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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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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一边一个人在矮墙下站了很久,他觉得羞愧,无论伪装的多么道貌岸然,他就是有所图,怀着龌龊的心思不肯离开。
搓了搓被夜风吹起来的鸡皮疙瘩,尚一边转身,猝不及防撞进一个厚实的披风里,沾了酒意,和一点不大明显的烟气。
只一秒钟,堵在心口的那口郁气就散了,尚一边肩膀一松,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上。
这里这么温暖,他真的没有力气退开了。
披风在身后交叉,金召双臂收紧,静静抱着他。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站在这里?”
尚一边闭起眼睛,放任自己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拼命汲取他身上的温度:“想看看这堵墙有多高,我能不能逃出去。”
金召轻笑,声音从胸膛震出:“那你能吗?”
“不能,”尚一边摇头,睫毛擦过他的侧颈,“我还有话没跟你说清楚。”
金召的手臂僵了一下,却被一双细瘦的手臂环上腰身。
“给我机会吧,我真的,快要喘不过气了。”
矮房狭窄寒冷,只有桌上一盏昏黄的台灯发着微弱的光,金召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一半被镀上暖黄的光,一半隐在阴影里。
尚一边倒了热水推到他手边,金召的视线追着他,在他转身的时候伸手轻轻一拉,人就跌进他的怀里。
金召轻叹,他果然在抖。
“如果不想说就算了,其实我都知道的。”金召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声音低哑,“你不要离开我就好了。”
尚一边心里一阵酸软,几年前的那个深秋,家里的气氛已经压抑到让人开口说话都感到艰难的地步,他也曾这样无措的抱着自己,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哑着嗓子说:“我多想你不要走,一直留在我身边”。
金召不再主动招惹他后,尚一边出现的不那么频繁,偶尔过来的时候他还是会去花园的那只破秋千上晃荡,但金银玲已经被送到了乔家,她最近经常被乔静敏吓到,整夜整夜的发高烧。
家里愈发冷清,金召总是自己一个人做很多的事情,有时候一整天连话也说不上几句。
尚一边从秋千上荡下来,把独自坐在鱼塘边上发呆的人手里的鱼食抽出来一股脑倒了进去,他连眉头都懒得皱起,只淡淡的撇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尚一边在他身边坐下,鼓着腮帮子问:“空出来那么多房间,我可以换一间带窗户的吗?”
金召准备起身离开,余光忽然发现身边的人手里攥着的东西,他一把抓起那只细白的腕子厉声问道:“这是什么?你从哪里摘的?”
尚一边疼的龇牙咧嘴,金召这才发现他嘴巴上也红了一圈,牙齿也变成了玫红色。
“我母亲种的仙人掌!你吃了它?!”
尚一边的脸颊被捏住,嘴撅了起来,一块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红色果实从里面滑了出来,牵拉出一条染了色的细丝。
金召死了很多天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了,眼睛冒火的瞪着他,尚一边往后缩了缩,口齿不清的说:“我今天不想跟你打架,我骨头疼的要死。”
脸色越苍白就衬得那双染了色的唇越扎眼,金召发狠,用手指去搅他的嘴:“我母亲种了很多年!你毁了它!”
尚一边拍打着他的铁钳,舌头被搅合的生疼,最后一狠心咬了下去,金召吃痛,一把把他推了出去,尚一边狠狠的摔在地上,好一阵没喘过气。
金召粗 | 喘着,抬脚就要踹他,地上的人眼眸湿润,脸上一片狼藉。
金召心头狠狠一跳,忽然就慌了。
他第一次对这个人进行了抢救,毫无章法的按压他的胸膛,捏住他的鼻子往他嘴里渡气,他尝到了那个果子的味道,带着很浓的青草气,一点也不甜。
手腕上那颗红痣淡了一瞬,又慢慢的显了出来,变得血红。
尚一边缓了半天才能看清眼前的东西,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金召被自己染红了的唇。
二楼的窗户里传来女人痛苦的呻|吟,尚一边被扔下,他飞快的起身,连身上的草屑都没来得及拍就撞开了乔静敏的房门。
乔静敏的病,从发现到现在,不过也才短短两三年的时间,一开始大家都瞒着她,只说长了个瘤子,切掉就好了,可乔静敏找到了诊断书,她认得上面的字,那东西查出来就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不想躺在棺材里的身体是残缺不全的,拒绝了所有人的劝阻,那是金长捷第一次对她发火:“拿掉一条腿又能怎么样?重要的是你能活下去!”
乔静敏只仰头望着他,淡淡的笑:“只是一条腿吗?”
金长被问住了,真的只是一条腿吗?
