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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再见爷爷 ...

  •   好不容易排练结束,看到许飞站在梧桐树下等唐帅和邱斌,他作为全班数一数二顽劣的男同学,这种场合下老师们自然是对他避之不及。我看着他们集合后又等到了左红霞和邓淼,男生人手一辆自行车,尤其是唐帅那辆赞新的赛车啊差点把我眼睛给闪瞎了。家里那辆妈妈小姨妈的女儿不要的二手自行车给了我,但即使把坐凳调到最低处,我依然需要伸直腿才勉强够到脚踏板。关键是那坐凳上的坐垫已经被丰满的表姨压得变形几乎惨不忍睹,所以我只能偶尔在家附近的校园里骑一会,怕骑上大街自己面上无光。抬头却见邓淼坐在邱斌的自行车后架上,扶住他的腰后,邱斌这才准备起瞪自行车。唐帅却并未刹车,冲左红霞边笑边喊:“霞子,你自己跳上来呗,哈哈。”左红霞一边佯装生气,一边追着骑得并不快的唐帅:“你快停下来,我害怕这样跳!”哎,还是赶紧回家吧,此情此景让我既脸红又嫉妒,别幻想谁推着一辆自行车在花丛边等我,然后载着我一边聊天一边回家。
      我正抬脚要离开,看到唐帅突然急刹山地车,原来他拦住要离开的冯晓文搭讪:“反正今天是周六,我载你去玩一会再回家。”这时刚坐上自行车后架的左红霞,挂不住的脸就跟夏天的雷阵雨一样,随时可能倾盆而下。“木清凌,你在看啥?”我猛地听到骑车兜到我身后的许飞问我,吓一大跳,“问你呢?是不是也想跟我们去玩啊?哈哈…”我连答话的勇气都没有,立刻加快本放慢的步伐直直向校门口冲去。只听到许飞在后面笑得无比放肆,我都能想象这家伙脸上欠抽的表情。我只顾闷头走出校门,差点撞上别人,抬眼一看是尚雷。我尴尬地笑了一下赶紧绕到旁边,只听到尚雷对街沿上站的一个高个男人说:“爸,要不我进去再找找看,我想着她就是去一下厕所而已,就先出来了。”哦,原来尚雷帅哥今天还有专人接他放学,顺带把冯美女也捎回去。只是这辆高大的自行车该怎么承载三个人呢?啊对了,一个在前面的直杠上倚着,一个后架上叉开腿坐着,啧啧,画面感好立体啊。我默默地离开现场,想回家的心情更加强烈了。
      回家后发现妈妈不在家,爸爸一个人黑着脸在厨房切菜。我打了声招呼表示我回来了,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转身就出门去找小强。小强去了就在隔壁的小蝌蚪家,所以我便跟了过去。小蝌蚪虽然长得虎头虎脑,但很喜欢用他圆圆的眼睛瞪着我看,我不是很习惯,而且他比小强又小两岁,所以我不太喜欢带他玩。当然,我也有一种仅有的玩具被人哄抢或分享的感觉,而且小强的功能比玩具强大多了。跟他们玩到吃晚饭的时间才回去,妈妈依然没有回来。
      我跟爸爸全程没有说话,默默地吃完晚饭。饭后爸爸去学校上晚自习,临走时对我说:“你把碗筷洗了。”我呆若木鸡看着他消失在眼帘里,想着自己还没独立洗过碗筷,心里七上八下。又等了一个小时也没见我妈回来,我只好鼓起勇气挽好袖子,烧好热水后战战兢兢学着爸妈平常的样子把碗筷清洗完第一遍。吓得我啊,小心脏都蹦到嗓子眼了。如果打坏一只碗,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这第一遍清洗,费了我好多力气,因为我使出超多的劲紧握住碗边,这样碗就不会打滑摔下去了。上次摔破碗后,我被妈妈训的又怕又吓,饭都没吃好,哎往事不要再提。把碗筷清理完第二遍后,妈妈还是没有回来,我不禁好奇但也没怎么担心。在规定的时间里我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我真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第二天是周日不用早起,但我还是条件反射般早早地醒了,发现妈妈就睡在我身旁。起床洗漱吃早餐的时候发现爸爸妈妈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正眼看一眼对方都没有,我知道出事了,冷战又猝不及防地降临。