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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夜生异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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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城中,明月楼灯火明亮,通宵达旦。
自楼顶悬挂而下的红绸如烟雾一般氤氲出红粉的暧昧柔光,从入夜时的浅淡朦脓,到子夜时分的浓烈璀璨,直至黎明破晓才又渐渐消散。
将至子时,穗娘招呼安顿好各位客人,又交代打手龟公注意看顾着楼中的动静,便独自上了楼。
明月楼的房契不在老鸨娘手中,这座楼似乎只是租借,而楼中只有下面三层可供租客使用。至于其上四层……
穗娘站在三楼的楼梯口,便到了楼梯的尽头,不再有往四楼延伸的楼梯。
楼上木料搭建的天花,花卉彩鸟覆于其上,绘制得精致细腻,着实费了一番功夫。穗娘并不知这楼原是作什么用的,为何会建造得这般美轮美奂。
她来了这么些年,心中一直觉得有些奇怪。老鸨娘在的时候,虽修葺过明月楼,却也从未见过她叫人管过楼内的天花、走廊或楼梯,更不曾叫人去过三楼之上。
这也是因为明月楼从来只有三楼可以通行,没有人细究过楼上的情形。
穗娘缓缓行于三楼,慢慢扫视四周,再次确认楼中可供通行的楼梯只到三楼,三楼之中没有通往上层的楼梯,也没有任何小阁楼的痕迹。
无论她在三楼走多少次,都没有新的发现。
似乎只要走到这里,就不会再找到一丝一毫能够往上走的蛛丝马迹。
明月楼多年以来便是如此,人们都认为它的楼高不过是个空搭的高架子,只是为了看起来高大,实则只修建了底下这三层。
* * *
“不过是座楼,上不上得去又如何?”女子瞟了行客一眼,撇嘴道,“常谈所论不寻常,便是有些缘由。此楼,约摸是上的去的。”
行客心道这女子不似蠢物,缩缩脖子急急夸赞:“娘子聪慧,那自是上得去的上得去的。”
“哦,莫非是要有缘人?”女子细眉一挑,嗤笑,“就如那些仙府宝物一般,须得有缘得之?”
“非也非也,既是也不是。”行客见她未猜到关节,小有得意,“当中缘故是有缘也并非是有缘。”
“无甚道理,哪有这般似是而非的?”女子蹙眉。
“因果相接,自有前缘,但未必当下便是当下因果。故此,当中缘故也可说是并非眼前。”
行客咧嘴而笑,说得那是一个曲折环绕,叫女子心中隐有不乐。
“上楼之法不在眼前,又在何处?”女子神色不虞,却有半分好奇夹杂当中。
行客阖眼成缝,卖了个关子:“那自是在该在之处!”
一见此人摇头摆尾好不得意,女子目露凶光,举手复而成爪,青葱指头玉甲伸缩,片刻又窜出几寸来!
荒宅之外雷雨交加,行客偏生将那指甲暴长的窸窣声响听了个明明白白。
只见行客一个哆嗦,慌张急声道:“找人!找对人便可。”
* * *
老鸨娘死前未能考验到穗娘,心中不大愿将明月楼一众托付给穗娘,却又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不得不在死前将楼中事一一交付给穗娘。
不情愿,却也不得不说。
穗娘徐徐前行,目光逡巡。
老鸨娘说过,只有她找到能够送她上楼的人,只有她踏上了第四层楼,才能真正的使用这座楼。
否则,终有一天,会有人拿着新的租约来,随心改变这座楼的一切。若是来人不喜他们这行当,又不愿收留楼里的姑娘仆役,他们所有人都会被赶出去,流离失所。
此般说法,穗娘将信将疑。固然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说法,但难保老鸨娘不是为了压住她的一些心思而故意杜撰吓唬她。
“妈妈在明月楼赚了不少金银钱财却没能将整个明月楼盘下来?”穗娘轻声自语,嘴角笑意微凉,实不愿信。
老鸨娘给了她楼中众人的卖身契,一些买卖往来的书约,还有库房和小金库的钥匙等物,唯独有关明月楼的书契,什么都没有。任是穗娘翻箱倒柜,竟是没能在老鸨娘的屋里找到一点纸页边角。
老鸨娘到底是何居心,非要藏起明月楼的书契?她是留着后手打算给谁用?还是想要用这样的东西牵制住她穗娘?还是她不情不愿地交出了手里的东西,死后还想作妖一番?
穗娘向来知道老鸨娘的古怪脾性,有心作恶之时,绝不会手软。否则那些拐子强盗贩卖“货物”时,她又怎么会心安理得地讨价还价,转头又叫那些哭泣之人要懂得感恩,是她给了他们一个安生之所,是她让他们脱离了一个穷凶极恶的火坑!
