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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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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高考前一天,忱辙出奇地平静,9点开始上床,就安静地躺着,放空,什么也不想。
其实竞赛前几周的时候,忱辙和宋莉在家里有过一次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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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宋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家,张昀还没放假,饭桌上是一片死人般的寂静,宋莉状若不经意一样自然地说:“家长会那天其实我去你们班了,后来没找到你。”
忱辙不知道那句后来没找到你是什么意思。
宋莉一边吃饭一边说:“你好像不怎么在学校交朋友,交了朋友我也不知道,你也从来不说。你在一中有个走得很近的朋友吗?”
忱辙沉默似的回应,算是默认。
“你和你的那个朋友走得有点太近了。”宋莉说着,看着沉默的忱辙也跟着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又说,“他成绩好吗,你和他一起走对你的学习有影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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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辙心里有热血在淌,一股一股地直冲脑门,逼得他不敢和宋莉对视,表面上却依旧装得云淡风轻,但手心已经攥到发疼,紧捏着坚硬的桌角。
“我和你们班主任说过了,她说没有影响学习,但如果没有什么必要的话,这些同学可以尽量少联系。以后上了大学出了社会,有的是地方去给你混,不要局限在这个小小的学校。”宋莉说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朋友这种东西,你尽量还少克制了,所有的事情都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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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所有的东西都只能靠自己,所以她总是这样,笑的时候逼着你哭,哭的时候又逼着你笑,总是适得其反,而她乐此不疲。
她总是把自己的思想灌输给忱辙,却从来不去关心他怎么想,不去了解他,所以童年时期的失望和冷落攒够了,现在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沉默。
忱辙一度觉得自己和宋莉相处的模式很奇怪,他们不像是家人,更像是合作伙伴,容不得一丝纰漏。必要时谈话,而多数时期一星期都说不上几句话。
从孩童时的日日冷眼,没有鼓励,没有美好,直到长大后又滋生了争吵,直到后来忱辙麻木了,他不再希望自己能有温馨的家了。
她拿着她一遍又一遍的理论,从不允许反驳,将忱辙扎得满身是刺,可忱辙沉默着不吭声,纵使血肉模糊,直到锋芒满背,矛盾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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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手机振动两声,是覃槡掐着点发来的消息:“高考顺利。”
忱辙甚至心情不错地也回了句“高考顺利”,那个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简单的四个字,会成为他们的最后一声仓惶短促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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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很快过去,忱辙本就用了一年的时间稳扎稳打,正常发挥,不过他心口砰砰直跳,他还有话要对一个很重要的人说。
那一刻忱辙无比清醒,他不再逃避自己对覃槡的感情,他确实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喜欢得不能自理,可在那懦弱的前期,他甚至连对视都小心翼翼。
说来可笑,覃槡明里暗里暗示过很多次,可就在这最后一次,他们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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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是高考设考点学校中的一个,所以一中学生直接在本校考,校门口有很多家长正在等待,没有人来接忱辙,但无所谓,他一路从考场出来,直奔校门口。
忱辙一开始走出考场还挺镇定,后来就再也忍不住跑起来,谁的青春不是肆意张扬的,人不轻狂不是枉少年么?
还没到校门口,高晟已经远远看见了忱辙,说真的他特别高兴,因为他感觉自己发挥得特别不错,还是能摸得到985的屁股的。
这漫漫长路,他一路沉潜,今日就是他驰骋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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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晟老远冲忱辙打招呼,可惜忱辙没注意到,很快高晟的姐姐来接他,其他考生也陆陆续续出了考场,忱辙在无人驻留的已经歇业好久的复印店门口等覃槡。
人流涌动,校门口的考生和家长越来越少,忱辙没拿手机,也没有凳子,在夕阳投射枝叶的罅隙里,他闷着头一言不发,静静地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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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落日眺望地平线,学校的大门关闭,对面的酒馆亮起夜灯,忱辙像是预知了什么似的,心口狂跳,接着一阵一阵的心悸和腹痛。
他最终没有等到。
忱辙在那个寂静无人的步行街终于支撑不住,顶着半个破败的影子,踉踉跄跄地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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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槡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忱辙清醒着接受这个认知的时候,他双手冰凉,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冷的程度。
他不知道自己的脊背什么时候已经失去了知觉,头皮阵阵发麻,心口像是被人硬生生撕掉一块,大股大股的血喷涌而出,直到心脏彻底停止跳动。
他突然想起覃槡说的那句“忱辙,高考结束那天,我们拍张照吧”,每想起一次心口就疼一次,日夜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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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倒忱辙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杨楠的电话。
忱辙是抖着手拨出去的号,他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却竭力想让自己表现得镇定自若。
“覃槡?覃槡没有参加高考啊,他只拿了毕业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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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轻飘飘的一句话重重地击打在忱辙正中心,心口疼到抽搐,它却不麻木,反反复复,一次次绞痛到痉挛。仿佛他那些汹涌的,蓬勃的感情,随之覃槡的一走了之,变成荒漠中的沙海,从此渺无踪影,追无所迹。
被折叠了千百次的骨骼“嘭”地一声轰然倒塌,终于踏入了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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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辙去覃槡家找过,但那里已经搬得空空如也了,忱辙四处周转询问过他觉得和覃槡扯得上关系的所有人,但无一例外,没有人知道覃槡去哪了。
覃槡的所有账号都注销了,妄想走得一干二净。
在那个失魂落魄的夜晚,忱辙再也承受不住,接受了覃槡离开的事实,在路灯下支离破碎,分崩离析。
没有人发现他们,他们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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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拖到高考查分,忱辙总共去过两次医院,他从来没有脱水如此严重过,张泊担忧说需要认真看看,宋莉却说高考后遗症而已不用担心。
高考成绩出来,忱辙金榜题名,冬讯市理科状元,全省前二十,直奔首都学府。对于这个成绩似乎是早有预谋的一样,杨楠早就料到,一中一连给十几个优秀学生放了一晚上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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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泊请了些认识的邻居来吃饭,宋莉去卧室叫忱辙的时候,看到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突然就火了:“这么多邻居来给你庆祝,你躲在房间不出去就算了,还在这里摆一副苦瓜脸给谁看?”
