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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难达天听 ...

  •   时宴看起来并不着急,反而让小傀儡天天做滋养的补品给夏问池加餐。

      过了几天,夏问池终于忍不住了,将早出晚归、时常一日下来也见不到一面的时宴拦在门外,问道:“大巫究竟何时打算开始取心头血?”

      时宴讶然答道:“晚些取难道不好么?”

      夏问池反问道:“早些取了,确定了方子,大巫与池的心事都早些了了,不好么?”

      时宴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养好身子,取的心头血才能发挥最大效用。”

      夏问池恍然大悟:“是池太过心急了,未能领悟大巫美意。”

      时宴道:“无妨。如今司酒面色红润,已无有奔波之貌,取血的确能开始了。”

      他沉吟半晌又补充道:“我去趟祭坛便回。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取心头血罢。”

      *

      待时宴从祭坛上回来时,夏问池居然在书房摆了围棋,她笑吟吟地迎上前:“大巫,来手谈一局罢。”

      夏问池胸有丘壑,是围棋的个中好手,时宴见对方难得有此雅兴,也不敢大意地迎战。

      夏问池并不如时宴想象的那般,是个缄默的棋手,她仿佛不需要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在下棋的时候比平时健谈得多——

      她问时宴:“以往神庭皆是十年一活祭,如今为何提前了?”

      时宴一门心思在棋上,不得不分心思考夏问池的话,以至于下错了子都不自知。他答:“依我推测,是因为酒人寿命缩短,神庭需要新的酒人为他们劳作,因此降下灾祸,迫使人间不得不祭献新的酒人。”

      夏问池怒从心起,猛一拍案:“岂有此理!神明此举是将整个人间视作可以随取随用的贡品。”

      时宴眼见自己棋局上渐有颓势,再次专注于围棋之上,也就没有跟着夏问池一起辱骂神庭中的神明。

      没想到夏问池并不打算将话题终止在这里,她又问道:“大巫有何对策。”

      时宴道:“人与神力量本就不对等,能有什么对策?”

      “池冒昧一问,”夏问池道,“我听闻大巫亦是神明,当年大巫惨遭灭门,大巫不曾一时冲动前去报仇么?”

      时宴想起他得知真相后想报仇,却反遭沐剑毒手,落得一身伤,只摇头不答。他不喜欢剖开自己的伤口给人看,尤其是窗前的白雪还未化了,他怕一提起那些伤心往事,雪地上会染上一片血污。

      他的颓势更明显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索性认输:“夏酒官好技艺,宴技不如人。”

      夏问池执起时宴面前的黑子,往棋盘中下了两子,而后朝时宴扬了扬下巴。

      黑子颓势尽消,时宴见己方的棋一下子逆转了局势,心中更佩服夏问池的棋艺之高。

      夏问池直视着时宴的眼睛:“大巫是在让着池。池若是大巫,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认输,就算落于下风也要逆风翻盘。”

      那时的时宴不知道夏问池这句话代表着什么意思,更不知道对方说出这句话时下了怎样的决心。

      做完这一切,夏问池仿佛没事人一般,笑了笑道:“大巫,祭坛也去了,棋也下了,到了该做正事的时候了。”

      “好。”时宴答。

      略去取心头血与制丹的过程不表,丹药终于再次制成被喂进了夏沉樾口中。

      夏问池一直握着夏沉樾的手,期望对方能发生点什么变化,但无论她怎么去暖对方的手,对方手依旧冰如玄铁。

      时宴轻声提醒:“夏司酒,松手罢,这样下去你会冻伤,他的尸首也会腐败的。”

      夏问池听闻此言,才如突然惊醒一般,猛地缩回手。她局促地将手在衣衫上擦了两下,哆嗦道:“是池太心急了。”

      时宴叹息一声:“先回罢,你呆在此处时间太长会受不住的,若有什么动静,我即刻告诉你。”

      夏问池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她离开后,时宴化作兽体盘在夏沉樾身边假寐——他同夏问池一样急切地想知道结果,为此忍受一些本没有必要忍受的寒冷也是值得的。

      大抵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后半夜,时宴隐约感觉到了夏沉樾胸腔的起伏,他以为是自己久寻不到丹方,太过想要复原方子产生的错觉,但又不死心,飞速变回人形,将夏沉樾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夏沉樾的心口有些发热,他的心脏正有规律地跳动着。但除此之外,他并无呼吸与脉搏,看起来同死人无异。

      但这就足够让时宴欣喜若狂的了,他试验了千百年的药引居然就这样被试出来,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略微冷静了一下,才往夏问池的房间向对方传递了这个喜讯。