早餐后爸爸按惯例去公厕蹲大号,过了一会我在后花园里仿佛听到打门的声音,但我想妈妈就在家门附近的卧室里,她自然会应付的就没多管。忽然“轰隆”一声,吓得我顺着声音拔腿就往屋外跑,这才发现家里的木门已然倒塌。妈妈扯着嗓子吼:“你能干!这家我不呆了!”我还没回过神来就又听到妈妈冲我喊:“你爸太凶了!我要去你小姨婆家,你跟不跟我去?”我当时真想立刻和妈妈离开肇事现场,但我想到平时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我和爸爸一起度过。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依然也是这样,我就不敢轻易下决定。正犹豫间听到我爸郑重对我说:“你哪儿也别去,我得找人来把门装上,你在这门口守着,免得陌生人随便闯进来。”
      说罢他们两人就分头走了,我只能站在家门口跟村头二愣子似的守着已经从门栓上完全脱离的木门,什么也做不了。小强和小蝌蚪来找我玩,我说我是看家狗,必须守住这门。小强一挥手:“没事的,咱们去玩吧。”我坚决摇头,小弟弟啊,你是不知道你木叔叔下手的力度和极限啊,不然你不会这么说的。他们见我执意在这里守着,便决定丢下我自己去玩了。等到快中午爸爸才回家做饭,我们爷俩吃了午饭坐等工人师傅来把门重新装到门框里。
      一直到晚上妈妈依然没有回家,爸爸有些坐不住了。他让我去姨婆家把妈妈找回来,于是听话的我赶紧逃离现场。在小姨婆家妈妈镇定地让我跟她站在同一战线上,不回家!而且小姨婆拿出好吃的零食让我在她家里陪着妈妈,我的屁股当然就挪不动了。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严格的生活作息表下成长的我只觉得睡意阑珊,上下眼皮打架的时候,爸爸来了。最后终于在小姨婆的调解下,我们一家三口回家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事情的起因是什么,更不知道最后是什么解决的,只知道这样的冷战在生活里时不时发生,而且有时能持续好几天。我那时候就暗暗决定:以后如果我结婚了,我跟老公吵架后坚决不会把问题或者情绪留过夜。
      不知不觉间,就是妈妈的三妹妹在洛市出嫁并大摆宴席的日子。因为三姨和四姨从小跟着外婆在安市长大,这期间我只见过他们两次。我印象中三姨的样子太模糊,别说我和她,就是妈妈和她也因为没有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有些疏远。而且她小妈妈好几岁,估计也会有代沟?所以我和她论熟悉程度还不如跟小姨婆或者守门的何爷爷。听妈妈说三姨父是个厉害的角色-洛市高管之子。离开崖城去趟洛市,对于我简直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轻。一来是距离有近两百公里,高速还没修好,这意味着自驾车也要至少三个小时,而我要晕车;二来是这种大场合我又得各种小心,怕犯错惹妈妈生气给妈妈丢脸。姨妈和三姨的家境都阔绰,在他们眼里我们家可以说是“穷、酸、抠”的缩影。加上妈妈对她们一直都是惟命是从,所以我也必须谨言慎行。当然,这些都是不由自主从我妈那里复制而来,她有多努力,我就能复制且加倍。妈妈的姨妈和舅舅们也应邀参加宴会,所以我们一行人开了几辆私人车。喔,我终于可以沾光乘坐小汽车了。因为这一大家人丁兴旺,大人们只能冒着超载的风险让我跟小姨婆先挤在妈妈的大舅车里的副驾驶位置,到了旧城姨妈家里后又被转移到姨妈家的车上。我感觉自己是一件多余的货物,哪有空隙哪里塞。可谁知我又不争气,还没到旧城我已经晕车并吐过一次,吓坏了车里的人。
      所以转运后妈妈被安排在我旁边,主要负责我晕车呕吐的应急处理和善后问题。那漫长的2个多小时啊,简直是继泳池黑暗一分钟后的又一黑暗时段,我手里紧握着无数的食品袋,随时准备着把呕吐物牢牢锁定在里面。且不说大姨妈和表哥鄙夷的神色,单是我妈的无奈和絮叨就够我受的。为了不耽误大队伍赶路,我只能闷在车里一边晕车一边呕吐。
