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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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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烧不尽
第一章图书馆的水渍
省重点的图书馆有两层高,木质书架从地面顶到天花板,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野抱着怀里的《数学压轴题精讲》,脚步放得很轻——这是他转来这所学校的第三周,还没完全习惯这里的“安静”。不是指声音的静,是那种藏在空气里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疏离感,连呼吸都要比在郊区高中时更小心些。
他是从三十公里外的郊区普通高中转来的,靠的是全市联考第一的成绩和教育局发放的一笔微薄助学金。身上穿的外套是去年冬天母亲在旧货市场淘的,洗得发白的蓝色冲锋衣,袖口磨破了一点,露出里面起球的内胆,和周围同学身上印着潮牌logo的卫衣、羽绒服格格不入。走廊里传来三五成群的笑声,有人讨论着周末去哪家网红餐厅打卡,有人炫耀着最新款的游戏机,那些声音像隔着一层透明的膜,清晰却遥远。林野缩了缩脖子,把怀里的书抱得更紧,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脊上翘起的纸角——那是他从旧书店花五块钱买的二手书,封皮已经脱胶,却被他用透明胶带仔细粘了三层。他只想赶紧找到空位,把昨天没弄懂的最后一道大题弄明白,避开那些落在他身上的、带着探究或轻视的目光。
走到靠窗的位置时,林野停住了——那里已经有人了。
男生坐在宽大的木质椅子上,背对着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领口熨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连衣摆都恰好卡在腰线位置,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是干净的黑色,长度刚到耳尖,阳光落在他的发梢,像镀了层金边,连发尾的弧度都显得精致。他面前摊着一本很大的画册,封面是深棕色的皮质,边缘绣着细密的银线暗纹,指尖划过封面时,能摸到皮质特有的细腻纹理,一看就价值不菲。男生的手指上戴着一副白色的真丝手套,指尖纤细,骨节分明,正轻轻翻着页,动作慢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连书页摩擦的声音都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怕惊扰了画册里的世界。
林野犹豫了一下,想换个位置——他不习惯和陌生人靠得太近,尤其对方看起来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脚却像被钉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画册摊开的页面上。那是一张黑白照片:老城区的筒子楼,墙面斑驳,晾衣绳上挂着洗得发白的床单,被风吹得轻轻晃,墙角蜷缩着一只橘色的流浪猫,爪子搭在一片落叶上,镜头里的烟火气浓得快要溢出来。那场景和他住的地方太像了,像有人偷偷把他的日常装进了相机里,连筒子楼窗户上贴的旧福字,都和他家窗户上的一模一样。他看得发怔,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图书馆的木质台阶年久失修,有一级比其他的高了半公分,他踉跄了一下,怀里的玻璃水杯没拿稳,“哗啦”一声,温水全洒在了男生的画册上。
“对不起!对不起!”林野慌了,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他赶紧蹲下来,想把水擦掉,指尖刚碰到画册,就被冰凉光滑的纸页惊了一下——那是进口的铜版纸,吸水性差,水渍正顺着照片上猫爪的纹路,慢慢晕开,像墨汁滴进清水里,把橘猫的爪子染成了模糊的灰色。他的手开始发抖,不是怕被责备,是深入骨髓的窘迫。他知道这种画册有多贵,上个月他在市中心的书店见过类似的摄影集,定价两百八十八块,抵得上他半个月的伙食费,够给母亲买两盒降压药。
男生没回头,只是从桌角拿了一包纸巾——不是学校超市卖的一块钱一包的抽纸,是包装精致的棉柔巾,上面印着淡淡的花纹。他把纸巾递过来,声音很淡,像秋天的风掠过梧桐叶,没什么情绪,却也没让人觉得冷漠,反而有种奇异的安抚力:“没事。”
