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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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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夏的手心很暖,带着常年运动留下的薄茧,干燥而有力,将宋屿安微凉的手指整个包裹住,密不透风。
从海滩返回别墅的碎石小径被清冷的月光照得泛白,像一条蜿蜒的银色丝带,静静躺在夜色中。
两旁高大的棕榈树在咸湿的海风里摇曳,宽大的叶片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催眠般的声响。宋屿安没有挣动,任由他牵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的目光低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陈迹夏的手比他大一圈,指节分明,牢牢地圈住他的手腕,仿佛怕他溜走。
一种陌生的、带着细微电流般的悸动,从相贴的皮肤接触点,顺着血液,悄然蔓延至四肢百骸,扰乱了长久以来冰封般的平静。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陈迹夏的拇指指腹,正无意识地、带着某种珍视的意味,轻轻摩挲着他手背光滑的皮肤,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令人心尖发颤的微痒。
“冷吗?”陈迹夏侧过头问他,声音被海风揉得有些低沉,那双冰绿色的眼眸在溶溶月色下,像两块浸在水里的名贵翡翠,漾着温柔的光波,专注地只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
宋屿安摇了摇头,银灰色的发丝被夜风撩起几缕,拂过光洁的额角。他其实并不觉得冷,海风带着南国夜晚特有的温润,反而……脸上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烫,耳根更是热得厉害。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心生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层层荡开,再也无法恢复最初的平整。
回到灯火通明的别墅,暖意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陈迹夏家的阿姨已经贴心地准备好了宵夜——两碗冒着热气的、甜香四溢的广式糖水。
他们面对面坐在宽敞餐厅的岛台旁,暖黄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软温馨的滤镜。
宋屿安拿起白瓷勺子,小口吃着碗里软糯的芋圆和清甜的椰汁,甜而不腻的味道在舌尖缓缓化开,让他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松弛下来。
“屿安,”陈迹夏忽然放下勺子,碗里的糖水还剩下一半,他抬眼看向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犹豫和试探,“我好像……有点睡不着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你能不能再陪陪我?就一会儿?”
他那双绿眼睛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恳求,像只害怕被拒绝的大型犬。
宋屿安抬起眼,银灰色的眸子对上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见底的眼睛。拒绝的话几乎已经到了嘴边,他向来不喜欢熬夜,更不擅长应对这种需要倾吐心事的场合。
但看着陈迹夏那副眼巴巴的样子,想到他刚才在海边略显落寞的背影,心尖莫名地软了一下。最终,他还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陈迹夏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像是夜空中骤然绽放的烟花,璀璨得惊人。
他几乎是雀跃地三两口扒完了自己碗里剩下的糖水,然后便双手托腮,眼巴巴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宋屿安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欣赏什么绝世美景。
“那个……去我房间吧?”陈迹夏站起身,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房间窗户对着海,晚上看出去……还挺好看的。”
宋屿安没有反对,跟着他踏上铺着柔软地毯的旋转楼梯,来到二楼。陈迹夏的房间很大,装修风格是现代简约风,以黑白灰为主色调,显得有些冷清,但胜在整洁宽敞。
最引人注目的确是那扇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此刻窗帘大开,窗外是无垠的、墨蓝色的海,一轮明月高悬,将清辉洒满海面,铺就一条波光粼粼的、通往远方的银亮光带。
“看,我没骗你吧?”陈迹夏有些得意地走到窗边,伸手拉开了玻璃移门,带着咸味和海藻气息的夜风立刻涌了进来,吹动了房间内轻薄的纱帘,“晚上看,是不是比白天更神秘?”
宋屿安走到他身边,并肩望向远处。夜晚的大海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明朗,呈现出一种深沉、浩瀚而略带忧郁的蓝黑色,海浪层层涌来,拍打着下方的礁石,发出低沉而永恒的呜咽。
他看得有些出神,月光勾勒出他精致的侧脸轮廓,银白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整个人像一尊月光下的精灵雕塑,美丽而易碎。
“那个……你要不要坐这边?”陈迹夏的声音将他从遥远的思绪中拉回,他指了指房间中央那张铺着深灰色床品的宽大双人床,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局促,耳根微微泛红。
宋屿安这才意识到两人已经在窗边站了许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床垫非常柔软,坐下去的瞬间有明显的下陷感。
陈迹夏见状,眼睛一亮,立刻也挨着他坐了下来,而且故意往他这边挪了挪,直到两人的大腿外侧几乎要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睡裤,能感受到对方传来的温热体温。
“你靠太近了。”宋屿安忍不住出声提醒,身体下意识地往另一边挪开了一点距离。
陈迹夏委屈地扁了扁嘴,冰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乖乖地又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然而,安静了不到五分钟,他又开始不安分地、一点一点地往宋屿安这边蹭。
这次更是变本加厉,他干脆直接向后一倒,躺在了床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一双长腿随意地支着,冰绿色的眼眸却一眨不眨地望向天花板,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屿安,”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只有海浪声的安静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难得的认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宋屿安侧目看了他一眼,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嗯。”
“你为什么……总是看起来这么……冷淡?”陈迹夏侧过身,用手肘支起上半身,目光直直地看向他,里面充满了不解和探究,“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太大兴趣,总是独来独往,把自己包裹在一层看不见的膜里。是……天生就这样吗?”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然,甚至有些尖锐。宋屿安握着床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窗外规律的海浪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
他垂下眼眸,长而密的银色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可能泄露的情绪。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陈迹夏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用一种近乎平淡的、听不出喜怒的语调,轻声说:
“不知道。”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微不可察的自嘲,“可能……天生有点情感淡漠吧。算是一种……精神上的感冒?”
