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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成了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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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总裹着香樟的清苦,漫过教学楼的窗棂时,顺便抖落几片碎叶。
其中一片飘进高二(3)班,打着旋儿落在江叙摊开的物理课本上——叶脉清晰得像道没解完的受力分析图,主脉是杠杆,侧脉是力臂,连叶缘的锯齿都像标注数据的小箭头。
他指尖刚碰到叶子,凉意还没传到掌心,就瞥见身旁的展叶辞:
对方正垂着眼翻书,阳光斜斜落在他微垂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连翻页的动作都轻得像怕碰碎了秋光,书页掀起的弧度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他们做同桌刚满两天。
这两天里,展叶辞像是被课间的喧闹隔绝在透明罩里:
别人凑在一起聊新出的游戏皮肤,他趴在桌上看物理题,笔尖在草稿纸上轻轻勾划;
后排男生争论篮球比赛的输赢,他望着窗外的香樟树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课本边缘,把磨损的纸角捻得平整。
那副专注又疏离的模样,让江叙好几次把
“宿舍住得惯吗”“食堂哪个窗口的菜好吃”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又咽回去。
他甚至对着课本上的平行线示意图发呆:
他们大概就像这两条线,隔着一拳的距离,永远沿着各自的轨迹延伸,不会有交点。
青春里的很多相遇,都始于一场小心翼翼的观望——
怕唐突了对方的安静,也怕错过靠近的机会,只能把好奇藏在余光里,跟着对方翻书的节奏,悄悄调整自己的呼吸。
直到物理课代表抱着作业本走进教室,塑料文件夹“啪”地放在讲台上,喊着
“最后一道大题明天早自习要交,不会的赶紧问”,
这份沉默才被轻轻敲开一道缝。
那道题确实难。
江叙盯着题目里的杠杆图看了五分钟,脑子里的受力分析像团缠了线的毛线球,动力、阻力、支点绕来绕去,越理越乱。
放学铃响后,教室里还坐满了没走的同学,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里,混着不少“这题是人做的吗”的叹气声。
斜前边的余乐乐比他还着急,笔在指间转得飞快,草稿纸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箭头,有的箭头超出纸边,有的还画反了方向,像在纸上撒了把乱线。
最后她干脆把笔一扔,趴在桌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
“再想不出来,我今晚就得抱着物理书睡觉了,说不定梦里能梦见牛顿帮我解题!”
她抬起头,烦躁地扫过教室,突然眼睛一亮,像发现了新大陆。江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展叶辞早已放下笔,正低头在草稿纸上画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极轻,轻得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细雨落在香樟叶上,在喧闹的教室里,竟有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余乐乐立刻转过身,猫着腰凑到展叶辞桌边,声音压得像偷摘果园里果子的小孩,生怕被人听见:
“展叶辞,这道题你会吗?教教我呗,我快被它逼疯了!刚才问了前排的男生,他讲得我更懵了。”
展叶辞抬头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小片浅影,像蝴蝶停驻的痕迹。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皮肤衬得更白,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他没多说话,只是把草稿纸轻轻往余乐乐那边推了推
——指尖沾着点墨渍,是刚才画图时不小心蹭上的,像落在雪地上的星星。
他的手指在画得工整的受力分析图上慢慢划过,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每一个动作都很轻,却很笃定:
“这里要先找支点,你看这个杠杆的力臂,得从支点垂直于力的方向画,不能斜着画,不然算出来的力就错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山间的溪流顺着风淌进人心里,没有一点急躁。从支点的确定到力臂的测量,从动力阻力的方向判断到平衡条件的运用,每个知识点都拆解得清清楚楚,连余乐乐没问出口的
“为什么不能斜着画”,
他都提前解释了:
“力臂是支点到力的作用线的垂直距离,斜着画就不是垂直了,数据会偏小。”
余乐乐听得频频点头,手里的笔飞快地记着,刚才皱得紧紧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嘴角还忍不住向上扬了扬。
江叙忽然明白,真正的帮助从不是居高临下的灌输,而是把复杂的道理拆成温柔的步骤,连细节里都藏着对他人困惑的体谅。
江叙也借着“一起看题”的由头凑了过去,目光却总忍不住落在展叶辞的手上。
那双手不算宽厚,却骨节分明,握笔时指腹微微用力,指节处有一点淡红色的痕迹,想来是平时经常握笔、反复摩擦留下的。
刚才蹭上的墨渍沾在食指第二关节上,像颗小小的黑痣,一点也不难看,反而添了几分烟火气,不像他自己的手,总沾着橡皮屑和没擦干净的铅笔印。
展叶辞画力臂时线条笔直,不用尺子也能画得像用了辅助线,连角度都精准;标数据时字迹工整,数字写得方方正正,连小数点都画得圆圆的,像小气泡;
甚至草稿纸都被他用得很整齐——左边画图,右边计算,中间用竖线隔开,分区明确,不像江叙的草稿纸,画得乱七八糟,找个数据都要翻半天,还经常把自己之前算的步骤看错。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说的“字如其人”,原来认真的人,连草稿纸都藏着温柔,藏着对每件小事的用心。
“你们都做出来了?带我一个呗!”
