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早夏（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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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壮年中期，将要老去了，我不再没日没夜地捡垃圾，但也还是捡。
这天早上阳光有些过分温暖，我睡在河边睡过了头，等我醒来的时候，看见眼前有一片红色的光晕漾开，一双柔软的小手盖在我的视线上，我一抬头，耳朵就抵上了那个手心。
“你们看，他醒了。”我听到一个女孩儿稚嫩的嗓音，随后是一群脚步声。
那个女孩挪开了手，刺眼的阳光照射到了我的眼睛上，随后又被几个小孩儿的蹲下的身躯遮住了。
原来她在给我遮太阳。
我仰头，看到一群戴着太阳帽的小孩儿把我围了一圈，那个小女孩看到我睁开眼似乎很高兴，试探着拿手摸了摸我的耳朵。
我没动，看在她给我遮了太阳的份上，而且，她的手和小芍的手一样温暖，柔软。
我索性眯着眼睛，任她摸了。
“我们一会儿去求老师把它带回学校怎么样？”一个男孩也凑上来，他那双鸡爪子一样的手搂着我的背，一下一下顺着，“它看起来很乖，不咬人。”
我抬了抬眼皮，他们在说谁，总不能是我吧？
一条狗怎么可能去到学校里，老师是不会同意的。
我至今记得以前小芍把我塞进书包带到学校的场景，后来她被她妈妈揍了一顿，我被我妈妈揍了一顿。我们还一起被老师赶出去晒太阳。
想到这里我眯了眯眼。
“同学们，大家都集合，让老师看看大家都捡了多少垃圾！”
我也许是捡垃圾上了瘾，一听到垃圾这个词我立即竖起了耳朵。
我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女老师坐在河边的草地上，身边都是装着垃圾的袋子和捡垃圾的工具，一群小孩手里拿着各类工具，围坐在老师的四周。
我在环视四周，这段河里似乎没什么垃圾了。
我又把头放回了草地上，没忍住摇了摇尾巴。
果然还是人多力量大嘛，这样我至少一个星期不用干活了。
我一边在心里计划着下一条河段，一边想着自己离开以后还要不要回来。
我在草地上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站了起来，我活动一下四周，俯低了身子，曲着前腿越过了河，我刚在河边站起来，就听到那岸那群小孩儿叫了起来。
“好厉害的狗，它跳的好高！”
“好狗！”
我听着欢呼声，脚步轻盈，挺胸抬头，昂首阔步地离开了。
果然，我还是一条帅狗，一条好狗，一条能让人瞩目的狗。
这真是让人开心的一天！
我在菜园里修养了一个星期，计划了一下路程，我决定马上启程去下一个河道。
我给了自己充分休息的时间，在一天午后太阳落山的时候离开，离开之前我站在门口，久久凝望着我的家，我母亲后半生生活的菜园，那条河，远处邻居家的羊圈，还有那棵被砍去的杏树，他已经冒出了新芽，但他的话还是很多。
也许他当初被砍了也是有原因的，要是我在这里久住，我一定把它捋到秃头。
我低头伸了伸腿，最后轻声朝着这座老房子叫了三声，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昏的天气是很凉快的，很适合散步，也很适合偷偷离开，尤其是家这样的地方，黄昏模糊的光线把他模糊成不那么清晰的一团，也把那些一眼就能看到过去的地点也模糊，回忆也模糊，这样悲伤也模糊了。
我第一次走得这么慢，心里的滋味与以往离开都不一样，也许是因为没有送行的，也许是不会再回来。
我感受到我爪子底下每一粒沙子的触感摩擦着我的脚掌，我鼻尖飘过的花香，除了眼睛不敢斜视，我身体的每一个感官都脱离了我的控制，执着地挽留我，最后认真地感受这个地方。
我闭了闭眼，我的前腿有些抽疼，鼻尖也凉到疼痛，我紧紧闭着嘴，身体却止不住抖动起来，我干涩的眼睛混浊，酸涩，不知道什么东西就那样掉了下来，掉在了地上。
真丢人，怎么哭了。
明明这里什么都没有了，也再也不会有母亲和小棕等我回来，我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
我逼自己直起颤抖的腿弯，猛地奔跑起来，我一直跑到最远处，到那个家模糊成了一小点，我站在拐弯的地方，喉咙里的热流膨胀成了一团气球，撑开了我的嘴巴，一声凄婉的呜咽从我的喉头发出来，朝着我遥望的远方。
