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十九章 ...
-
来椿退出书房时,夜色正浓,衣袂间皆是月色投下的光辉。
来椿没有回房,而是转身走向西厢。
书房内,松月在的声音清淡却字字清晰:“去查一个叫红绣的女子,不必惊动其他人,只需将她的来历、常去之处、见过什么人,都细细查来。”
侍从领命退下,室内重归寂静。
松月在独自坐在窗前,指节无意识地轻叩桌案。
他向来不喜事情脱离掌控,尤其是当这件事情,似乎与来椿牵扯甚深。
此时,来椿已轻手轻脚地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烛火未熄,柔和地笼着榻上之人。
那女子已然睡熟,呼吸匀长,眼角还残留着淡淡泪痕。
来椿站在榻边静静望了片刻,心头某处悄然松动。
她本应离开,可脚步却迟迟未动。
迟疑片刻,她终究掀开帷帐,无声地坐在了榻沿。
女子在梦中轻轻一动,像是感知到有人靠近,却又沉沉睡去。
来椿没有触碰她,只是就着这个距离守着。
她想,若这人醒来第一眼能看到自己,大约会安心些吧。
次日清晨,微光透过窗棂淡淡洒入。
来椿发现自己是躺在榻上醒来的,睁眼便见那女子正静静望着窗外。
她侧卧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单薄,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
“醒了多久?可还有哪里不适?”来椿轻声开口,话音温切。
女子闻声微微一颤,转过头,眼底还有些未散尽的恍惚,唇角牵起一丝含愧的浅笑:“只是,还有些难以置信,今早醒来看见你守在旁边,竟以为仍在梦中。直到悄悄摸了摸被角,触到实实在在的床栏……”
她停顿了一下,“这才敢确信,我是真的逃出来了。”
来椿眸光微动,声音放得更轻了些:“那现在,可还能想起些什么?当时发生了什么?或者,你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女子低头沉默了片刻,再抬眼时,目光里满是无奈,却努力抿出一个浅笑:“你叫我月儿吧,我爹我娘,都是这么叫的。”
声线里裹着些许怅然,“别的……我实在记不真了,只依稀记得我家在一个小村子里,村口有棵老槐树,夏夜会落满地的白花。”
她顿了顿,像是努力在混沌的记忆里打捞什么,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满脸无处可落的茫然:“我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离我家又有多远,仿佛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只剩我一人……找不到归途。”
她那句“找不到归途”说得极轻,却沉甸甸地坠在晨间的寂静里。
来椿面色轻轻地一滞,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撞在心上,“你说,你也是从小住在村里,从未离开过?而且你们村子,每月也有人去祠堂?”
她的语气太过急迫,月儿被问得怔了怔,却还是乖顺地点头。
“我记不得太细了,”她声音有些发虚,“他们给我灌过药,许多事都模模糊糊的,只记得村里每月都会有一户人去祠堂……回来之后,那家人便会宽裕起来,有了银钱,有了新衣。”
她垂下眼,嘴角弯起一丝苦涩却明亮的笑:“我家穷,阿娘总望着别家叹气,我就拉着她的衣角说,等我长大了,也去祠堂。不管要做什么,只要能换来银钱,让爹娘过上好日子,再苦再累我也不怕。”
她说得轻声,却字字凿进来椿耳中。
如同有另一道影子从岁月深处走来,与她童年的记忆严丝合缝地重叠。
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来椿指尖无声收紧,心跳如密鼓:“然后呢?你去了祠堂没有?”
月儿被她问得手指微微一缩,眉间蹙起,“我不知道……”
她声音发颤,“后面的事,全是空的,我不记得有没有走进祠堂,不记得怎么出的村子,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
她越说越急,呼吸也跟着乱了起来,
指尖用力抵着额角,仿佛那样就能撬开被封锁的过往。
来椿见状立刻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不想了,月儿,我们先不想了。”
她的声音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你身子还虚,逼自己太甚只会伤神,记忆的事,不急在这一时。”
就在这时,月儿却突然伸手抱住了来椿,哽咽道:“我消失了这么久,爹娘为什么不来寻我?是不是……是不是他们把我送出来的?”