“带我回家吧,我想好好陪陪孩子们。”
回家后的乔静敏状态时好时坏,可疼痛这种东西是最能折磨人的,金长捷一开始还能守在她的身边,可后来他胆怯了,害怕不堪见得多了,爱意也会消磨光。
爱意的出现,也许源于容貌,也许源于幻想,可爱情延续,一定源于两个人都想坚持的决心,一旦一方退缩了,必然是再难坚持。
乔静敏就一直那样坚持着,不为别的,她只想尽可能的陪着孩子们久一点,可自己还没离去,尚一曼就进了门。
乔静敏一点也不怨恨,不是她,也会是别人,而且她试探过,一旦那个女人露出一点马脚,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碾死她,她是大家闺秀,可并不代表她蠢笨懦弱,她要为自己的孩子打算,最起码要等他们再大一点,有足够的自保能力的时候。
可她没有想到,尚一曼竟真的只想让她弟弟活下去。
这样的想法,让绝境中的乔静敏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相惜之情,没有人比她更懂那种不顾一切想要让亲人活下去的感觉。
后来她的身子越来越差,到了用止疼药都不管用的地步,自然而然的,她染上了大烟。
没人知道,除了尚一曼。
一开始尚一曼并没有答应,可她有办法让她去,只要让她也染上就行了。
一个被病痛折磨了那么多年的人,不管曾经多么恬静淡雅,也会有失去理智的时候。
只要能够好受一点,只要能再多陪伴孩子们一天。
这些金召都知道,他那时已经开始拼命长大,可他没有办法做出判断,他该恨尚一曼,如果她没有出现,母亲也许不会恶化的那么快,可母亲说,命运的棋盘上,位置早已落定,不是她,也会另有执子之人。
他该恨她的弟弟,如果不是他拖着病殃殃的身子要看病,那他的姐姐就不会恬不知耻的攀上父亲,可尚一曼说,是自己非要拉着他活下去的,不然他早就一头扎进了黄浦江,没人不想看着自己的姐姐为了钱委身于人,只为换一些能给自己续命的药。
那该恨谁呢?好像谁都有苦衷,都有不得已的理由。
乔静敏吸食鸦片的事到了瞒不住的地步,尚一曼还好说,关起来戒也就行了,可乔静敏已经油尽灯枯。
曾经那样花容月貌的一个人,早已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当初她想活下去的信念,早就被摧毁了,大烟供与不供,都已经影响不了她的死亡,她只能在短暂的清醒时后悔,为什么没有在有尊严的时候死去。
乔静敏躺在床上,一睁眼就能看见窗台上永远也不会凋谢的绣球花,金召常常过来打理,开败了就换一盆,可人败了,就再也换不回来了。
家里常常听到尚一曼痛苦的哀嚎与呻·吟声,金长捷已经不太回家,他的太太已经那样了,他不想再看到那个花儿一样年纪的女孩子也变成那种不堪的样子。
金召一个人撑着偌大一个家,一座光鲜背后已经腐烂发臭的宅邸。
渐渐的,他开始惧怕踏进母亲的房间,他从来不嫌弃她变成什么模样,只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的看着她一点一点靠近死亡。
给她鸦片,她能痛苦的多活两天,不给,她很快就会痛苦的死去。
金召做不出选择,可他不能像父亲一样一走了之。
还好,尚一边偶尔会过来,他像是这个世界里唯一还活着的人。
不自觉的,他开始被那种活力吸引,隐隐的期待着他会出现的日子。
当他裹着被子敲响自己的房门的时候,嘴唇苍白的像是染上了霜色,衬得那双眼睛愈发黑亮。
“是不是暖气坏掉了?”尚一边哆嗦着挪到床边,用脚踢了踢他垂在外面的小腿,“我快要冻死了。”
金召看了他一眼,疲惫的起身。
尚一边像个蚕蛹一样的跟在他身后,到地下室的时候乔熊正趴在地上捅咕那个巨大的锅炉。
“少爷,太冷了是吧?已经去找人修了,但今天晚上肯定是来不及了,多加床被子吧。”
尚一边蛄蛹到金召身后:“我真的不睡楼梯底下那一间了吧?那里很冷,家里很空。”
金召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乔熊的心还没疼完,尚一边已经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我去二楼选一间可以吗?”
金召没有说话,推开自己的房门。
“要不我跟你睡吧?咱俩还能做个伴。”
房门没有犹豫的关上,尚一边把嘴怼到门缝里:“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互相陪伴很正常呀~”
金召把自己扔到床上,脑子里接连不断的哀嚎声变成一双明亮的眼睛,他抬了抬头,门还在好好的关着。
但露台窗户响了两声。
尚一边趴在玻璃上明媚的对着他笑:“原来这两间屋子共用一个露台啊?那我睡你隔壁了啊!”
雪白的影子在外面晃了一下,不请自来:“诶?门没有锁啊……你桌子上的是什么?”
金召拉了被子给自己盖上,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变成一个灿烂的笑,他怎么脸皮那么厚,怎么就能明朗成那个样子。
脸皮又厚又明朗的尚一边吃了几块南瓜酥觉得齁了,起身给自己找水喝,金召从被子缝隙里看他,薄薄的一片,腰只有巴掌那么宽。
然后那片薄腰就晃到自己面前,腿一曲爬上了自己的床。
“做个伴儿吧,俩人总比一个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