的蛋糕是什么味道都忘了…会连你为我煮粥、记得我生日这件事,都忘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在他面前崩溃。
齐修远的心像是被狠狠揪紧。他绕过桌子,在她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她泪眼婆娑的脸。这个姿势让他需要仰视她,带着一种全然的安抚和臣服。
“那就记住现在的感觉。”他望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温柔,“记住舌尖的甜味,记住粥的温暖,记住…”他顿了顿,指尖极轻地、小心翼翼地拂过她沾着泪珠的下睫毛,“记住我在这里。”
他的指尖微凉,触感却滚烫。周清澜的心跳骤然失序。
“记忆或许会模糊,但感觉不会。”他继续说,目光深邃如海,“即使有一天具体的细节褪色了,当你再吃到芒果蛋糕,当你再闻到粥的香气,当你再看到我…那种温暖和安心的感觉,一定会回来。我保证。”
这不是空洞的安慰,而是基于他对时间与记忆深刻理解的、最郑重的承诺。
周清澜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她的倒影,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深情”的东西。所有的恐慌和不安,奇迹般地在他沉静的目光和话语中缓缓沉淀。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止住了眼泪。她忽然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他微红的耳廓。
“我也会记住这里的温度。”她轻声说,带着鼻音,却异常坚定。
齐修远浑身微微一震,眸色瞬间深了下去。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变得紧绷而炽热。他缓缓站起身,却没有退开,两人的距离依然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最终却只是落在了她椅子的扶手上,指节微微用力。
“清澜…”他低唤她的名字,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就在这时,尖锐的警报声突兀地响起,是从齐修远放在客厅的工作台传来的!
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齐修远脸色一变,立刻起身快步走向工作台。周清澜也跟了过去。
屏幕上,一个复杂的能量图谱正在疯狂跳动,发出刺眼的红光。图谱的中心,指向城西的某个坐标。
“是工坊…”齐修远的声音紧绷起来,“有人触动了最外层的防护!不是赵铭的手法…更粗暴,更…原始?”
几乎同时,周清澜包里的那枚银质怀表突然自行震动起来,表盖弹开,指针疯狂地逆时针旋转,发出一种尖锐的、几乎像是警告的嗡鸣。
她感到一阵强烈的、令人作呕的时间紊乱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怎么回事?”她捂住胸口,脸色发白。
齐修远快速操作着仪器,眉头紧锁:“有东西被强行启动了…能量反应非常不稳定…它在…它在疯狂地吞噬周围的时间流!”他猛地看向周清澜,“是时之心!有人找到了时之心,并且试图强行使用它!”
他立刻抓起外套和车钥匙:“我们必须立刻过去!这种失控的吞噬一旦扩大,后果不堪设想!”
周清澜毫不犹豫地跟上。担忧和恐惧再次攫住了她,但这一次, alongside it was a strange sense of resolve. 他们刚刚建立的微小世界正受到威胁,她不能退缩。
车子在夜色中疾驰。齐修远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紧绷。周清澜紧握着那枚仍在嗡鸣不止的怀表,试图感知更多信息。
“它很…痛苦。”她忽然低声说,闭着眼睛,眉头紧蹙,“时之心…它不想被这样驱动,它在反抗…”
齐修远震惊地瞥了她一眼。她能感知到时之心的“情绪”?这种共鸣远超他的预期。祖母周婉如的血脉,对时计的影响竟如此深刻?