忱辙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宋莉似乎也是预知到什么,她和忱辙相处时间少,但忱辙从来没有这样憔悴无力,狼狈落魄过。
她张嘴哑然,嘭地关上门,没再管忱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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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不需要宣传就能掀起千层浪,特别是一些不好言说的东西,稍有矛头便杂草丛生。
朋友们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覃槡,他们出去时依旧会叫上忱辙一起,在群里闲聊时依旧会艾特他出来聊天。
只是渐渐的,他们的心照不宣逐渐变成一种习惯,习惯于不再去提起某个名字,习惯于不再想起那个人的过往,渐渐习惯形成自然,“他”就好像从没出现过在这里一样,他们的话语将“他”的影子抹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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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辙总觉得他和覃槡是反着的,一个张开双手向另外一个奔去时往往被各种各样的理由和时机撞得面目全非,所以他们一直不敢承认,从未说出口。这世界太大,但包容又太小,他们在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情窦初开,又怎么敢言之于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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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忱辙接到一个电话,高晟在电话号醉气醺醺:“哥们,喝酒来不?定位发你了。”
这条晚上高晟绷不住抱着忱辙哭了半宿,边哭边说:“你们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老子天天和他一起走,整整六年,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高晟哽咽道:“我知道覃槡对你有意思,他妈的,活了这么久什么见他对一个人这么好过……他妈的覃槡,操,老子怎么这么想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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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晟这个二傻子都掂量得明明白白的事情,偏偏忱辙不敢承认,那是个赌局,身后就是万丈悬崖,赌输了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KTV包房里的歌一直在放,几乎要压过了高晟的哭声,可忱辙觉得那声音清晰得很,震耳欲聋。
两个人坐在灯光的阴影里,一个沉默,一个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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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晟哭了半天擦干眼泪,抬头求证似的看着忱辙问:“你告诉我忱辙,你对他有感觉没有?有没有?哪怕就一点点?好歹让我死个痛快吧……”
如果是覃槡的一厢情愿的话,那高晟宁愿哭死在KTV。
忱辙久久没有动,忱辙要说没一点感觉高晟打死都不信,可他还是怕,怕这场戏里的覃槡是孑然一身,铤而走险的只有他一个人。
高晟想亲耳听忱辙说出来,那样也算了却了他兄弟的一个心愿。
明明爱才是让人前进的动力,为什么就不能表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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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辙还是沉默,一句话不说,一个表情也没有。
见忱辙不说话高晟有些怒上心头,气急攻心的他一把拽起忱辙的衣襟,吼道:“忱辙你他妈承认啊,你说啊,你怎么不说,你是不是敢做不敢当?!你到底喜不喜欢覃槡,你到底喜不喜欢他!你到底想不想他!”
忱辙面无表情地任由他拽起,高晟越说到后面气势越弱:“你说啊,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哪儿啊,覃槡到底在哪儿啊……他大爷的,覃槡……你在哪儿……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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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晟一个大老爷们泣不成声,攥衣襟的手渐渐滑下去,他跌坐在沙发前,掩面而泣。
半晌,忱辙缓缓弯腰把他拽上来,不太忍心地闭眼问:“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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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辙嗓音沙哑得厉害,透露着一股疲惫感和无力感,双目充血后又消肿,脸色是多日不见太阳的异常苍白,短短一个月他脸颊消瘦了不少,几乎不成人形。
高晟捂着脸:“我他妈哪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这事是可以乱说的么?应该不知道吧,他们又没天天跟你们在一起——”
“高晟,谢谢你。”忱辙说。
“谢?跟我说什么谢,你把覃槡找着了再谢,我……”高晟直起脖子,突然发觉现在忱辙是唯一和他同病相怜的了,他站起身,抱住忱辙痛哭。
高晟没再说一句话,但忱辙已经理解了他的全部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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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曾经炙热的情意与年少轻狂,恣意,悸动,喜悦,心酸。可惜春秋代序,种子春生秋死,生活就像一条一望无际的鸿沟,将他们划在大洋彼岸,呐喊绝望,无助彷徨。
于是,青涩的少年被迫学会接受,慢慢成长,于是记忆海枯石烂,刻苦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