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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未尽之夜 ...

  •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声音很轻)
      是队里年纪稍长、和许卫东关系也极好的一位老刑警,声音低沉沙哑,“…车准备好了。”

      (门内的哽咽声早已停止,只有水流声还在哗哗作响。过了一会儿,水声停止。门被从里面拉开)
      林喻成站在门口,脸上和手上的水迹未干,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他脸上的波澜早已平息,只剩下一潭死水般的沉寂,但那双通红的、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却暴露了刚才经历的风暴。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常服,不太合身,更衬得他身形挺拔却僵硬。老刑警看着他这样子,眼圈也跟着红了,别开视线,重重抹了把脸。
      “…走吧。”

      (去往许家的路,是他这辈子走过最漫长、最艰难的路。)
      车窗外的夜景流光溢彩,车内却死寂无声。老刑警开着车,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最终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他偷偷从后视镜里看后座的林瑜成。
      年轻人坐得笔直,目光直直地看着窗外,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进去。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那是一种极力压抑到极致的状态。离那个熟悉的小区越近,空气就越发凝滞。林喻成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胸口像是被巨石死死压住。他甚至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车,最终还是停在了楼下。)
      那扇熟悉的窗户亮着温暖的灯光,和这栋楼里其他人家没有任何不同。往常这个时候,师母可能正在厨房忙碌,师傅也许在看新闻,明晞大概在自己房间里写作业或者打游戏…而他会偶尔被叫上来吃饭,师母总会埋怨他来得少,又不停地给他夹菜。
      一切仿佛都还是昨天的样子。但他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老刑警把车熄了火,声音干涩的说:“…我陪你上去。”
      林喻成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足够的勇气,声音哑得厉害 “…不用。刘哥。我自己…去说。”这是他必须独自面对的。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债。

      (他推开车门,脚步沉重地踏上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又像拖拽着千斤重的镣铐。)
      站在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他抬起手,却感觉手臂有千斤重。按门铃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门内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和师母带着笑意的声音:“来了来了!是不是又忘带钥匙了?”)
      师母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一点面粉,似乎正在准备宵夜。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一身干净却难掩疲惫、眼眶通红的林喻成,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暖的笑容:“是喻成啊?快进来快进来!今天怎么这个点过来了?老许呢?又加班?真是的,你们队里真是没完没了了…明晞!你喻成哥来了!”
      她一边絮叨着,一边侧身让林喻成进去,还探头往他身后看了看:“就你一个?老许没跟你一起?”

      (林瑜成站在玄关,灯光照亮他毫无血色的脸。他看着师母忙碌转身的背影,看着她毫无所觉的、带着家常抱怨的温暖,喉咙像是被铁钳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许明晞的房门猛地被拉开,十七岁的少年顶着一头有些乱翘的黑发,脸上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但看到林喻成,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那点不耐烦立刻被好奇取代:“哥?你怎么来了?我爸呢?他又让你给他跑腿拿文件?” 他语气轻快地趿拉着拖鞋走了过来,“妈,还有饺子吗?我饿了,哥肯定也没吃吧?”
      师母已经走到客厅,拿起桌上的水果:“喻成,吃饭了没?我包了饺子,芹菜猪肉的,老许老念叨呢…诶,你站着干嘛?进来坐啊。” 她终于回过头,看向林喻成。
      她的笑容慢慢凝固在脸上。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女人天生有种、敏锐的直觉。她看着林喻成那双盛满了巨大痛苦和绝望、甚至不敢与她对视的眼睛,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嘴唇,看着他身上那身过于整洁的衣服…
      她手里的苹果,“咚”地一声掉在地板上,滚落到角落。
      “…瑜成?”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老许呢?…卫东他?”
      (林喻成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瓷砖地上。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
      他低着头,额前的湿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有压抑不住的、剧烈的颤抖从他绷紧的脊背传递出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不堪、几乎不成调的字句:“师母…对不起…对不起…”“…师傅他…为了救我…”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悲恸彻底淹没。
      (死寂)

      许明晞脸上的好奇和轻松瞬间冻结了。他像是没听懂,眨了眨眼,看看跪在地上剧烈颤抖的林喻成,又看看母亲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少年人的大脑处理不了这样极端的信息,下意识地抗拒着
      “哥…?”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往前走了一步,想去拉林喻成的胳膊,“哥你跪着干嘛?起来啊…爸怎么了?救你?什么意思?” 他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天真又急切的不安,试图用常理去理解这超乎想象的场面,“是不是受伤了?在医院?严不严重?”
      他甚至试图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好像这样就能否定掉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不祥预感:“妈,你别吓唬自己啊,爸肯定没事的,他就是…”
      师母的身体晃了一下,向后踉跄,撞在了身后的沙发上,才没有摔倒。她没有哭,没有喊,只是死死捂着嘴,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
      许明晞看着母亲的反应,又看看依旧跪着一言不发、只是肩膀抖得更厉害的林喻成,那个勉强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然后一点点碎裂。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你们说话啊!” 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带上了哭腔,是尖锐的恐惧和质问。“爸到底怎么了?!哥你说话!你起来说清楚!” 他去拽林喻成的胳膊,力气很大,带着一种慌乱无措的愤怒,想要把眼前这可怕却模糊的现状撕开,得到一个明确的、哪怕不好的答案,也好过这磨人的未知。但他的触碰仿佛烫伤了林喻成。他猛地一颤,甩开他的手,头垂得更低,喉咙里溢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这个动作,这声呜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碎了许明晞最后一丝侥幸。
      少年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墙上,脸色变得和母亲一样苍白。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巨大的、无法消化的震惊和痛苦,泪水瞬间涌了上来。