陈迹夏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近乎“病理化”的答案,他猛地撑起身子,冰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急切,连忙解释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觉得你不正常!我就是……就是想知道……想知道怎么才能……”他卡壳了,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急得耳根都红了,“你很好!真的!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一点……”
他急急地伸出手,抓住了宋屿安放在床沿的手腕,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他的眼神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执拗:
“你只是……比较特别。但特别不是怪,更不是病!你解题时那种专注的样子,给我讲题时虽然不耐烦但依旧细致的耐心,甚至你嫌我吵时皱眉瞪我的样子……我都觉得……特别可爱。”
“可爱”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在宋屿安心底激起了不小的波澜。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绯红,他想抽回手,却被陈迹夏握得更紧,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而且你根本就不是真的冷淡,”陈迹夏的声音软了下来,像融化的蜜糖,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温柔:
“你会记得我不吃香菜,会在我发烧的时候偷偷把药和温水放在我床头,会明明不喜欢人多却还是答应陪我去参加那种无聊透顶的家庭聚会……屿安,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宋屿安的心尖。
宋屿安彻底怔住了。他从未想过,会有人用“温柔”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他是疏离的,冷漠的,难以接近的。
他怔怔地看着陈迹夏,对方眼中的真诚和那种近乎炽热的情感,几乎要将他冷静自持的外壳灼穿。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酸涩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让他无所适从,甚至有些狼狈。
为了转移这令人心慌的注意力,他垂下眼睫,避开了那道过于直白的目光,轻声将话题引向了对方:“那你呢?你为什么……会来深圳?”他记得陈迹夏是转校生。
陈迹夏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他松开了握着宋屿安手腕的手,重新躺回床上,目光却飘向了窗外月光粼粼的海面,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来找一个人。”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梦呓一般,带着某种宋屿安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执念,“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宋屿安的心莫名地往下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放在身侧的手指却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他啊……”陈迹夏的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极其温柔的弧度,冰绿色的眼眸里漾开怀念的涟漪,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里:
“他很好。长得……特别特别好看。头发是银白色的,像月光织成的绸缎,眼睛是很少见的银灰色,清澈又干净,像冬天的湖水。”
“安静的时候,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精灵一样,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
银色头发。银灰色眼睛。
这几个关键词像冰锥一样,猝不及防地刺入宋屿安的耳膜,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骤然停跳了一拍。
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涩至极的情绪像潮水般瞬间涌了上来,迅速淹没了刚才那一丝隐秘的甜。
他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眸,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努力掩饰住瞳孔中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失落和……刺痛。
原来如此。原来陈迹夏不远万里转学来深圳,是为了寻找另一个人。一个同样拥有银发灰眸、长得漂亮出色的人。
这个认知让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甚至有点难堪。
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心跳加速、耳根发热,那些陌生的悸动和慌乱,算什么呢?他为什么会因为陈迹夏的话产生那么大的情绪波动?
他们之间,说到底,不过是同学,是室友,仅此而已。陈迹夏心里装着别人,与他宋屿安又有什么关系?
“是吗。”他淡淡地回应道,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内心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过。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角,语气疏离:“很晚了,我该回客房休息了。”他需要空间,需要独处,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荒谬的酸意。
陈迹夏却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挽留。
他冰绿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困惑和不解,眉头微微蹙起:“屿安?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宋屿安情绪的变化。
“没什么。”宋屿安挣开他的手,动作干脆,没有回头,径直朝着客房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幻觉。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细小的冰凌划了一下,泛起清晰而绵密的刺痛感。
陈迹夏看着他决然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那句“你就是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看到宋屿安周身骤然竖起的冰冷屏障,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他懊恼地躺回床上,抓了抓金色的头发,低声骂了一句:“傻子……真是个不开窍的傻子……” 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宠溺和无奈。
宋屿安回到客房,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舒了一口气。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急促跳动着,那种闷闷的、酸涩的感觉依然盘踞在胸口,挥之不去。
他走到房间自带的独立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扑了扑脸,试图让有些混乱的头脑冷静下来。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带来一丝清醒。
他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少年肤色白皙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如同雕琢。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头月光般流泻的银白色短发,以及那双此刻因为情绪波动而显得格外清亮的银灰色瞳孔。
银白色头发……银灰色眼睛……
陈迹夏刚才的描述,一字一句,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回响起来。
宋屿安看着镜中的自己,先是愣住,随即,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带着难以置信和恍然大悟的嗤笑。
原来……那个傻子口中那个“非常重要”的人,那个需要他千里迢迢来寻找的“银发精灵”……
竟然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