      在呕吐了五次后,我们终于到了洛市。天旋地转之余,我赶紧一一见过三姨和三姨父以及他们背后乌泱泱的一群亲朋好友。在三姨公公的特批下,众亲友可免费畅游洛市的全国闻名景点之一。可惜爸爸因为要上课无法请假没能来,否则他一定喜欢这处名胜古迹。快拍照时不知为什么又跟表哥起了争执,我没法愉快地微笑却被我妈呵斥硬要摆出开心的表情。那张照片里,一边是青春洋溢散发熟女气息的美女妈妈的脸庞,肌肤似雪红唇动人;一边是我怎么也挤不出笑容的忧郁的脸,脸庞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泪珠。妈妈觉得在人家大喜之日,我面露愁容是大逆不道的表现。我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把内心不好的情绪吞回肚子里。姨妈在旧城好友的女儿卫嫣是表哥的头号粉丝,因为双方父母关系要好,他们平时经常在一起玩耍。所以直接导致众人以为小嫣才是表哥的表妹,我就是一个路人甲。我根本就不稀罕,我就不想被逼着在一个屋檐下强颜欢笑。可是妈妈的面子总要顾到,纯粹为了自己免受皮肉之苦并不是孝顺使然。好容易结束了所有的仪式,也不知道是否有让我妈觉得很丢脸,总之我熬得很辛苦。回崖城的路上不出所料我又晕车并吐了四次。这一场热闹的婚宴诚然我不是主角,但女主角是我三姨,论血浓于水的远近亲疏除了她的姐妹们那就是表格和我了。但我为之付出了九次晕车呕吐和请假两天不上课的代价,就是去了趟传说中的洛市但我不开心啊。
      终于回到我熟悉的学校,而最讨厌的学校大扫除又如期而至了。每次都要由组长安排组员从家里带来各种打扫工具,比如:水桶、洒水壶、抹布、拖把、笤帚和簸箕之类的。我只好软硬兼施让组员交叉带齐工具,真心觉得累。这次我安排许飞带拖把,他直接甩脸色:“凭什么我带?你杂不带?你不是组长么?你不该以身作则吗?”我被他劈头盖脸怼得几乎无力招架:“大家是轮着来带的啊,这次该你带拖把了!”“我怎么就没见你带过?”他仍然不依不饶,我先是脸气得通红,最后发觉自己不争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会去刘老师那里打小报告,你不带拉倒!”我说话时已经暗下决心,把家里那个又大又笨重、还加了家里很多不规则烂布头的拖把徒步扛到学校。以前走路上学不过20分钟觉得距离还好不算远,现在扛一个挺丑的大拖把上学,仿佛是去西天取经。出了一身臭汗不说,我的拖把还收到同学们不一样的眼光:“妈呀,拖把还有长这样的,哪里买的啊?”“家里自制的,牛吧?”我依然如刺猬一般,冷冷回应别人的好奇。这时许飞跑过来:“哎呀,组长你亲自带拖把来啊。”“对啊,不像你啊,啥都不带,看别的组员同学怎么鄙视你!”我冲他翻白眼,“哎哟,你看这是什么?”他举起一把崭新的拖把,轻盈且好看,我立马傻眼。原来这厮在学校门口的杂货店买了一把新拖把。他不用在路上扛得辛苦,而且也顺利完成任务。“我爸说了,这新拖把大扫除玩了就贡献给班里吧!”我当下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看到爸爸妈妈平时那么节俭,我们家里用的拖把尚且不会如此,更别提会捐献给班级。
      是啊,人家天生一副好皮囊,爸爸做的是业务销售的肥差,家里条件好,说话都能直起腰板。我低下头什么也不说了,许飞却猛地拍我肩膀:“哎呀,组长,我看你上午都要哭出来了,可千万别啊,哈哈…”然后他突然伸出手要捏我的脸颊,幸亏我反应快一偏脑袋躲开了。因为我们组负责大扫除,所以放学后别组的同学早早回家,只有马科一直在旁边等许飞,甚至帮忙拖地而许飞站在一旁对他指手画脚。马科一边飞快地在地上画着,一边扭头对许飞说:“你带我去嘛,好不好?”如果许飞模样俊俏的话,马科的脸就是老师家长们喜欢的乖萌系,眨巴着大眼睛说话的他的他最喜欢说“最后”二字。很多时候我明明觉得他快要结束陈述,结果他仍滔滔不绝。原来“最后”是他连接句子的关键词,难怪许飞经常直接打断他:“到底离最后还有多久?”为了显示出班干部的威严,我努力控制自己不笑,侧着耳朵听他们说话。“丢脸吧你,还没打过电子游戏,一会让我带你去见识见识。”天哪,电子游戏厅,这是学校、老师、还有家长们三令五申的禁地,这两个小子还敢去?我条件反射地停下拖地抬头看着他俩欲语又止,许飞笑了:“你看我干嘛?你也想去吗?”我吓得赶紧摇头,跟拨浪鼓似的,好像听到“游戏厅”这几个字也等于犯了禁令。“我不知道打游戏有什么好玩,但我表哥就因为打游戏现在都戴近视眼镜了。”我一脸认真地说,许飞用手指着我:“我就喜欢木清凌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太逗了!”“爱听不听!”我装作生气的样子转身拖别的地方,其实心里小鹿乱撞而且好尴尬。