      夏问池自然也欣喜若狂,她胡乱地披上了大氅,也不梳妆,就往那间天寒地冻房间中赶。

      时宴迟疑半晌,三步作两步地追上夏问池,将夏沉樾挪了出来。

      做完这件事,他不动声色地退到房间外,将时间和空间留给两人。

      但他预想中的所有场景都没有出现,夏问池只是握着夏沉樾的手,眼中似有泪光闪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

      短暂的一夜很快过去,时宴来问夏问池的打算,如今药引已经得到确认,夏问池是要继续复活一个注定无魂之人,还是要就此罢手,全看对方的选择。

      夏问池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离送走酒人的大祭一日近过一日,时宴手中的事一日多过一日,也就没有再去找夏问池确定那个问题的答案。

      大祭那一日阴云蔽日,山风呼啸,天穹泣雨,仿佛天地为之变色,时宴望着越滚越近的乌云与身上肮脏不堪、神情也仅剩麻木的酒人,面露慈悲之色——天灾还在发生,他为了挽救更多人的性命,只能去当那个刽子手。

      一步、两步、三步,他缓缓走向那面被解忧国人称作能通天的大鼓前,举起鼓锤用力敲击着鼓面。

      人间数万灾民的嚎啕,你们听见了吗?

      解忧金玉之下的白骨,你们看见了吗?

      天地沆瀣一气的浊气,你们感受到了吗?

      鼓声久久回荡在天地间不曾散去,可这段字字泣血的悲歌,没有神明愿意听闻。

      站在山巅的沉骛看到时宴衣袂翻飞,仿佛要登天而去,下意识飞身而去,伸出手想要抓住爱人。

      待近了,他才听清时宴所吟诵的祷告文,那是无能为力的绝望呐喊、也是试过千万种方法仍无法扭转局面时最温和的发泄,只需对生命尚有几分敬畏,听了都难忍落泪的冲动。

      沉骛这才定下心来。他想,时宴永远不会是天上的神明,永远只会是人间的大巫。

      但在这种时刻,慈悲在王公贵族和权臣们看来显得格外地多余,坐在祭台上的大司酒最先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他见时宴没有停止的意思,便起了身,径直向坐于祭台上首的夔王走去。

      开春祭除了需要活祭酒人的年份,其余时候都在京城举办,就算像今年这般需要祭献酒人,也是君主先在京城祭祀天地、拜祭宗庙,宣布了开春祭的开始后,时宴才带着参加祭祀的人前往天山。

      而君主是不随着这些人前往的,他依旧留在盛京,将权利短暂地赋予封地在此处的诸侯王夔王,让其代替他主掌祭祀。

      距离太远,沉骛没有听清大司酒对夔王说了什么,但他看到对方刚说完,夔王便挥了挥手,大概是让对方去办的意思。

      大司酒朝身边人耳语几句,而且向时宴走来,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时宴击鼓的手颓然垂了下去。

      沉骛对他们的动作看得并不太真切,但他能感觉到,时宴的情绪更加低沉了。

      室外通往室外的门被打开,被关押的酒人被像赶牲畜一样赶了出来;与此同时,天池的水向两侧分开,两侧水位随之升高,最中间渐渐现出了一条可供两三人并列行走的通道。

      沉骛这才明白,方才怕是大司酒在催促时宴赶紧开始祭祀。他注意到,往天池走的酒人们动作僵硬,好似不是活人。

      他们都被杀了?这个想法一冒头,立刻被沉骛否决了。时宴曾告诉他,神庭需要活祭品是让那些酒人成为他们的免费劳动力,劳动力要是死了,就不具备劳动的功能了。

      那那些僵硬的动作——

      待走近了,沉骛才看清酒人脸上呆滞的神情,像是受到了什么的控制。

      是傀儡!

      沉骛一下子顿悟了,这是分明是害怕酒人临阵脱逃,干脆控制了他们。

      他看着一个又一个的酒人进入到天池之中的甬道,又气又急,但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已经冲动过一次了,得到了与之前没什么区别的结果。他现在若人冲出去,祭祀受到影响,届时会不会有更多的人被连累?

      他对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他空有一身本事,路见不平事却仍需瞻前顾后,属实有辱侠客之风。

      对生命的敬畏与对苦难的悲悯让他如同感受着钝刀子割肉的痛苦,但他仍要看着,只有记住痛苦才能为积蓄改变的力量,他相信有一天他会改变这种困局。

      就在他冷眼旁观这场所有人都无力回天祭祀时,酒人中一抹鲜艳的色彩引起了他的注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难达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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