林野接过纸巾,手指碰到男生的手套,软得像云朵,却带着一丝凉意。他手忙脚乱地擦着画册上的水渍,却越擦越糟——棉柔巾的纤维粘在潮湿的纸页上,水渍晕得更大了,把流浪猫的眼睛都遮住了,留下一片模糊的水痕,像给照片蒙了一层雾。他的脸瞬间涨红,从耳根一直烧到脖子,连耳朵尖都热得发烫。手指攥着纸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了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我……我赔给你吧,多少钱?”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个月的生活费只剩下五十块,是他省了三顿午饭、只吃馒头咸菜攒下来的,连给母亲买最新的药单都要算着花,根本没钱赔这本画册。
男生终于转过身,林野抬头,撞进了一双很深的眼睛里。
男生的五官很精致,眉骨很高,眼窝微微凹陷,鼻梁挺直,鼻尖带着一点自然的弧度,嘴唇是淡粉色的,唇线清晰,只是脸色有点白,显得没什么血色,像是很少晒太阳,总待在室内。他的眼睛是浅褐色的,瞳仁很亮,像盛着碎光,却蒙着一层淡淡的疏离,像结了薄冰的湖——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藏着不知道的情绪。明明看着没什么温度,却让林野觉得,他好像没那么生气。男生的目光落在他冻得发红的手指上,又扫过他洗得发白的外套袖口,最后停在他怀里那本封皮卷边、用胶带粘过的练习册上,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不用赔,晾干就好了。”
他说话时,嘴唇轻轻动了动,语气很平静,没有一丝责备,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林野看着他把画册合起来,动作小心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玻璃,手指隔着白手套,轻轻拂过封面的水渍,然后把画册放进旁边的黑色背包里——那背包是某个奢侈品牌的经典款,林野在便利店打工时,见过一位顾客背过,当时他偷偷查了价格,要四千多,够他交半年的学费,还能剩下钱给母亲买营养品。男生做完这一切,拿起桌上的数学卷子,指了指林野怀里的练习册,目光落在练习册封面上的题目上:“你也在做这道题?”
林野愣了一下,才看到男生桌上的卷子——和他手里的《数学压轴题精讲》是同一份,最后一道大题旁边,已经写了详细的解题步骤,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连辅助线都画得笔直,没有一丝涂改的痕迹。他赶紧点头,声音有点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嗯,我……我昨天没弄懂,卡在第二问了,辅助线不知道怎么画。”说完,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那是一双旧运动鞋,鞋底已经磨平,鞋边开了胶,是他去年生日时母亲买的,现在还在穿。他怕被男生看出自己的窘迫,怕看到那种同情或轻视的眼神。
男生没说话,只是把卷子往他那边推了推,指尖隔着白手套,轻轻碰了碰卷子上的步骤,动作很轻,像怕碰坏了卷子。“你看这里,”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每个字都落在林野的心尖上,“用三角函数换元会更简单,不用画复杂的辅助线。”说完,他重新戴好手套,拿起笔——那是一支金属外壳的钢笔,笔帽上有精致的logo,林野在文具店见过,要一百多块。他却没再看画册,而是翻开了自己的数学课本,课本的封皮是崭新的,没有一点折痕,封面上用钢笔写着两个字——江叙白。字迹和卷子上的一样,干净又有力,带着一种克制的工整。
林野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卷子,又看了看男生的侧脸。他正低头看着课本,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连戴着白手套的手握着钢笔的姿势,都显得特别好看。林野突然想起刚才画册上的照片,觉得这个男生有点奇怪——他看起来像那种养尊处优的少爷,穿的是名牌,用的是奢侈品,住的应该是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却会拍老城区的筒子楼,会对着一张沾满烟火气的照片温柔地翻页,还会对一个弄脏他昂贵画册的陌生人这么温和。