      平时其他同学对我都是严肃紧张团结活泼,从来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好歹结束大扫除,门外花坛边坐的简丹因为今天带的是簸箕,便负责最后倒垃圾,整个打扫过程她也不用参加,这算是对倒垃圾同学的一个额外福利。许飞把拖把往教室后面一扔,拍着马科的后面:“快跟我走吧!”然后他转身又对简丹喊:“简胖子,大扫除你不干活,活该你胖!”胖乎乎的简丹本就走得慢,这下更是低下头端着垃圾几乎如蜗牛般挪动。我原本还好心想陪她一起去倒垃圾,但是一看她这速度直接打消了念头。我背着书包跟在许飞和马科后面朝校门走去,只见许飞摇着马科的肩膀:“什么?你喜欢邓淼?她有啥好?还不如…”他突然回头撇了我一眼,我赶紧把头扭向一边,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他哈哈一笑:“跑快点,我还要去车棚取我的自行车!” 我照旧步行回家,但今天多杠了一根大拖把,家里还指望着它打扫卫生。恍惚间我的每一天都跟前一天差不多,除了课程不一样。
      转眼又是公历新年,因为元旦是周一所以学校放假周日和周一两天。表哥又跟姨妈、姨父回崖城来看他奶奶了。平心而论不管姨父对表哥如何简单粗暴,他对他的老妈妈还是很孝顺。至少他会帮忙做饭招呼家里一大堆亲戚,虽然他不参与洗碗,但自然有我妈会上阵帮忙。反观其他的儿女或侄儿侄女,都是一副心安理得坐等伺候的模样。这周六晚上我没有按例去爷爷奶奶家,因为爷爷这次感冒挺严重的。他以前感冒最多拖个十天半月就能恢复,虽然一直伴有气管炎但是也不是什么大碍。谁知道这一次拖了一个月也没好全。
      元旦那天早上,爸爸妈妈和大伯把爷爷送去医院,大家都手忙脚乱忙成一团。我只能傻傻呆呆看着,什么也帮不了。我想着自己好好听话不惹麻烦不让大人们生气,爷爷很快就能从医院里回来。大人们怕让我回家一个人等着。大过节的,别人家里都是一家人在一起,我也不好去找小强他们。我一个人实在无聊看了会课外书,又打开电视机。过了一会,表哥和他的姑姑来叫我去表哥的奶奶张婆家吃饭。我知道是大姨妈的好意,但是我想到妈妈让我一个人在家里等他们,就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但是表哥的姑姑一直都很惧怕大姨妈,知道任务完不成回家不好交差,她与表哥一个眼神交流后轮番各种劝说要我一起过去。我想到一个人中午饭也没着落,最后就跟他们一起三人乘坐一辆三轮车回到张婆家。姨妈一向脾气比较大,家里的人都让着她。她见只有我一个人去吃饭,又听说妈妈去医院照顾爷爷,便也没有再说什么。我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一向都沉默寡言,在姨妈面前更是唯唯诺诺,有问才有答。好不容易吃完饭,我坚持要回家等爸爸妈妈,姨妈就给钱让我坐人力三轮回家。我把钱揣好,然后穿越了无数大街小巷走回家里去。虽然不用花自己的钱,还是觉得坐三轮车很浪费钱,心里很不安。不如把这钱省下来留着将来它用。我第一次一个人走了很远回到家里,爸爸妈妈他们还没有回来。我心里有些忐忑和害怕,却也只能在屋外的花草丛旁边晃荡到下午四点左右。妈妈骑车回到家,眼睛红肿哽咽着说:“爷爷去了。”我虽然听懂了字面的意思,但脑袋一片空白意识里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很快妈妈就让我收拾好跟她一起去爷爷奶奶的老屋那边。奶奶一看到我就泪流满面:“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和你表姐回来找不到你。你爷爷的最后一面你也没见到啊…就差你啊…”然后她痛哭的声音淹没在周围嘈杂的灵堂设置和安排声中。