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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色里的倒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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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国际酒店28层的套房里，霓虹将半座古城缩成一张闪烁的棋盘倒映在落地窗上，如流光在玻璃间缓缓呼吸。
蒋小菁赤足站在冰凉的意大利大理石地板上，夜色被踩在脚下。她的倒影与城市的灯火交织——那些光点，是塔吊的警示灯，是楼盘的样板间，是洗浴中心暧昧的广告。每一盏灯，都对应着某个名字，某场交易，某段或主动或被动卷入的人生。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玻璃，一道水痕割裂了楼下的车水马龙，刻出她在这座城市画板上的存在。La Perla真丝睡裙的领口，那片暗红的酒渍像一枚突兀的印章，是晚宴上林董留下的。酒醒时，他人已走，只留下这印记和一条“项目辛苦，再接再厉”的微信。蒋小菁搓了搓指尖，那黏腻感仿佛还在。这十年，她身上留下的类似印记，有些看得见，有些看不见。
手机屏幕亮起，是丈夫汪振宇的消息：“古城集团新项目已中标，贴着指导价中标，只比最高限价低十万。”
言辞简短、精准、不带任何情绪，像一份标准的工作简报。
她对着复古梳妆镜取下那对宝格丽Divas’ Dream耳环，钻石切面在昏黄灯下依旧闪亮。耳坠落入掌心，沉甸甸的，凉意直透心底，就像去年夏天汪振宇带她和女儿去云南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时特意绕过的滇西那片山坡——政府规划中的光伏基地，荒凉，贫瘠，却蕴藏着让他们都赚得盆满钵满的“光”。当时汪振宇的钢笔在评估报告的“项目前景”一栏顿了足足三秒，他指尖的温度，是否也如这耳坠般冰凉？
又一条信息弹入，是Justin，那个总能把古典乐演出票转变成半岛酒店套房门卡的海归芯片精英。
“周六晚，中山公园音乐堂，莫扎特K.488，之后老地方见？”
她对着屏幕弯起嘴角，涂着迪奥999的唇瓣饱满依旧，像一枚熟透却未落的果实。指尖在“好，周六半岛酒店见”的回复框上悬停，最终却只回了两个字：“收到。”
镜中的女人，眼角已爬上细密的纹路，但眼神深处那簇火苗并未熄灭。这眼神，十年前在陈立生攒的酒局上，他盯着她抿红酒时，她就曾有过。那时她刚生完女儿，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兽，急于挣脱家庭主妇的标签，对信息时代开启的经济大潮带有无限憧憬，坚信凭借自己的能力可以闯出一片世界。
“小菁啊，你这性子和能力，窝在小公司太可惜。跟我干，保证你能看到更上一层的风景。”陈立生当时将一份股东协议推过来，雪茄的烟雾模糊了他精明世故的脸。她只看到了风景，却没读懂风景背后的代价。如今回想起来，那份协议的边角比汪振宇藏在家里的金条更硌手，硌在她的良知和过往的认知上。
浴室传来哗哗水声。她褪下睡裙，侧身时，后腰一道新鲜的红色掐痕刺入眼帘——是小布上周留下的。那孩子，人前沉稳严肃的化验师，人后却总带着股狠劲，喜欢用牙齿在她身上留下印记，喘着气说：“蒋姐，你皮肤真好，像缎子。”这感觉，与Phil截然不同。Phil，手指永远温柔，像弹钢琴一样在她锁骨画圈，用那种让人放松的语调说：“Relax，菁，你绷得太紧了。” 他的声音带着伦敦腔，像一段旧爵士乐。
热水兜头浇下，她闭眼数到十。脑海里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画面：唐宁市长和她在酒店深夜长谈时盯着她的眼神，林董在酒桌上宣示主权般捏她手腕的力度，还有她偶然在汪振宇书房抽屉深处看到的那个鸳鸯荷包——苏婉绣的，针脚歪扭，一如那个女人每次深夜潜入她家时，试图抹去却总留下痕迹的脚印。
“累吗？”蒸腾的雾气里，她对着镜中模糊的自己发问。没有答案。只有水汽凝结成的珠，缓缓滑落，像一滴无声的泪。
擦干身体，手机再次响起。Phil的消息，言简意赅：“能源局招标方案我看了，可加三年运维条款，利于中标。”她裹着浴袍陷进沙发，指尖摩挲着屏幕上他的名字。这个男人，像一台精准的服务器，总能在她思绪乱成一团麻时，递来最关键的那根线头。
窗外，古城彻底沉入午夜。她熟练地探手进沙发旁的LV Neverfull手包，摸出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U盘。插入电脑，打开那份标着“古城集团-成本核算V3”的文件，模板是Phil给的，公式早已预设完备。只需输入刚刚到手的中标价，加粗的利润率便自动跳了出来——一个令人心跳加速的数字。尽管早已司空见惯，但每次看到这个最终成果，她内心仍会泛起短暂的、纯粹的激动，那是攫取成功的本能快感。明天，她要亲手把这个U盘交给林董，顺便，谈谈子公司那个新项目的“支持”。
“蒋总真是好手段。”林董昨晚灌下一瓶半拉菲后，在她耳边喷着酒气说的话，幽灵般钻回脑海。她烦躁地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财经频道正在重播旭阳集团的新能源发布会，刘大铭在台上侃侃而谈。汪振宇故意缺席，只派了个助理去应卯，但屏幕里刘大铭举着奖杯志得意满的笑脸，却与当年汪振宇收到星展银行那张加密银行卡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手机日历提醒弹出：距离和小布的约会还有三天。她眼前闪过天坛医院化验室外的情景，小布脱下白大褂，露出里面的黑色运动背心，汗水沿着他年轻的、线条分明的腹肌往下淌……那具充满生命力的身体，像一剂强效麻醉药，能让她暂时忘记保险柜里那些金条上的编号，忘记汪振宇车里那条不属于她的蕾丝内裤，甚至忘记自己是谁。
凌晨一点，酒店走廊空旷寂静。厚重的地毯吸音效果极佳，吞没了她高跟鞋的声音，如同吞噬了这些年所有无法见光的秘密。电梯门镜面般的光滑表面，映出她此刻的模样：香奈儿粗花呢套装一丝不苟，手臂上挎着的LV包里，装着决定项目命运的U盘和以备不时之需的避孕套。她像一个训练有素的走钢丝者，手中的平衡杆两端，一端是事业野心，一端是身体资本，每一步都悬在深渊之上。
站在酒店门口，晚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男人正快步走来。望着街上冷清的路灯和男人下车后急行的身影，蒋小菁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被拉回了十二年前，那个一切尚未开始，或者说，一切早已注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