“谢谢。”林野小声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他拿起卷子,认真看了起来,指尖划过卷子上的字迹,能感受到纸页上淡淡的墨水香——那是昂贵钢笔专用的墨水味,带着一点木质的清香,和他用的五毛钱一支的中性笔、两块钱一大瓶的墨水味道完全不同。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页的“唰唰”声。阳光慢慢移动,从男生的发梢移到他的肩膀,把浅灰色的羊绒衫染成了温暖的金色。林野没再说话,只是偶尔会因为一道题皱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指甲盖因为营养不良而泛着淡淡的白色。男生也没打扰他,只是在他卡壳的时候,会轻轻敲敲卷子上的某个步骤,提醒他“这里可以用向量法”,或者“换个坐标系试试,计算量更小”。他的提醒总是很及时,却从不啰嗦,像提前知道他会在哪个地方卡住一样,精准又克制。
林野渐渐放松下来,注意力全放在了题目上。他顺着江叙白的思路,在草稿纸上一步步演算——草稿纸是从旧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正反两面都写满了之前的演算过程,只剩下边角的空白处能写字。他写得很认真,每一个步骤都尽量写得工整,怕自己回头再看时看不懂。当最后一个数字算出来,和练习册后的答案完全一致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喜悦。这种解开难题的轻松感,比打工时拿到薪水还要让他满足——薪水是为了生存,而解开难题,是属于他自己的、纯粹的快乐。
他抬起头,想跟江叙白说声谢谢,却发现男生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画册被仔细地放在背包最里面,露出一点点深棕色的皮质边角,仿佛怕被挤压变形;钢笔收进了黑色的笔袋里,拉链拉得严丝合缝;数学卷子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了透明的文件夹里。他站在林野旁边,黑色的背包搭在肩上,带子调整到刚好的长度,身姿挺拔,像一棵被精心修剪过的松树,却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爽。
“我送你下去吧,外面冷。”男生说,语气还是淡淡的,却让林野觉得有点暖。窗外的阳光已经西斜,透过彩色玻璃能看到外面的风很大,把操场上的梧桐树叶子吹得哗啦响,树枝摇晃着,像在挥手告别,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地上,被风卷着滚向远处。
两人走出图书馆,风果然裹着寒意吹了过来,带着冬天的冷意,钻进林野的衣领里。他缩了缩脖子,把外套的领子往上拉了拉,还是觉得冷——他的外套太薄了,里面只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秋衣,秋衣的袖口已经松垮,根本挡不住冬天的寒风。男生看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条围巾,递了过来。那是一条深灰色的围巾,材质很软,是纯羊毛的,摸起来像云朵一样舒服,还带着一点淡淡的雪松味,显然是男生自己的,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温度。“先围着吧,你手都冻红了。”
林野愣了一下,想拒绝——他不习惯接受别人的东西,尤其是这么贵重的围巾。他能想象到这条围巾的价格,说不定够他买好几件现在穿的外套。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小声的“谢谢”。他能看到江叙白的脖子上没有围巾,只有浅灰色的羊绒衫领口,风一吹,他的耳朵尖都有点红了,却还是把围巾递给了自己。林野接过围巾,轻轻围在脖子上,柔软的羊毛贴着皮肤,暖意瞬间裹住了他,从脖子一直传到心口,像揣了个暖手宝,暖得他鼻子都有点酸,眼眶微微发热。长这么大,除了母亲,很少有人这么关心他,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我叫江叙白,高三(1)班的。”男生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走在林野旁边,脚步不快,刚好和林野的步伐一致,没有让他觉得落后或追赶,也没有刻意放慢速度,显得很自然,仿佛两人本来就该这样并肩走。
“我叫林野,高三(3)班的,刚转来。”林野赶紧回答,声音比刚才放松了一点。他偷偷看了一眼江叙白,发现他的侧脸在夕阳下很好看——夕阳把他的轮廓描上了一层金边,睫毛很长,投下的阴影落在脸颊上,柔和了他身上的疏离感,让他看起来没那么遥远了。他的下颌线很清晰,却不锋利,带着一点少年人的柔和,嘴唇抿成一条淡淡的线,看起来很安静。
走到校门口时,江叙白停了下来,指了指对面的便利店——便利店的招牌亮着暖黄色的灯,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像一颗温暖的星星。门口贴着“招聘兼职”的海报,海报边缘有点卷边,是林野昨天下午特意来填申请表的地方,当时店长说让他今天晚上过来试工,要是做得好,以后就可以固定在这里兼职了。“你要去那里?”
