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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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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的女子低低呜咽了一声。
那声音细弱得像被风吹散的丝线,裹着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委屈。
松月在等她肩头的颤抖稍缓,才缓缓开口:“你既已醒转,该知是我们将你救回,眼下能否说说,究竟出了何事?”
他目光清明而专注,带着种不容回避的恳切,让人没法假装没听见。
那女子却只是将脸埋得更深,指尖不住地拭泪,对他的询问始终报以沉默,单薄的肩头轻轻颤抖,仿佛仍困在那场未散的噩梦中。
“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家在何处?又为何会流落至此?”少年眉宇间凝着罕见的肃然,“既是我们救你回来,自然也有权将你送回原处。”
话音落下,那女子浑身猛地一僵。
她抬起红肿的双眼,慌忙摇头,目光却下意识向来椿投去,眼中尽是哀恳,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来椿瞧着她这模样,心头先软了半截,刚要开口说句软话,却被松月在淡淡的声音截了去:“此时求我长姐,并无用处。”
他声音不高,每个字却都听得真切,“眼下能帮你的只有我,若连我都不肯信,你便真的无处可去了。”
松月在心中了然,这女子必是经历了极不寻常的遭遇,才会惊惧至此。
她应当听得懂他话中的份量。
屋内一时静极,空气仿佛都凝滞住。
“我的耐心不多。”少年故意蹙起眉,装作不耐的模样,声音沉了几分,“你若再不肯开口,便休怪我另作处置。”
“我,我也不知为何会在此处……”
女子终于哑声开口,嗓音干涩得如同被碎石磨过。
她将自己又往角落深处缩了缩,仿佛试图借那一点狭小的空间汲取些许安全感,始终低垂着头不敢抬起。
松月在沉默片刻,并未继续逼问,转而缓声道:“如此说来,你的家并不在此地?”
女子用力摇着头,手指深深插进散乱的发间,嗓音里裹着痛苦的颤音:“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给我吃了些东西,好多事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说,带我去伺候贵人,伺候得好,往后就能穿金戴银,过好日子……”
她说到这儿,哽咽得厉害,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衣襟上:“可那里根本不是什么好去处!死了好多人,我吓得不行,求他们放我走,他们却不许,还要打我。”
字字句句,都像是从破碎的心口掏出来,听得来椿心头阵阵发紧。
“我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姐妹一个个被拖出去,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有的直接被扔去了乱葬岗……”女子浑身抖得更厉害,牙齿都在打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满是恐惧的地方,“我爹娘还在家中等我……我实在怕极了,趁着夜里守卫松懈,才从后门偷偷逃了出来。”
女子抬起泪眼,目光穿过朦胧水汽,再一次落回来椿脸上。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声音轻得几乎破碎。
“后来,我便遇见了小姐你。”
她吃力地撑起身子,试图行礼拜谢:“小姐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可我知道的,真的只有这些了。”
她指尖微微发颤,“他们给我喂了药,中间许多事我都记不清晰,我……”
来椿望着她苍白脸上不断滑落的泪痕,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村里那些被带走的姑娘们。
她们当初也是这样,被人笑着接走,说要去城里过好日子。
可所谓的“好日子”,究竟落在了何处?
那些笑着和家人告别的少女,最终又去了怎样的地方?
来椿的思绪一点点沉了下去,村里那些曾被忽略的蹊跷之处,此刻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
若村外的天地当真这般艰险,村长又为何要千方百计阻止他们离开?
或许,那所谓“外界险恶”的告诫,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
是为了把人困在村里编织的牢笼。
她心口微微发冷,却也更清醒地意识到,唯有回到村中,亲自查证,才能触碰到被掩埋的真相。
来椿缓缓吸了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走到榻边柔身坐下。
“你若信我,”她声音温和,却透力量,“暂时便在此处安心住下,我弟弟看着面冷,心里却是热的,虽瞧着严肃了些,但既然救了你,便绝不会置之不理。”
那一声“我弟弟”,让松月在眼角的线条都不易察觉地柔和了几分。
他略显生硬地点了点头,避开那女子犹疑的目光,低声道:“既然长姐开口,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不过,若之后能想起更多线索,便是最好。”
女子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连忙挣扎着起身,朝着二人深深拜了下去,动作急得差点摔倒。
“多谢小姐,多谢公子!”