来椿浑身一僵。
其实早在月儿断断续续诉说时,那个模糊而骇人的猜想就已在她心底滋生。
她本打算稍后找松月在细说,唯恐此刻说破,反而惊扰了月儿。
可她万万没料到,那个声音竟先一步回来了。
“来椿。”
阴冷的低语像条毒蛇,贴着她的耳廓游进脑髓。
“那箱子里装的是人,是你啊!”
来椿猛地一颤,脸色骤然褪得惨白。
她已许久未曾听过这个声音了,自从每日按时服下松月在给的药后,它便如同沉入深潭般寂静。
可此刻,月儿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她紧封的心窍。
她僵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月儿已渐渐平复,抱着双膝茫然望着窗外。
而来椿却只觉得颅内有根铁锥在狠狠凿刺,眼前阵阵发黑。
她强撑着站起身,踉跄地推门而出。
可才走出不远,天旋地转的晕眩感便猛地攫住了她。
她软软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恰在此时,松月在正从回廊另一端快步走来。
他刚得了些关于红绣的线索,本想寻来椿细谈,却远远瞥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倏然倒地。
“长姐!”
松月在脸色骤变,几乎是扑上前去,膝行两步将人紧紧揽入怀中。
怀中的人双目紧闭,面色惨白,任凭他如何急切呼唤,也毫无反应。
仿佛是坠入了无人能触及的深渊。
来椿沉入一片无尽的黑暗,意识清醒却触不到任何边际。
她挣扎奔逃,却仍是深陷虚无。
突然,几双冰冷的手猛地从黑暗中伸出,铁钳般攥住了她的手臂。
“抓回去!”
粗嘎的喝令在死寂中炸开。
她拼尽全力反抗,却被不容抗拒地拖向更深的黑暗。
在彻底沦陷前的一瞬,一种彻骨的明悟劈向了她。
月儿当初,是否也是如此绝望无助?
来椿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气。
一旁正施针的郎中被惊得手顿在半空。
“长姐,”松月在立刻扑到床边,手指冰凉地握住来椿的手,一连串的问题又急又慌地涌出来,“你觉得怎么样?方才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又见到了什么,或是听到了什么?”
他怎能不慌?
来椿近日明明已见好转,甚至能清醒地分析事理,此刻却毫无征兆地再次倒下,情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令人猝不及防。
来椿急促的呼吸尚未平复,目光却已在瞬间恢复了清明。
她反手握了握松月在的手指,摇摇头,“别担心,没事,许是近来思虑过甚,有些乏了,这才一时撑不住。”
她避开了松月在焦灼的探询,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隐瞒。
因为太了解松月在了,若让他知晓真相,他绝不会再允许她插手半分。
可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月儿的出现绝非偶然。
其背后的阴谋恐怕与她的过去,与那个早已湮灭的村子,都缠绕着千丝万缕的可怕联系。
这线索,她不能放。
她努力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真没事,你若有要紧事,便先去忙。”
松月在蹙紧眉头,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似要穿透那层平静。
这时,郎中上前躬身道:“公子,小姐脉象虚浮,确是劳心过度所致,需静心调养为宜。”
松月在神色稍缓,俯身替她掖好被角,语气严肃:“长姐,万不可瞒我,若再像从前那样,定要立刻告诉我。”
来椿迎上少年担忧的目光,无奈地笑了笑:“我都这般年岁了,又是你的长姐,难道还不懂这些轻重?”
见她如此,松月在深知再问不出什么,只得妥协:“既如此,你近几日务必好生静养。红绣那边的事,暂且交由我来处置。”
来椿却神色一凝,毫不犹豫地摇头:“既已允我插手,此刻我便绝无退出的道理。”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松月在终是妥协:“好,依你,但你务必答应我,稍有不适,立刻告知我,绝不能逞强。”
“放心,我答应你。”来椿应得干脆,随即话锋一转,敏锐地问道,“你匆忙而来,可是红绣的调查有了进展?”
松月在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长姐若为男子,合该入我大理寺任职,这般敏锐,当真令人佩服。”
来椿眸光倏亮:“果真?查到了什么?”
“探得了她此前落脚的一处地方,虽不知具体细情,但或可前往一探。”
“那还等什么?”来椿闻言,当即掀被下榻,动作利落地穿上鞋履,“此刻便去!”
松月在看着她毅然走向门外的背影,终是将劝阻的话咽了回去,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