林野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晚上还要去便利店打工,要从七点做到十点,一个小时十五块钱,三个小时能赚四十五块,够他两天的伙食费,还能剩下一点钱给母亲买水果。他有点不好意思,手指攥着围巾的边角,羊毛的纤维蹭着指尖,有点痒。“嗯,我……我打工。”他的声音有点低,怕江叙白觉得他穷,怕被人知道自己要靠打工赚钱才能维持学业和母亲的医药费。在这所学校里,没人知道他的处境,他也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自尊像一层薄薄的壳,一碰就碎,他怕别人的议论,怕那种带着怜悯的目光,更怕被人当成异类。
江叙白没说什么,既没追问“你为什么要打工”,也没表现出惊讶或同情,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他——还是那种带着花纹的棉柔巾,和之前递给他擦画册的一样。“你嘴角有笔渍。”他的目光很认真,落在林野的嘴角,没有一丝嘲笑的意思,只有纯粹的提醒,像在提醒朋友一个小细节,自然又真诚。
林野赶紧用纸巾擦了擦,指尖碰到嘴角,才想起自己刚才做题时,不小心把笔油蹭到了嘴角。他的脸又红了,像熟透的苹果,低着头说:“谢谢,围巾我明天还你,我会洗干净的。”他想把围巾摘下来还给江叙白,却又有点舍不得那股暖意,那暖意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照亮了他一直以来灰暗的生活。
“不用急,也不用洗。”江叙白说,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小时候帮母亲搬货时被沉重的纸箱砸伤的,当时流了很多血,母亲抱着他哭了很久,后来伤口愈合了,却留下了一道淡粉色的印记,像一条细细的线,藏在袖口下面,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没问疤痕的来历,也没多问什么,只是指了指便利店门口的路灯:“晚上下班注意安全,这边的路灯有时候会坏,走里面的人行道,靠墙走更安全。”
林野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来没被人这么细心地提醒过,母亲总是忙着打工,每天早出晚归,连他的晚饭都有时候顾不上,更别说提醒他晚上下班注意安全。在以前的学校,他也是独来独往,没人会注意他的行踪,更没人会关心他的安全。他看着江叙白转身离开,浅灰色的羊绒衫在夕阳下渐渐走远,背影挺拔,像一棵年轻的树,直到消失在街角的转弯处。风又吹过来,带着围巾上的雪松味,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抖了,心里还留着刚才的暖意,像揣了个小太阳,驱散了冬天的寒冷,也驱散了他心里的一部分自卑和孤独。
走进便利店时,店长张阿姨已经在等他了。张阿姨是个很和蔼的中年女人,脸上总是带着笑,眼角有淡淡的皱纹,递给林野一件蓝色的工作服:“林野是吧?先去更衣室换衣服,衣服有点大,你将就穿,今天主要负责收银和整理货架,有不懂的就问我,别紧张。”工作服是洗过的,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很干净,只是确实有点大,套在林野身上,袖子要卷好几圈才能露出手,衣摆也垂到了大腿中部。
林野换好衣服,站在收银台后面,跟着张阿姨学习怎么操作收银机。收银机是老式的,按键有点泛黄,屏幕也有点模糊,张阿姨耐心地教他怎么扫码、怎么找零、怎么处理会员积分,还特意叮嘱他:“遇到买烟的,一定要看身份证,不满十八岁的不能卖,不然要被罚款的。”林野说:好。
野火烧不尽
第一卷:图书馆的白手套
第二章空教室的暖手宝
补数学的地点定在高三(3)班的空教室。林野来得早,把桌椅擦得一尘不染,又从书包里掏出那本《数学压轴题精讲》,指尖在昨天卡住的那道题上顿了顿。
江叙白推门进来时,林野正对着草稿纸发呆。他今天没戴白手套,手指修长干净,拎着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保温桶,和他清冷的气质格格不入。
“给你的。”江叙白把保温桶放在林野桌角,“阿姨做的南瓜粥,她说你可能没吃早饭。”
林野看着保温桶,喉咙发紧。他确实没吃——昨天打工到凌晨,今早起来晚了,只来得及喝了口水。“谢谢……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江叙白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落在林野的右手腕上,那里的疤痕在浅色校服衬得格外明显,“你的手……”