可老鸨娘若是真的能将一人看顺眼,也能偏爱几分。即使面上不显,穗娘也知道,因为自己安心本分,从不在楼中闹事,又替老鸨娘解决了一些想逃跑的姑娘,倒是在她心中有几分分量。哪怕有意敲打后院杂役众人时,对她也不过是轻轻略过。
之后的有意提携,隐隐有交代后事的意图,穗娘也看在眼里。
既然能成为最后的掌楼者,穗娘倒是乐意顺着老鸨娘的意思做事。只是,有些事她是不屑去做的。
穗娘想起老鸨娘死前几月的种种作为,摇头淡笑。正是抬头间,便看见了一个鬼祟的身影从右侧走廊闪过。
“谁!”
轻斥间,穗娘快速将自己熟知的人回顾了一遍,便是今日才碰面的新客也有些记忆。
——而这人的身形举止却十分陌生,不曾见过。
右侧走廊有四个房间,拢共安排上了三位客人。走廊到底直抵墙壁,那人若不想惊动别人,只能进入走廊尽头左侧的空房间,牡丹厢。
楼上出现了陌生人,穗娘心念微动,不禁想起老鸨娘的隐瞒。此时下楼唤人,难保不会叫这人逃跑。若是亲自探查,还得多加小心才行。
穗娘取下发上两只珠钗,取一支绾起发帘露出眼睛,打散腰带提起拖曳的裙身束在腰侧,大致活动了几下筋骨,握紧手里余下的另一只珠钗,矮身弯腰轻轻走到了牡丹厢的外面,姿态防备。
房门微掩,恰如常日里无人时的模样。
穗娘贴耳探听,屋内并无动静。
那人倒也能沉得住气,穗娘在外等了一炷香,也不见屋内有什么动静。
难不成屋里还有什么密道?穗娘暗惊。
又是一炷香之后,穗娘按捺不住了,便一只手举着珠钗,一手轻推房门。正觉房门轻巧无声极为顺滑之际,忽然在门缝中看见了一只窥视门外的眼睛!
当机立断,穗娘按住门板大力一推,手上的珠钗对着那只眼睛送了过去!
气势汹汹,势不可挡!
后院劳役几年,力量早已凝结体内!
屋内的人未防屋外竟然有人守株待兔,躲闪不及,被门板击中面颊之际,一个后栽仰倒下去,借着屋外灯光模糊看见了个粗腰阔背的魁梧身影,手里拿着什么锐利发光的东西对着自己的面门扑来!
“好汉饶命!”屋内人惊慌叫着抬手挡住自己面门,倒地瞬间便被人按住,利器冷光一现,直直扎入前臂,痛得他一身痉挛!
穗娘压住陌生人,见他双手交叉面前作势要挡,用力按住叠于上方的手臂压实锁紧。她抬出一手还想拔出珠钗送到此人颈间,却发现珠钗卡在那手腕近处拔不出来!思虑片刻,反手拆下绾发帘的珠钗,转过尖端抵在此人颈侧。
“你是谁?为何在明月楼鬼鬼祟祟?”
“我、我……”那人听着声音,忽而明白过来这个凶神恶煞的人是个女子,“你是个女的!”
“你是谁。”穗娘不理,将珠钗往那颈处送了一分。
“哎哟!我、我是宋 醒文。”
穗娘眯眼:“宋星文?没听过。”手里的钗尖似乎又往里送了一点。
“是醒觉苏醒之醒,并非星宿之星。”
那人犹自纠结辩解,穗娘却并不在意,只动了动自己手间的珠钗,冷声道:“来做什么?”
“我……就看看,没、没钱。”颈间的锥痛让这人有了几丝恐慌。
想在明月楼当混子吃白食的,穗娘没少见。但这么唯唯诺诺的做贼行径,连姑娘都不找的,却是头一份。说是来看看,谁知道揣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心思呢?
穗娘既是明月楼的鸨娘,担了这份心,自然不会放任这么个隐患在楼中乱窜。
“进我明月楼不带钱?你想做什么?”穗娘压沉的声音和紧绷的身体都充满了压迫感。
宋醒文僵着不敢动,只得磕磕巴巴地说:“我就,看看、看看。”
“进我明月楼的空房,你想等着看什么?!”穗娘明知这宋醒文是为了躲避自己藏起来,却还是严加逼问。
明月楼是做什么营生的,宋醒文既然藏进了这里,说他没什么龌蹉心思也说不过去。
“我……”宋醒文声音急促,急着要解释。
忽然,窗框门扉连连撞击,屋内茶盏床架饰物摇摆碰撞,博物架的花瓶接连落地“砰砰”发出阵阵脆响!
整座明月楼仿佛被一双大手举起,随意抖动摇晃!
“是地龙翻身!”穗娘倏地抬头望向屋外,却在剧烈的摇动中看见了楼里的跑腿丫头。
那黄毛丫头端着托盘左顾右盼,小心从碟子下方抽出一块点心塞进嘴里,而后端端正正捧着托盘跨过门槛进了这间牡丹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