门口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打破了他们三个的小圈子。
李哲抱着篮球跑进来,篮球上还沾着操场的灰尘和草屑,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滴,把校服领口都浸湿了,贴在背上,勾勒出少年单薄的脊梁。
他凑到桌边,探头看见展叶辞的草稿纸,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迷路的人看到了路
标:
“可以啊展叶辞,深藏不露啊!我刚才在操场问了好几个同学,要么说不会,要么讲得颠三倒四,我听得脑袋都要炸了。”
展叶辞抬头看了看他,又把草稿纸往中间挪了挪,指尖轻轻按住纸角,怕被风吹乱,然后重新讲了一遍。
这次他还特意放慢了语速,怕李哲没听清——李哲性子急,听快了容易漏掉重点。
从力臂的定义到平衡公式的运用,他一步一步地推导,每讲完一个步骤,都会停下来问一句“这里听懂了吗”,没一点不耐烦。李哲听得很认真,偶尔插一两句“这里是不是要先算力臂长度”“那下一步是不是代入公式”,展叶辞都耐心地回应,还会用铅笔在草稿纸上圈出关键步骤。
等李哲彻底明白后,他拍着展叶辞的肩膀笑,声音响亮得整个教室都能听见:
“够意思!以后物理题就靠你了!放学请你吃冰棍,绿豆的还是草莓的,你随便选!”
展叶辞被他拍得微微晃了一下,却也笑了,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像湖面泛起的涟漪,连眼角都染上了笑意。
江叙看着他的笑容,心里突然觉得暖暖的,像晒了一场舒服的太阳——之前觉得遥远的距离,好像在这笑声里,悄悄缩短了。有些距离的消融很简单,可能是一次耐心的讲解,也可能是一个真诚的笑容,就能让陌生感像秋风吹落的叶子,轻轻飘走。
从那天起,他们四个像被无形的线牵在了一起,课间的喧闹终于不再绕着他们走。
下课铃一响,余乐乐就会立刻转过身,拉着展叶辞讲班里的趣事:
谁上课偷偷吃辣条,被老师抓包后还嘴硬说“是辣条先勾引我的”;谁的作业错得离谱,把“重力加速度”写成“重力加温度”,被老师当成“反面教材”在全班念,念到最后自己都笑出了声。
她讲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偶尔还会模仿同学被抓包时的慌张表情,逗得展叶辞和江叙都笑,连窗外的香樟树都好像跟着晃了晃,落下几片叶子,像是在鼓掌。
李哲则会抱着篮球凑过来,聊他最爱的篮球:
昨天NBA的比赛谁赢了,哪个球星在最后三秒投了绝杀球,球进的瞬间他激动得差点把手机扔了;学校下周运动会要办篮球比赛,他要报名参加,还拉着他们说
“到时候一定要去给我加油,我要是投进关键球,就请你们喝可乐”。
偶尔他还会拉着他们去操场,让他们看他练球——他投篮时的样子很认真,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操场上,很快被晒干,投进一个球就会回头朝他们比个“耶”的手势,阳光落在他扬起的嘴角上,亮得晃眼。
江叙坐在展叶辞身边,大多时候是听他们聊天,偶尔帮展叶辞递块橡皮
——他的橡皮总容易从桌缝里掉下去,每次捡起来都沾着灰尘;
或是递瓶拧开瓶盖的水——他每次讲题都会讲得口干,却总忘了自己带水。
江叙喜欢看他认真听人说话的样子:眼睛里闪着光,像盛了星星,偶尔有人说到有趣的地方,他会轻轻点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连额前的碎发都跟着晃,那时候的他,不像刚开始那样遥远,反而像身边最熟悉的朋友,让人觉得安心。
最难忘的是去食堂路上的时光。
每天放学,他们四个都会一起走。夕阳把天空染成温柔的橘红色,云朵像被染了色的棉花糖,轻轻飘在天上,连空气都带着暖意。
他们走在铺满梧桐叶的小路上,脚下的叶子被踩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唱一首轻快的歌。
余乐乐总走在最中间,一会儿拉着江叙聊新出的小说,说里面的主角有多厉害,能一个人打败反派;一会儿又转向展叶辞,问他古代的人是怎么生活的,有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有趣的故事。
李哲走在外侧,总拍着他那篮球,动不动还做个投篮的姿势,偶尔没接稳,篮球滚出去,他就追着球跑,像只活泼的小狗。
江叙和展叶辞走在中间,偶尔会对视一眼,没说话,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有时候风会吹落树上的叶子,落在他们的肩上,展叶辞会轻轻把叶子摘下来,递给江叙
——他知道江叙喜欢收集不同形状的叶子,之前看到江叙的笔袋里夹着好几片香樟叶。江叙接过叶子时,指尖偶尔会碰到他的指尖,那一瞬间的温度,像电流一样,轻轻划过心里,连耳朵尖都跟着发烫。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叠在落叶上,像幅没干透的水彩画,连风里都带着青春的甜。
青春里的美好,往往藏在这些细碎的瞬间里: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一次不经意的指尖相触,一段并肩而行的路,一句没说出口的关心,都成了记忆里最温暖的印记。
后来江叙常常想起那个下午的物理题,想起展叶辞指尖的墨渍,想起他们四个凑在一起的热闹。
原来有些相遇不需要刻意,一道题、一支笔、一次耐心的讲解,就能让四颗年轻的心慢慢靠近。
就像九月的风,带着香樟叶的碎影,轻轻吹过,就把原本平行的线,织成了一张温暖的网,把他们的青春,都裹在了这温柔的秋光里。
那道物理题的答案,江叙后来可能忘了;但它教会他的事永远清晰:
成长路上,最珍贵的不是解出难题的智慧,而是因题结缘的陪伴,是那些被秋光温柔包裹的、闪闪发光的青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