来椿连忙俯身将她扶起,指尖触到她的手臂,只觉一片冰凉:“不必如此,你既出了那虎狼之地,我们自然不会任你流落街头。”
她语气温和却笃定,“眼下外面危机四伏,你便安心在府中住下,好生调养,待身子好了,或是想起家在何方,该去何处,再作打算也不迟。”
待那女子情绪稍定,来椿才与松月在一同退出厢房。
檐下风过,吹动她衣袂轻轻扬起。
二人转头一起走向书房。
来椿平日很少踏入松月在的书房,此刻却觉得唯有这里方能安静说话。
松月在默然斟了盏茶推至她面前,温热的水汽氤氲升起。
他在她身侧坐下,声音放得轻缓:“长姐若有话,但说无妨。”
正暗自悬心时,却见来椿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抬眸时目光清亮而坚定:“我仔细想过了,眼下京城中这些女子的安危更为紧要,若此时你我离京,不知何时能返,只怕其间又生变故,徒增无辜伤亡。”
她语气沉静,在少年略显错愕的注视中,她继续解释道:“所以回乡之事,暂且不急,待此事水落石出,查明真相之后,我们再回去也不迟。”
“可你不是很着急要回去寻阿姐吗?”松月在轻声问道,眼底带着几分迟疑,“若因此事耽搁了行程,你阿姐她……会不会怨你?”
来椿却莞尔一笑,眸光清亮而笃定:“我阿姐最是心善,若她知道我是为了救人而耽搁,非但不会责怪,反而会为我高兴。”
少年闻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如今京城突发变故,若不及早查明,只怕会有更多女子遇害。
倘若他们此时离开,反而给了幕后之人可乘之机——这正是最让他两难之处。
没想到长姐竟如此明理,甚至主动提出暂缓归期。
松月在望向她的目光里不由添了几分暖意,唇角微微扬起。
他一直觉得长姐与旁人不同。
不仅仅是因为他对长姐天然的亲近,更因他深知他们骨子里是同一类人——
愿意为护住他人,而将自己的渴望稍稍往后放一放。
二人又商议片刻,见窗外暮色渐沉,松月在想起整日奔波未曾好好用膳,不免担心来椿身体,便领着她朝前厅走去。
侍女早已备好晚膳,菜色精致,热气氤氲。
“那位姑娘应当也还未用饭,是请她一同来,还是送过去?”来椿微蹙着眉,征询地看向少年。
“还是送去吧。她情绪未稳,见生人难免惊慌,待她安心些再见面不迟。”松月在分析道。
来椿觉得有理,便亲自拣了几样清淡菜肴,吩咐侍女细心送去。
用膳时,来椿悄悄侧目看向身旁的少年。她忽然意识到,桌上尽是合她口味的菜式。
自她来府中起,每日膳食似乎都是依她的喜好准备的。
从前未曾留意,此刻方才恍然。
这细微之处,定是松月在特意安排的。
她偷瞧的目光没藏好,被少年察觉了。
松月在一怔,立刻放下竹箸,“长姐可是哪里不适?要不要再请郎中来看看?”
“我无碍。”她摇摇头,眼底泛起一丝柔软,“只是忽然想起,当初我刚来时,情形比那姑娘好不到哪儿去,难为你一直耐心陪着我,从没流露过半分厌弃。若不是你,我未必能熬过来。”
她抬起眼,望进他微怔的眸子,声音轻轻的,却很认真:“这份情义,我永远记得,若有机会,定会报答。”
“你是我长姐,我做这些本就是应当的,何须报答?”少年嘴上这么说,眼角眉梢却抑不住地漾开笑意。
所有的付出都被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真叫人暖烘烘的。
来椿望着他藏不住的欣喜,唇边也浮起一抹无奈又温柔的浅笑,没再多说什么,只默默夹了块小排放进他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