我这才知道大约在我跟表哥他们走了十多分钟以后,她和表姐从医院赶回来找我。那会儿爷爷已经是弥留之际,还想着见我最后一面。顿时悔恨和自责统统袭上心头,这不是我第一次面对生死离别。但上两次一个是守门的何爷爷,说实话感情并不深厚。还有就是小花,虽然我们感情很好,但它毕竟只是一个小动物。我呆呆地站着,眼泪默默地往肚子里流。慢慢地人、车、花圈越来越多,一直到晚上九点我平常该睡觉的时间,我的脑袋仍然是一片空白。我看到爷爷躺在木板上,静静地就想以前在床上一样,怎么也不相信他突然间就离开了。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按习俗在左臂外套上戴了黑纱。整整一天只有谭小凡和简丹问我家里谁过世了,我无精打采地回应了他们。我周围的世界里依旧不变,可是我再也见不到爷爷了。再也没人封我为“模范乖孙”给我打气,再也没人会给我买奶油蛋糕,再也没人会那么仔细给我剥橘子,再也没有爷爷了…我的眼泪渐渐模糊了眼睛。接下来的几天大人们忙着给爷爷设灵堂、安排火化和入土的仪式,我只能默默坐在一边给他烧纸钱。高姝也来了,她爸爸是妈妈厂里的司机,人很好,我们两家关系处得不错。当然,这也是妈妈人缘好的一个体现。高姝个头差我一点,但她人瘦且身手敏捷在隔壁班。她妈妈一见到我总是笑呵呵不停夸我学习好、成绩好、班里表现好,听得我心花怒放。不过今天她没有笑,表情凝重地对我妈说:“只要用车,你说一声就是了,老高打声招呼就过来。”跟妈妈同一科室关系最近的柳阿姨,她的老公也是车队的司机,在这段时间里帮了很多忙。我不禁担心以后如果是自己面对这样的场面和事情该怎么办?但我立刻又啪啪打自己的脸,并啐一口唾沫在地上,自己怎么能如此大逆不道想这样的事情?我觉得好累,好伤心,好迷惘。我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倾诉,只有沉浸在阅读的世界里,才可以忘却这些仿佛只有尘世间才有的烦恼。
      爷爷去世后,为了怕奶奶一个人寂寞孤独,爸爸让奶奶白天跟着我们吃饭,只有晚上才回老屋去睡。同时奶奶也帮着家里买菜,一来可以减轻爸爸工作之余买菜做饭的压力;二来可以让奶奶有个事情忙碌着,避免她触景伤情。奶奶从小也很疼我,我心里比谁都明白。可是她待人接物非常敏感,我小时候说话不经大脑,连带妈妈在家里也是大大咧咧,所以我们时不时会惹得她伤心难过甚至生气。她最喜欢的处理方式就是不吭声,然后直接走人,回到老屋里不再出现。这时候爸爸就会很生气,在他的眼里,即使奶奶有错也没错,问题就出在我们身上。爷爷奶奶一辈子清贫,所以奶奶用钱非常抠门。她生病了也宁愿在家里捱和拖,或者最多在门口的药铺买点药吃,不愿意去医院看医生。好几次妈妈亲自过去接她陪她去医院并支付诊金和治疗医药费用,妈妈宁愿自己在经济上受点委屈也不愿意奶奶伤心伤身,我都默默看在眼里。
      这天中午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惹奶奶不高兴了,她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说了一句:“我回去了。”然后她随即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心里既担心又害怕,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话,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心转意继续回到我们的饭桌上。奶奶坚持回老屋后的那一整天,爸爸都黑着脸,我觉得在家里呼吸都是痛的。下午爸爸亲自去请奶奶回来,她还是不肯。我在家里胆战心惊地吃了晚饭。晚饭后爸爸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明天奶奶还是不肯回来吃饭,你也不用回来了!”这一晚我怎么也睡不好。第二天在学校里,我勉强打起精神,在脑海里设想无数个可能。谭小凡仿佛看出我有心事但又不愿意说破,就尽量减少在地上吐痰的次数,要知道他可是吐痰的一把好手。