“小时候不小心弄的,不影响写字。”林野赶紧把袖子往下拉了拉,拿起勺子舀粥,“你不用每天给我带吃的,我……”
“我妈让阿姨多做的,不吃浪费。”江叙白打断他,语气自然得让人无法拒绝。他翻开数学卷子,“昨天那道题,你再讲一遍。”
林野的声音很轻,讲题时习惯性地用红笔在草稿纸上画图。讲到一半,右手突然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线。他脸瞬间白了,赶紧把笔放下,指尖用力掐着手心。
江叙白没说话,只是默默把脚边的暖手宝踢到他桌下。暖手宝是充电式的,烫得刚好,林野把冰凉的手放上去时,差点烫得缩回手。
“握笔久了都会抖,正常。”江叙白低头刷题,声音淡淡的,“别勉强。”
林野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下的暖手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把暖手宝往江叙白那边推了推:“你也用。”
“我不冷。”江叙白没回头,“快讲题,我妈还等我回家吃饭。”
林野咬了咬唇,把暖手宝又拉回来,隔着校服裤子贴着小腿,那点暖意慢慢顺着血液往上爬。他重新拿起笔,声音比刚才稳了些:“接下来用反证法……”
那天之后,江叙白的暖手宝成了空教室的常客。有时林野来得晚,会看到暖手宝已经插着电,在夕阳里发着橘色的光。他还发现江叙白的课本里夹着一张照片——是老城区的筒子楼,和他住的地方很像,只是照片里的楼道被打扫得很干净,不像他家那样堆满杂物。
“你也喜欢拍这些?”一次补完课,林野忍不住问。
江叙白指尖摩挲着照片边缘,眼神有些恍惚:“我奶奶以前住在那里,后来拆迁了。”他把照片收起来,“走吧,我送你去打工。”
坐在江叙白的副驾上,林野第一次敢光明正大地看他。他的侧脸在路灯下轮廓分明,长睫毛像小刷子,开车时手指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林野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那里没有戴白手套,皮肤细腻得像瓷器。
“你为什么总戴手套?”林野鬼使神差地问。
江叙白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语气听不出情绪:“我妈说,手是第二张脸,不能有瑕疵。”
林野哦了一声,没再问。他想起自己那双布满薄茧、还带着疤痕的手,突然觉得江叙白的白手套像一道透明的墙,把他们隔在两个世界里。
便利店的霓虹灯在车窗上明明灭灭,江叙白把车停在路口:“进去吧,我等你下班。”
“不用了,太晚了。”林野推开车门,“谢谢你送我。”
“嗯。”江叙白看着他跑向便利店的背影,直到那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才重新发动车子。后视镜里,他看到自己的右手——刚才被林野盯着看时,他差点把白手套从口袋里拿出来戴上。
他讨厌母亲的控制,却又在林野面前,下意识地维持着这份“精致”。就像他明明可以告诉林野,照片是他自己拍的,却偏偏说是奶奶的。
江叙白摸了摸口袋里的白手套,指尖一片冰凉。
第三章冬至的雪松
冬至那天,林野打工到晚上十点。便利店的暖气坏了,他洗碗时,冷水泡得手指又红又肿,冻疮痒得钻心。他靠在墙角,对着手机里母亲的催款短信发呆,突然听到熟悉的引擎声。
江叙白撑着伞站在便利店门口,黑色的大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看到林野冻得发紫的手,眉头皱了一下,把伞塞到他手里:“上车。”
车里开着暖气,林野把冻僵的手放在出风口,指尖的刺痛慢慢变成麻木的痒。江叙白递给他一条围巾——还是上次那条深灰色的雪松味围巾。
“不是让你还我吗?”林野想推回去。
“戴着。”江叙白的语气不容置疑,“我车里有备用的。”他发动车子,却没往学校开,而是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山路。
“你要带我去哪?”林野紧张地抓住安全带。
“带你看雪松。”江叙白指了指前方,“山上的雪松最漂亮,尤其是冬天。”
车子在山路上盘旋,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林野趴在车窗上,看到路灯下的雪松枝桠上积满了雪,像披了层白纱,美得不像真的。
“我奶奶以前总说,雪落在雪松上,是老天爷在给树盖被子。”江叙白把车停在观景台,“她说这样树就不会冷了。”
林野下车时,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江叙白跟在他身后,突然从包里拿出一台相机,镜头对着雪松,按下了快门。
“你也喜欢摄影?”林野惊讶地看着他。
