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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坦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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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倏!”我急忙扶住他几乎要蜷缩起来的身体,触手是他手臂冰凉的汗意和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刚才还洋溢着兴奋和某种紧张期待的脸,此刻因为痛苦而紧紧皱在一起,嘴唇抿得发白。
“没……没事……”他试图直起身,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因为又一波袭来的疼痛而失败,声音断断续续,“老毛病……胃……胃有点抽筋……歇一下……就好……”
这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胃抽筋。他痛苦的程度远超于此。我扶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绷紧的僵硬和压抑的喘息。
“别说话了。”我打断他,语气是自己都未预料到的坚决和冷静。我环顾四周,这里离大川的房子还有一段距离,黑灯瞎火。“能走吗?我们先回去。”
他虚弱地点点头,几乎将大半重量都靠在我身上。我搀扶着他,一步步慢慢地沿着来路往回走。萤火虫依旧在身边飞舞,但我们已经无心欣赏。浪漫的氛围荡然无存,只剩下担忧和紧迫。
这段路走得异常艰难。於倏努力想自己支撑,但疼痛显然消耗了他大部分力气。他的呼吸声粗重而压抑,偶尔泄出的抽气声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背你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他颤抖的喘息。
我微微下蹲把他背起来,互相接触的皮肤像是被烈火灼烧,感到一阵滚烫,可我却生不出一点旖旎的心思。
终于回到院子,把他扶进房间躺下。灯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冷汗已经浸湿了鬓角。
“药呢?”我问他,记得他之前提过有常备药。
他艰难地指了指背包侧袋。我快速翻找,果然找到一瓶药,看了看说明,是保护肝脏和缓解痉挛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胃药。我倒出温水,帮他服下药片。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蜷缩着身体,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和平日那个阳光温暖、偶尔带着点小腹黑的甜品师判若两人。
我拧了热毛巾,帮他擦掉额头的冷汗。他微微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带着歉疚和狼狈:“对不起……扫兴了……”
“闭嘴。”我低声说,语气不算好,但动作却放得极轻,“好好休息。”
药效似乎慢慢上来了,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但手依旧无意识地按在腹部。我拉过薄被给他盖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守着。
房间里只剩下他偶尔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虫鸣。灯光昏暗,照着他安静的睡颜(或许只是昏睡),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看起来异常安静乖巧。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担忧,心疼,还有一丝后怕。他到底瞒了多少?他的“老毛病”究竟有多严重?为什么总是这样轻描淡写地独自承受?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渐深,露气渐重。我确认他睡得还算安稳,才稍微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离开。
后半夜,他似乎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地呢喃了几句听不清的梦话,又像是因不适而呻吟。我凑近去听,只隐约听到几个破碎的词:“……苦……不苦……没事……”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小手攥紧了。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的呼吸才彻底变得绵长安稳,脸色也恢复了一些血色。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疲惫感瞬间袭来,趴在床边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我是被窗外鸟鸣和透过窗棂的阳光唤醒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披着那床薄被。而床上,於倏已经醒了,正侧着身,安静地看着我。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歉疚、感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醒了?”他轻声问,声音还有些沙哑,“怎么不去床上睡?趴着多难受。”
我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他试图坐起来,我伸手扶了他一把。他的手臂不像昨晚那样冰凉,恢复了些温度。“真的,不疼了。”他看着我,眼神认真,“昨晚……谢谢你。”
“於倏,”我打断他的道谢,目光直视着他,决定不再回避这个问题,“你的‘老毛病’,到底是什么?”
他愣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避开我的目光,但最终,他还是对上了我的视线。他沉默了几秒钟,嘴角扯出一个有些苦涩的弧度。
“就知道瞒不过你。”他叹了口气,语气不再轻松,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坦然,“不是胃病。是……肝脏的问题。慢性病,有些年了。”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证实,我的心还是沉了下去。“严重吗?”我追问,语气尽量保持平静。
“……平时注意休息和饮食,就还好。”他避重就轻,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只是有时候累了,或者没按时吃饭,会有点不舒服。昨晚……可能是坐车颠簸,加上有点兴奋,就没注意……”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回想起他几次三番掩饰疼痛的样子,以及昨晚那骇人的情景,知道绝不止“有点不舒服”那么简单。
“为什么不说?”我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绪,“每次都自己忍着?”
他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脆弱和固执:“习惯了。而且……不想让别人担心,更不想……被当成病人看待。”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尤其是……你。”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我的心尖。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清晨的阳光在空气中无声移动。
我看着他那张依旧苍白的脸,那双此刻写满了坦诚和些许不安的眼睛,心里那点因他隐瞒而生的气恼,渐渐被更汹涌的心疼和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所取代。
他展现出的那份腹黑和算计,或许只是他用来保护自己、或者说用来靠近我的方式。而内核里,他依旧是那个害怕给人添麻烦、害怕被同情、独自承受着病痛的於倏。
我忽然不想再追问细节了。他愿意说出“肝脏问题”这四个字,已经是一种巨大的信任和坦率。
“以后不舒服,不准瞒着我。”我最终开口,语气不容置疑,“不然下次就直接绑你去医院。”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随即,他眼底漫上真切的笑意和如释重负,用力点了点头:“嗯。”
阳光彻底照亮了房间,将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染成了金色。昨晚的惊心动魄和脆弱仿佛都随着夜色褪去,但某些东西,却在晨光中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
“饿不饿?”我站起身,打破这有些过于沉重的气氛,“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有点。”他老实点头,摸了摸肚子,“想吃点清淡的。”
“等着。”我转身朝厨房走去。
走到门口,我听到他在身后轻声说:“吴怀。”
我回过头。
他看着我,眼神温暖而清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轻松和赧然:“萤火虫……下次再一起看吧。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清晨,虽然始于一场兵荒马乱,却似乎……并不坏。
“好。”我笑了笑,关上了房门。
晨光正好,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