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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位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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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市的冬天总是漫长,但八月的阳光正好。“回声”心理咨询工作室开业的第二天,铃铛第一次被顾客碰响,清碎的声音划破了午后的宁静。
林深从落地窗前的扶手椅上转过身,合上手中的《小王子》。
门口站着一个身着正装的年轻男子,身高颀长。林深直觉地认为他还是个“男孩子”——尽管西装革履,努力扮出成熟模样,可他眼里那抹未经世事的、近乎稚气的光芒,泄露了他的真实年纪。
“先生你好,”林深起身,语气温和而专业,“我是『回声』工作室的心理咨询师林深,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我叫顾言。”他报上名字,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像是在探寻什么。林深只觉得这名字有些模糊的熟悉感,但思绪如同静水,未起波澜。她面色依旧平和。
顾言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接着说:“我女朋友……她得了心因性失忆,忘了我。我想帮她恢复记忆。”
“她今天有一起来吗?”林深问。
顾言苦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她不记得我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她想起来。”
林深将他引至咨询区的米白色沙发。顾言的目光却被她办公桌上的一张合影吸引——那是她与苏晴、陆延的合照。
“他们是你的朋友吗?”他拿起相框,轻声问。
“是的。”林深伸手想取回,顾言却先一步拿着它坐下了。
“他们叫什么名字?”他追问。
咨询伦理提醒林深,不应与来访者建立咨询外的关系,更不宜透露过多个人信息。她正欲婉拒,却听见顾言摩挲着相框低语:
“我女朋友……也有两个这么好的朋友。她失忆后,一直是他们在照顾她。”
这话像一枚投入湖心的石子。鬼使神差地,林深开了口:“中间是我,左边是苏晴,右边是陆延。”
顾言轻轻将相框放回茶几,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我可以用你们三个的名字,来讲我和她的故事吗?”
这不合规矩。使用真实姓名容易导致情感代入,是咨询大忌。林深正要拒绝,却撞上他满眼的落寞。
“现在……光是提到她和朋友的名字,我这里,”他指了指心口,“都像刀绞一样。”
从他进门到现在,不过五分钟。林深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深沉而痛苦的爱意。她心下微软,这是工作室的第一位客人,案例也足够特殊,她确实想接下。
“好的。”她听见自己说。
她起身为他倒了杯水。顾言望着杯中荡漾的水纹,缓缓开口:
“我第一次遇见她,是2012年8月20日,高一开学看分班。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从人群里挤出来时,和她擦肩而过。一阵风吹过,我闻到了桃子味……很特别,我以前从没闻过。我回头,看到一个梳高马尾、穿米白短袖和浅蓝牛仔裤的女孩。她正侧头和同伴说话,侧脸清丽……就那么一下子闯进我眼里。”
他端起水杯,忽然问:“你喜欢喝白水吗?”不等她回答,便自顾自说下去:“她很少喝饮料,只爱喝白水。”
“不,我更喜欢喝带点甜味的水。”林深下意识地回答。她以前也只喝白水,只是最近一年,总会莫名情绪低落。她想起苏晴的话——“嘴里甜甜的,心里也会甜。”于是,她的水里开始多了两块冰糖。“后来,你和她分到一个班了吗?”她引回话题。
“没有。但我很幸运,”顾言放下水杯,“我和她的好朋友苏晴,分在了同一个班。”
听到好友的名字被如此自然地提及,林深感到一丝尴尬,开始后悔方才的应允。但咨询已经开始,她只能继续聆听。
“其实开学那天我并没注意到苏晴,我眼里只有……林深。”他用她的名字称呼那个女孩,林深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他是在代入。“军训一周后,我们班因为正步不齐被留堂。放学时,我又看见那个女孩站在操场边,像是在等人。然后,我们班的苏晴就飞奔过去,挽着她的手走了。”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林深,“第二天,我听同学说,那个女孩……叫林深。”
林深再次感到一阵不自在。
“她和苏晴是形影不离的好友。知道这一切后,我的心莫名激动起来……想了整整两天,我才明白,我是对她一见钟情了。所以,我开始计划,通过苏晴来认识她。”
还挺有心计。林深暗自腹诽。
“她很厉害,是我们那届的军训标兵。看她正步走过主席台,英姿飒爽,很难让人移开目光。”顾言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穿越回了那个烈日下的操场,“正式开学分座位,老师让我们按到班顺序自己选。那天阳光很好,我第一个到教室门口,但没有进去。我等到苏晴选了座位,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同桌。”
此刻,他脸上已不见初时的悲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浸在美好回忆中的向往。
“我的运气很好,苏晴性格开朗,和谁都能打成一片。作为同桌,我们很快熟悉起来。为了不显得唐突,我没有特意向她打听过林深。直到9月14日放学,我特意等着苏晴,看她和她汇合,手牵手回家。我才第一次鼓起勇气上前打招呼。苏晴向我介绍,说林深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没有说话,只是对我微微点了点头,连笑都没有。”他顿了顿,语气却温柔起来,“但能那么近地闻到那股桃子味,还是让我开心了很久。”
“你的女朋友很喜欢桃子味的东西吗?”林深抓住这个细节,“如果能找到特定的气味,对唤醒记忆很有帮助。”
“不,她从来不用任何桃子味的东西。”顾言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骄傲,“只有我能闻到。苏晴,或者其他人都闻不到。”
“费洛蒙现象。”林深以专业的口吻解释道,“你喜欢的女孩可能会分泌独特的费洛蒙,你的嗅觉在潜意识层面接收到了信号。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当你深爱一个人时,全部感官都会向她聚焦,捕捉到别人忽略的细微之处。”
“或许吧。”顾言轻声说,眼神笃定,“但我真的很爱她。从第一眼见到就心生欢喜。后来相识、相恋,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牵动着我的心。”
除了《泰坦尼克号》,现实里真的存在这样深刻的爱情吗?林深不禁走神。在她过往的咨询经历中,见多了快餐式的感情与种种不幸,这样深入骨髓的爱,实在罕见。
她正想说些什么,顾言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简短应答后,转向她:“公司有点急事,我得先走。8号中午我再来,可以吗?”
林深一愣:“什么?”
他无奈地笑了笑:“我说,8号中午,我再来找你,可以吗?”
“可以。不过,你还没问怎么收费。”
“对了,请问怎么收费?”
这次沟通有些仓促,连对方女友失忆的具体原因都还没探明。林深略作思考,坦诚相告:“这次不收费。顾先生,我必须如实告知,我没有处理过这类案例,工作室也刚成立,经验尚浅,不能保证一定能帮她恢复记忆。”
顾言并未流露失望或不满,反而温和地说:“能跟你说说这些,我心里已经舒服一些了。如果可以,接下来我希望每周来两次,跟你讲讲我和她的故事。就算她最终想不起来,能有人倾听,对我也是种疗愈。”
林深想,女友的失忆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创伤。即便无法立刻帮助那位“女孩”,能为顾言提供心理疏导也是好的。
她欣然应允:“可以。每次咨询一小时,费用是三百元。”
顾言从钱包里取出钞票放在桌上,挥了挥手:“8号见。”
林深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唇角不自觉地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