“嗯,偷偷学的。”江叙白把相机递给他,“你看。”
屏幕上的雪松被拍得极美,雪的颗粒感和松针的纹理都清晰可见。林野忍不住赞叹:“你拍得真好。”
“一般。”江叙白拿回相机,突然转身面对他,“林野,我……”
话没说完,一阵风卷着雪沫吹过来,林野没站稳,往江叙白怀里倒去。两人撞在一起,林野的鼻尖碰到他的锁骨,雪松的味道瞬间将他淹没。
江叙白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还是轻轻扶着他的背,把他稳住。“没事吧?”
“没、没事。”林野赶紧退开,脸颊烫得能煮鸡蛋。他看到江叙白的耳尖也红了,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那天晚上,江叙白送林野到出租屋楼下。筒子楼的楼道没灯,林野摸黑往上走,身后突然传来江叙白的声音:“林野。”
他回头,看到江叙白站在路灯下,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桶:“这个你拿着,里面是姜茶。”
“谢谢。”林野接过保温桶,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像触电一样缩回。
“上去吧,小心点。”江叙白的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清晰。
林野点点头,抱着姜茶往上走,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江叙白还站在原地,黑色的大衣被风吹起,像一幅沉默的画。
回到出租屋,林野把姜茶倒进搪瓷杯,坐在床边小口喝着。姜茶很暖,暖得他眼睛发酸。他想起江叙白耳尖的红,想起他扶着自己时的温度,想起他相机里的雪松。
窗外的雪还在下,林野摸了摸枕头下叠好的围巾,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第四章江母的高跟鞋
江母来学校那天,是周三的早读课。
她穿着一身香奈儿套装,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径直走进高三(1)班。班主任点头哈腰地跟在后面,目光却时不时往(3)班的方向瞟。
林野正在背英语单词,突然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钉在他身上。他抬头,看到江母站在教室后门,正用一种审视商品的眼神打量他。
下一秒,江叙白被班主任叫了出去。林野看到他和江母在走廊里说了几句,江叙白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后几乎是咬着牙说了句什么,江母才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那天之后,江叙白好几天没出现在空教室。林野给他发消息,石沉大海;去(1)班找他,同学说他请了病假。
林野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知道江母不喜欢他,那天她看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围巾,又看了看桌下积了灰的暖手宝,觉得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傻瓜。
周五晚上,林野在便利店打工时,看到江叙白的车停在路口。他犹豫了很久,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车窗降下,江叙白的脸出现在眼前,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上车。”
车子一路开到江边,江风带着湿气扑进车里。林野看着江面的波光,轻声问:“你还好吗?”
“我妈生病了,在家照顾她。”江叙白的声音很哑,“对不起,这几天没去上课。”
“阿姨没事吧?”
“没事,老毛病。”江叙白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林野,我们……以后别见面了。”
林野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手攥紧。他强忍着喉咙的哽咽,笑着问:“为什么?是因为你妈妈吗?”
江叙白别开视线,看着远处的货轮:“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样下去,对你对我都不好。”
“哪里不好?”林野的声音开始发抖,“是因为我穷吗?是因为我妈要治病吗?还是因为我配不上你?”
