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死局.4 ...
-
几天时间，足够卓未许将白诩安置回一个比之前更加严密、却也相对“舒适”的监控环境中。
不是那个充满个人气息的公寓，而是一个完全由第七分局掌控的安全屋，各项设施一应俱全，监控无死角，抑制力场稳定运行。
然而，这个被带回来的“样本S-01”，却与卓未许数据库里的记录，甚至与之前在他公寓里那个即使被囚禁也依旧眼神锐利、充满算计的吸血鬼，判若两人。
白诩异常安静。
他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或者沉默地坐在指定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或墙壁。
卓未许给他准备的书籍、电子屏，他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送来的流质食物，他会机械地吞咽，但量很少，仿佛只是为了维持最基本的存在。
卓未许尝试过与他交流，询问卓未央对他做了什么。
白诩没有回答。
他甚至没有抬起眼皮看卓未许一眼，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紧，细微地颤抖着，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触发恐惧的开关。
更让卓未许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凝滞的是，白诩身上那些属于高阶吸血鬼的特质，似乎也一同消失了。
他不再试图探查监控的漏洞，不再精妙地控制自身的能量波动以干扰探测，甚至不再维持那种完美的、近乎挑逗的伪装。
他就那样存在着，苍白，脆弱，像一碰即碎的琉璃。
他的力量波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连最低阶的新生吸血鬼都不如。
有一次，安全屋的警报系统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电力波动而误报，发出短暂而尖锐的蜂鸣。
寻常状态下，这种声音对白诩而言应该毫无影响。
但当时，蜷缩在角落的白诩却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一般，猛地抱住头，整个人剧烈地哆嗦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动物般的呜咽，直到警报停止，他还维持着那个惊恐的姿势，过了很久才慢慢放松下来。
还有一次，卓未许需要采集他的一些生理数据样本。
当研究员拿着采集器械靠近时，白诩虽然没有激烈反抗，但整个身体瞬间绷紧，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和……顺从的绝望。
他任由针头刺入皮肤，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但那副引颈就戮般的姿态，比任何挣扎都更让人感到不适。
卓未许站在单向玻璃后，看着里面那个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脆弱躯壳的白诩，冰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他调阅了安全屋内所有的监控记录，回放着白诩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那不是在伪装。
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那种精神被彻底摧毁后的麻木与空洞，无法伪装。
他的姐姐，卓未央……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能把一个骄傲、强大、心智卓绝的高阶吸血鬼，变成这副……比普通吸血鬼还要不如的、破碎的模样？
这已经超出了“教育”的范畴，这是彻头彻尾的摧毁。
卓未许关闭监控画面，靠在椅背上。
他需要白诩作为一个“特殊样本”的价值，需要研究他那与众不同的能量构成和精神抗性，需要弄明白他与“暗巷”可能存在的关联。
但现在，这个“样本”的核心似乎已经被挖空了。
剩下的，只是一具充满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脆弱的空壳。
他失去了一个极具研究价值的对手，多了一个需要处理的、麻烦的“病人”。
卓未许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他看着玻璃那面，又缓缓蜷缩回角落、将脸埋起来的身影，眼神复杂。
白诩，这就是你想要的“带我走”的结果吗？
他站起身，离开了观察室。
安全屋的日子像一潭粘稠的死水，日复一日，没有任何波澜。
白诩的存在感低得如同墙角那抹永恒的阴影。
他那双曾经闪烁着算计与危险光芒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灰败的空洞，映不出任何东西。
这天，安全屋比往常更安静一些。
守卫换班的频率似乎降低了，连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属于监控的紧绷感也淡了些许。
白诩对此毫无所觉，或者说，不在意。
他蜷在离床最远的墙角，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涣散地落在对面光洁的金属墙壁上，那里映出他模糊、苍白、如同幽灵般的倒影。
卓未许今天轮休。
但他并没有离开这栋建筑，只是待在了与安全屋相连的、属于他的临时办公休息区。
处理完一些积压的文件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连接安全屋监控的屏幕。
屏幕里，白诩维持着那个姿势，已经几个小时没有动过。
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卓未许沉默地看着。他见过白诩很多样子——挑衅的，危险的，伪装的，甚至病中略显脆弱的。
但眼前这种彻底的、毫无生气的沉寂，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不适。
这不是他带他回来的目的。
他关掉屏幕，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向安全屋。
他没有穿制服，只着一件深灰色的衬衫，少了些许平日里的冷硬，但周身那股难以接近的气息依旧存在。
安全屋的门无声滑开。
蜷在角落的白诩似乎颤动了一下，极其细微，像受惊的含羞草，但并没有更多的反应。
他甚至没有抬头确认进来的是谁。
对他而言，谁来都一样，无非是监视者，或者……施加痛苦的存在。
卓未许走到他面前，停下。
居高临下的视角，能清晰地看到白诩凌乱黑发下那段异常白皙脆弱的脖颈，以及囚服领口隐约露出的、一道已经变成淡粉色的鞭痕边缘。
“今天感觉怎么样。”
卓未许开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这是他例行公事的询问，尽管他知道大概率得不到回应。
果然，白诩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卓未许等了几秒，不再追问。他的目光落在白诩垂在身侧、搭在地板上的手。
那手指修长，曾经能灵活地把玩手术刀片，能精准地刻下挑衅的划痕，此刻却只是无力地摊开着，指尖没有任何血色。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卓未许蹲下了身，试图拉近一些距离。
他这个动作，却像是触动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白诩的身体猛地一僵，虽然没有躲闪，但那种瞬间绷紧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反应，清晰地传递出来。
他依旧没有抬头，但卓未许能看到他咬紧的牙关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他在害怕。
即使对象是卓未许，即使卓未许此刻并没有携带任何器械，没有流露出任何威胁的姿态，那种根植于骨髓的恐惧，依旧无法控制。
卓未许的动作顿住了。
他维持着蹲姿，看着白诩这副样子，冰封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
他想起之前那个在公寓里，即使被铐着也要用言语挑衅他、甚至试图用尖牙贴近他脖颈的、骄傲而危险的吸血鬼。
再看看眼前这个……连他一个蹲下的动作，都能吓到颤抖的、破碎的躯壳。
卓未许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试图靠近，也没有起身。
他就那样蹲在那里，与蜷缩的白诩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安全屋里只剩下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久到卓未许以为白诩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时，一个极其沙哑、轻得几乎像气音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杀了我吧。”
卓未许瞳孔微缩。
白诩依旧没有抬头，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恳求，也听不出绝望，只有一种彻底的、令人心寒的麻木。
“或者……扔掉。”
“都可以。”
他说完，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活着，或者死了，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死亡或者被丢弃，可能是一种解脱。
卓未许蹲在原地，看着那个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的身影，第一次，在面对这个吸血鬼时，感到了一种超出掌控和计算的、沉重的凝滞。
他缓缓站起身，没有回应白诩那轻飘飘的“请求”。
转身离开安全屋，门在身后合拢。
卓未许站在门外，走廊冰冷的灯光照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杀了他？扔掉他？
不。
不该是这样结束的。
至少，不该由卓未央来决定如何结束。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死局.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