我朝着那里，深深地哀鸣和道别。
我最终毫不留情地离开这里，我沿着大路看这些河道，奇怪的是很多河道都已经很干净了。
真奇怪，难道所有的学校都派遣他们的学生去捡垃圾了吗？
我也许要去比计划更远的地方，我一边走一边看，一直走到月亮都半悬在天上。
我的肚子也开始饿了，我走到路边一个垃圾桶旁边，企图找到一点儿吃的，垃圾桶很高，我直着上半身，用两只前爪扒拉，还好路灯够亮，我能看到里面还有一点剩面条之类的。
我把面条叼出来，放到地上，就那么趴在那里吃了起来。
路边不断有车经过，有点儿吵。
我正吃着，突然感觉有一辆车正慢慢减速，我竖着耳朵，感觉到他也许要在我身前停下来，不会是狗贩子吧？
我一边慢慢抬起身子，放下了嘴里的面条，轻轻弓起身子，准备随时逃跑。
“小黄！”
我猛地扭头，车窗摇了下来，车子停在我的旁边，我已经错过了最佳逃跑时间。
也许是我的身体不想跑，我看见车窗后边小芍那张熟悉的脸，她坐在驾驶室里，留着长头发。
她还跟以前一样。
我坐在那里，看着她下了车，朝我跑了过来，我不明白这么短的距离有什么好跑的，我又跑不了。
她跑到我身前，一把抱住了我。
她身上很温暖，很干净，可我的身上全是垃圾。
我拿着爪子推了推她的肩膀。
她没动，就那么抱住我，那么紧，就像她以前无数次抱着我那样。
我疲惫的身体不自觉松弛了下来，我歪着头，趴在她的怀里，轻轻叫了一声。
小芍把我带上了车。
车里还有三只小狗，他们干干净净香喷喷坐在那里，看起来已经坐惯了车，我小心翼翼坐在一边，尽量不把他们弄脏。
小芍在镜子里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她就朝我笑。
她一点儿也没有变。
“当时小棕出事的时候我不在。”小芍开口，似乎也不期待我能不能听懂或是给不给回应。
“后来我们邻居家那个小时候那个在河里救你的那个人报了警，我就把雪花带回去了。”小芍看着我笑，“后来你不愿意跟我走，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怨我。”
“后面三个都是雪花生的小狗。”
我听到这里把目光移到了三只小狗身上，他们穿着精致的小衣服，挂着城里狗的狗牌，三个团子齐刷刷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
一只白团子，两只黄团子。
“我大学毕业就申请到这里就业了，做一个乡村女教师，你别走了，好不好？”
我扭头看着窗外，心里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我可以不用离开家，还有三个小棕的孩子。
小芍在征求我的意见，可是怎么会有人征求一条狗的意见？
我扭头看着三小团，可是她却给狗穿上了精致的衣服，坐在了人类专属的车上。
小芍到家之后给我洗了个澡，准备了一些吃的，三小团吃的是狗粮，说实话，我没吃过那东西，一粒一粒的，像是以前羊圈里的羊粪球。
小芍似乎也怕我不适应，给我做了我能吃的饭，满满一大桌子。
原来真的会有人特意给一条狗做一桌子好吃的。
我耸拉着耳朵，能感受到小芍小心翼翼看着我的样子。
我慢吞吞吃饱了饭，从凳子上慢慢下来，往屋外走去。
小芍也站了起来。
我走到院子里，小芍在门口看着我，我走出院子的门，往大路上去。
小芍站在那里，不说话，就静静看着我。
我翻过河边的蓝色护栏，有些艰难地从河里跳过去，从我常常栖身的草丛里，翻出来一个小红桶，我拎着小红桶，一步一步走回去。
小芍还站在门口，看着。
我把小红桶拎到她的腿边，坐在地上，伸着前爪，朝她叫了一声，“汪！”
我看到小芍捂住了嘴唇，转而弯腰抱住了我。
她的身上都是油烟味，我身上都是她做的饭菜香。
我舔了舔她的手，告诉她，我不走了。
今年的夏天似乎来得格外快，距离那群小孩子春游捡垃圾没几天，河岸边的树林就开始了彻天的蝉鸣。
河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恢复了往日的澄澈，鱼虾多了起来。
小芍坐在院子外边晒太阳，我窝在小芍的脚边，看到三小团在河边过河，黄色的小团子浑身是水，在水里抖擞，白色的小团子和棕色的小团子看着他，在河边急得跳脚。
河那边，一群郊游的小孩儿，一个拿着小桶的小姑娘，一蹦一跳地朝着河里的小团子跑过去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早夏（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