“林野!”江叙白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别问了,就这样吧。”
他推开车门,把一个纸袋扔在林野腿上:“这里面是你之前落在我车上的围巾,还有……这个你拿着。”
林野低头,看到纸袋里除了围巾,还有一沓厚厚的现金。
“江叙白!”林野把现金扔回给他,声音里带着哭腔,“你把我当什么了?!”
“拿着!”江叙白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妈不是需要钱吗?拿着它,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林野看着他泛红的眼睛,看着他紧攥着方向盘的手,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捡起地上的围巾,用力砸在江叙白身上:“江叙白,你就是个懦夫!”
说完,他推开车门,冲进了茫茫夜色里。江风把他的哭声吹得七零八落,他跑了很久,直到再也跑不动,才蹲在路边,把脸埋在膝盖里,哭得像个孩子。
江叙白坐在车里,看着林野消失的方向,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鸣响,惊飞了江边的水鸟。他拿起副驾上的围巾,上面还残留着林野身上的洗衣粉味,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纸袋里的现金是他偷偷从信用卡里刷的,他知道林野不会要,可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帮他。母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江叙白,你要是再和那个穷小子来往,我就让他妈永远住不进医院!”
他拿出手机,删除了所有和林野有关的照片,包括那张老城区的筒子楼。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看到自己映在上面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
野火烧不尽
第二卷:雪松与冻疮
第五章杂粮馒头与联姻饭
林野把自己关在出租屋三天,没去上课,也没去打工。母亲打来电话,问他是不是又惹事了,他只是沉默地挂了电话。
第四天早上,他终于鼓起勇气去学校。刚进校门,就看到江叙白被一群人簇拥着,旁边站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女生笑得很甜,正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塞进江叙白怀里。
林野的脚步顿住,心脏像被冰锥刺穿。他转身想走,却听到身后传来江叙白的声音:“林野。”
他僵在原地,没有回头。
“你这几天去哪了?”江叙白的声音就在身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林野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脸上扯出一个冰冷的笑:“江少爷,我们很熟吗?”
江叙白的脸色瞬间白了,他旁边的女生好奇地打量着林野,问:“叙白,这位是?”
“没什么。”江叙白的目光死死锁在林野脸上,“一个……不重要的人。”
林野的心彻底沉到谷底。他看着江叙白,看着他身边的女生,突然觉得那天晚上的雪松和姜茶,都像一场荒唐的梦。
“既然不重要,那我先走了。”林野绕过他们,径直往教学楼走去。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的瞬间,江叙白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接下来的日子,林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和打工中。他不再去(1)班找江叙白,也不再去那个空教室。只是每天晚上,他还是会去便利店打工,只是不再期待路口的那辆车。
周五晚上,林野在便利店的后厨蒸杂粮馒头。这是他新找的兼职,给一家早餐店做馒头,能赚点外快。面粉呛得他直咳嗽,右手的冻疮又开始发痒,他却像感觉不到一样,机械地揉着面团。
突然,后厨的门被推开,江叙白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校服。他看着林野红肿的手,看着他布满面粉的脸,声音沙哑:“你在做什么?”
“做馒头。”林野没看他,“江少爷找我有事吗?”
“我……”江叙白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给你带了点东西。”他把一个保温桶放在桌上,“里面是你喜欢的……”
“我不喜欢吃别人的东西。”林野打断他,把揉好的馒头放进蒸笼,“请你出去,这里是工作的地方。”
江叙白看着他冷漠的侧脸,心里像被钝刀割着。他知道林野还在生他的气,可他有什么办法?母亲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下周必须和市长的女儿一起去参加商业晚宴。
“林野,对不起。”江叙白的声音很轻,“那天的事……”
“江叙白,”林野终于转过身,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你没必要跟我道歉。”
江叙白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看着保温桶被林野推到一边,看着他重新低下头揉面团,像一尊拒绝任何人靠近的雕像。
走出便利店时,江叙白看到林野放在窗台上的多肉——那盆他一直养不活的多肉,叶片又蔫了几片,像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不知道,林野在他走后,看着那个被推到一边的保温桶,里面装的是他最爱吃的糖心蛋。林野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面团上,烫得他手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