他老是止不住要把卡在嗓子间的老痰吐出来,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和教室的美观,他老吐在我们座位的中间。有时候同学之间懒得走动传递练习本就会随手一甩,时常会有不幸的本子掉在他的浓痰堆里,简直惨不忍睹。这天我精神恍惚间把自己的课本掉在他的痰里。我在崩溃和无法控制的情况下,直接冲去办公室找刘老师要求调换座位。那会刚巧左红霞也在那儿也为调换座位的事情缠着刘老师。刘老师干脆大手一挥:“你们两个试试换下座位好了。”拿到刘老师的指示,我们飞奔回教室就换了新同桌。我的新同桌叫巫浩,理了一个小平头,长相不起眼,平常根本不会引人注意,属于那种放在人群里就很难再找到的类型。一上午跟他相安无事,倒是谭一凡走过来对我说:“对不起啊,害你的课本弄脏了,以后也不会了。”说完他低下头走开了。我那会心里既生气又害怕,只盼着回家能看到奶奶已经在家里了。
      我从来没觉得一上午四节课会那么漫长,因为我的所有神经都紧绷且撕扯着,而我又无能为力控制不了。我害怕又像以前那样,爸爸在晚上不要我了,直接把我推出家门让我自生自灭。我很想快点长大,这样我就能操起木棍和电饭煲的插线,让他试试挨揍的滋味。或者我快点长大离开他,这样我就不会随时被威胁和恐吓。可是我又不知道长大了自己能干什么,觉得一个人在社会上漂泊,一定非常凄凉。中午还是不受人意志转移地到来,我忐忑地回到家里,看到爸爸陪奶奶坐在客厅里看报纸。我看到奶奶热泪盈眶直冲她喊:“奶奶我错了,奶奶对不起!”虽然我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是我知道她永远都是对的,因为爸爸这么说,棍子和插线也这么说。以后,我对奶奶说话一定要小心,不能随便乱说话了。
      由于坚持不参加学校每天下午正常教学后的家庭作业辅导班,我跟章玥走得很近。因为全班就我们两个没有参加,导致刘老师和代老师的绩效有所流失,所以每天下午课后去问老师家庭作业时,我们两个都是诚惶诚恐。“木清凌,你数学本来就不好,还不参加辅导班,你到底有没有跟家里人说啊?”代老师每次都会这么问,我就一遍遍告诉她我有。我非常不喜欢她挨个检查作业,先检查的可以先走,没有被检查到的就只能坐在那里傻等。全班六十多个同学啊,如果自己运气不好成为倒数几个被检查的,回到家就可以直接吃晚饭了。
      我每次都认真回答她,自己有跟家里汇报和商量。其实辅导班就是老师守住大家写作业,然后等待现场批改最后放学。家长省去在家里看住和辅导孩子的麻烦,老师可以挣外快而且免去第二天批改家庭作业的痛苦。这些对于我和爸爸而言,都不是问题。所以,为什么要额外花钱来浪费我的课外时间呢?章玥的妈妈跟我爸是一个学校的同事,不过她教政治,所以她对小玥管理很严格。而且小玥家里基本都是老师,那种家庭教育环境不是人人都撑得过来。我们俩回家都会自觉自主写作业,还有家长监督或辅导,效果比在学校好很多。最重要的是,我们俩都极度渴望自由。虽然回家后的程序都是预定好的,但我们依然顽固地认为不被困在教室里就是自由。
      我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人格分裂。在家里一个人闲的无聊的时候,我希望在学校里跟一堆同学在一起,虽然没人会主动跟我讲话。但在教室里呆久了,我又无限希望能离开教室,哪怕回到家里又是一个人。我跟小玥在放学的路上,由开始的拘束到后来的无话不谈,我们骨子里有些相同的地方,容易引起共鸣。现在想起来,那段时光其实真的很美妙。但代老师因为奖金少了而迁怒于我们的各种精神折磨也不少啊。
      这一年的春节过得有些黯然,因为爷爷的过世,奶奶的精神一直都不太好。大年三十爸爸让我在老屋里陪奶奶过的,我看到她在看春晚时偷偷擦眼泪。我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在下雨。从这一年起,每年的初一我们都有了固定的安排:给爷爷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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