越靠近城西废弃工业区,那种时间扭曲的窒息感就越发强烈。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路灯的光芒闪烁不定,像是接触不良。周清澜甚至看到路边一片落叶在空中诡异地悬浮了数秒才缓缓落下。
齐修远将车停在远离目标地点的一条巷子里。两人下车,借着夜色和废弃厂房的掩护,快速向能量源中心靠近。
最终,他们在一栋废弃仓库外看到了光源——从破损的窗户里透出一种不祥的、忽明忽暗的幽蓝色光芒。
仓库内,几个身影正围着一个临时搭建的简陋装置。装置中央,正是那枚晶莹剔透的时之心,但它此刻的光芒极不稳定,剧烈地闪烁着,连接它的导线和仪器发出过载的焦糊味。周围的空间肉眼可见地发生着扭曲,地上的尘埃悬浮不定,一个人的动作变得一顿一顿,如同卡顿的视频。
“停下!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齐修远厉声喝道,冲了进去。
那几个人吓了一跳,惊慌地转过身。他们看起来不像专业的匪徒,更像是…狂热的爱好者或蹩脚的寻宝者?装备专业,手法却极其粗糙外行。
“齐修远?!”为首的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认出了他,脸上闪过狂热和恐惧交织的神色,“这、这是时空的能量!我们找到了!我们可以…”
“你们在引发时空崩塌!”齐修远打断他,试图靠近装置切断能源,但越是靠近时之心,时间的扭曲就越严重,他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和艰难。
周清澜站在门口,感到怀表的震动达到了顶峰。她看着齐修远艰难前行的背影,看着那剧烈闪烁、仿佛随时要爆炸的时之心,一种强烈的直觉涌上心头。
他们需要的是“共鸣”,不是“对抗”。
她闭上眼睛,无视了那些惊慌失措的人,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那枚痛苦的时之心上。她不再试图感知时间流,而是尝试去感受它的“频率”,去倾听它的“呼喊”,像之前齐修远教她感受怀表那样。
渐渐地,她捕捉到了一种极其微弱、却被强行放大的悲伤旋律,源自时之心深处。
她开始尝试哼唱,用她所能调动的、全部的时间感知力,去应和那段旋律,不是强行压制,而是轻柔地安抚和引导,试图将它从狂暴的边缘拉回平稳的节奏。
这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她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刚刚吃下的蛋糕和粥在胃里翻腾,记忆的碎片又开始混乱地闪烁。但她咬牙坚持着。
奇迹般地,那剧烈闪烁的时之心,光芒的波动似乎减弱了一丝。
齐修远立刻察觉到变化,他震惊地看向周清澜。她站在门口,闭着眼,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动,仿佛在吟唱着无声的歌谣。一种柔和而强大的力量正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与狂暴的时之心艰难地建立着连接。
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他放弃强行突破,转而开始从技术层面快速拆卸外围那些错误的连接装置,为她争取时间和空间。
那几个闯入者早已被这超自然的景象吓呆,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在周清澜的引导和齐修远的配合下,时之心的光芒终于逐渐稳定下来,从危险的幽蓝色回归一种柔和的、有节奏的乳白色光晕。周围扭曲的时间场也缓缓平复,悬浮的尘埃悄然落下。
危机暂时解除。
齐修远迅速上前,小心地取下时之心,将其放入一个特制的屏蔽盒中。然后他立刻转身,大步走向周清澜。
她几乎虚脱,身体晃了一下,被他及时扶住。她的额头上全是冷汗,手脚冰凉。
“你怎么样?”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
周清澜靠在他怀里,虚弱地摇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这次的感觉与以往不同,不仅仅是记忆流失的虚脱,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极度透支。
齐修远打了一个电话,简短地通知秦安来处理现场和那几个人。然后他半扶半抱着周清澜,快速回到车上。
回安全屋的路上,周清澜一直昏昏沉沉地靠在他肩上。齐修远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她力量。
回到安全屋,他将她小心地安置在卧室床上,盖好被子。他拧了热毛巾,仔细地擦去她额头的冷汗。
周清澜在昏沉中抓住他的手腕,眼睛睁开一条缝,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蛋糕…很好吃…”
齐修远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温暖。都这种时候了,她记住的竟然是这个。
“睡吧。”他反手握紧她的手,声音低沉而温柔,“我就在这里。这次,换我守着你。”
他拉过椅子,坐在床边,真的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守着。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周清澜沉睡的脸上,也照亮了齐修远眼中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与一种全新的、滚烫的决心。
他不能再让她这样冒险。他必须找到一劳永逸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