      温暖的家中,灯火通明,饺子的香气还在空气中隐隐飘散。但人却仿佛瞬间坠入了深渊。
      林喻成跪在那里,承受着双份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痛苦——失去至亲的剧痛,以及面对被他牵连的、视若亲人的母子二人时,那灭顶的愧疚和绝望。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这个曾经给予他无数温暖和归属感的家,这个他视若母亲、弟弟的存在,他可能…再也无法坦然面对了。
      沉重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而旁边少年压抑不住的、开始变得清晰的抽泣声,则是这海水中最刺骨的寒冰。
      (抽泣声起初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在喉咙里。许明晞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微微发抖,泪水无声地滑落,他甚至没有抬手去擦。)
      他好像还没完全明白“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但那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和失去的预感,已经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
      师母依旧僵在沙发旁,捂着嘴的手缓缓滑下,露出毫无血色的嘴唇。她没有看儿子,也没有看林瑜成,目光空洞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她的灵魂也跟着那个消息一起飞走了,只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时间在极致的悲痛中凝固、拉长。
      最终,是门外传来沉重而迟疑的脚步声。之前开车送林喻成来的老刑警刘哥,还有支队的一位女内勤,不放心地跟了上来,站在虚掩的门口,看到屋内的景象,两人的眼圈瞬间也红了。
      女内勤快步走进来,声音哽咽着,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嫂子…” 她扶住师母几乎要软倒的身体,让她慢慢坐在沙发上,“…嫂子,您节哀…千万保重身体…”
      师母像是被这触碰惊醒,身体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汇聚起一点焦距,那焦点落在跪在地上的林喻成身上。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像是从肺腑最深处挤出来的呜咽,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却依旧没有声音,只有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刘哥红着眼圈走上前,用力去搀扶林瑜成:“喻成,起来…先起来…这不是跪着的事…”
      林喻成像是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被半扶半拽地拉起来。他的腿是麻的,身体是僵硬的,目光始终低垂着,不敢看向沙发上的师母,也不敢看墙边的许明晞。
      许明晞看着母亲无声的痛哭,看着林喻成被扶起来时那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脊梁的样子,少年心口那股尖锐的恐慌和茫然,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种混合着悲伤、愤怒、和无助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了上来。
      他猛地站直身体,带着哭腔,声音嘶哑地朝着林喻成吼了出来,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寻求一个不可能的答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好好的?!我爸呢?!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啊!”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林喻成最痛的地方。他身体一晃,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无法反驳。刘哥赶紧用力扶稳他。
      女内勤急忙转头看向许明晞,声音带着哭腔劝阻:“明晞!别这样!不能怪喻成哥!你爸他是…”
      “就是怪他!” 少年情绪崩溃地打断,泪水流得更凶,声音破碎不堪,“要不是他…我爸怎么会…他为什么不保护好自己!为什么!” 他吼着这些伤人的话,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点点自己的痛苦,但更大的空虚和绝望袭来。他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沉闷而痛苦的哭声。

      (整个家里,彻底被巨大的悲伤淹没)
      林喻成站在那里,像一个被审判的罪人。许明晞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在他身上,但他知道,少年说的没错。他甚至希望对方能骂得更狠一些,甚至打他几下,或许能让他心里的负罪感减轻一丝丝。
      刘哥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林喻成的背,低声道:“孩子吓坏了,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但他也知道,这话多么苍白无力。
      女内勤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轻轻拍着师母的背,低声安慰着。
      后续的事情变得模糊而程序化。更多的领导、同事陆续赶来,家里挤满了人,却又被一种低沉的悲戚笼罩。人们说着节哀、保重,安排着后续的事情。
      许明晞哭累了,被扶到沙发上,靠在母亲身边,眼睛红肿,神情呆滞,偶尔抬起眼皮看向林喻成的方向,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有依赖破碎后的怨恨,有失去父亲的巨大悲伤,或许还有一丝残留的、对哥哥的担忧,但都被更强烈的痛苦掩盖了。
      师母偶尔会抬起泪眼,看向林喻成,那目光里没有责怪,只有深不见底的悲痛和一种…仿佛瞬间被抽干所有希望的茫然。她会哑声说一句:“喻成…你也…别太…” 话没说完,就又哽咽着说不下去。
      每一次这样的目光,这样未尽的话语,都让林喻成感到凌迟般的痛苦。他宁愿她骂他,打他,而不是这样。

      (夜,深了)
      人群逐渐散去,只留下几个亲近的同事陪着。家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偶尔压抑的抽泣声。
      林喻成知道自己该走了,但他挪不动脚步,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个家,他以后还能来吗?还有资格来吗?
      师母在女同事的搀扶下站起身,她的脚步虚浮,走到林瑜成面前。林喻成猛地站起来,垂着头,不敢看她。师母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紧握的、依旧有些颤抖的拳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不怪你…喻成…老许他…不会后悔的…”这句话,比任何责备都让林喻成更加无地自容。
      他喉咙梗塞,说不出一个字。
      师母顿了顿,极度疲惫和悲伤地说:“…回去吧…你也累了…明天…还有很多事…”
      林喻成僵硬地点点头,像个提线木偶,一步一步地挪出这个曾经温暖、此刻却充满悲寂的家。

      (门在他身后关上)
      他站在漆黑的楼道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缓缓滑坐到地上。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像是天空也在为那个如山般倒下的男人,为这个瞬间破碎的家庭,无声地哭泣。
      而屋里,隐约传来少年再也压抑不住的、放声的痛哭。
      一门之隔,两个被同一场悲剧撕裂的年轻人,沉浸在不同的,却又相连的痛苦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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