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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随笔纯爱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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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彼得堡的秋天来得早。风从芬兰湾吹来,带着湿冷,掠过涅瓦河水,拍打着古老大学的石墙。
林溪紧了紧风衣外套,将教案抱在胸前。讲座结束了。学生们鱼贯而出。他礼貌地点头,回应着几个学生的提问,语速平稳,用词精准。
他的俄语很好,但总带着一丝抹不去的、柔软的东方口音,与他这个人一样,温和而疏离。
他回到办公室。不大,朝北,窗外是另一栋巴洛克风格的楼宇,遮住了大部分光线。
他喜欢这昏暗和安静。桌上是摊开的书,关于十八世纪欧亚贸易路线的笔记,字迹清瘦工整。
他坐下,指尖划过纸页,感受着某种确切的、不会背叛他的秩序。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声音很大,不是试探性的轻叩,而是自信、有力的两下。
“请进。”林溪说。
门开了,几乎填满了门口的空间。是伊万·伊万诺维奇·罗曼诺夫。文学系的教授。
“林!”伊万的声音总是像在演讲,洪亮,带着胸腔的共鸣,英语混着浓重的俄语卷舌音。
“研讨会。下午三点。你没忘的,对吧?”
林溪站了起来。他需要站起来,才能勉强平视伊万的眼睛。那是西伯利亚冰湖般的蓝色,此刻却盛着笑意。
“我记得,伊万教授。”林溪说。他习惯用正式的称呼。
伊万挥了挥手,那是一只很大、骨节分明的手,仿佛能轻易握住一切。
“伊万。叫伊万。”他走进来,办公室顿时显得更小。他穿着粗线毛衣,身上有淡淡的旧书、咖啡和一丝凛冽的室外空气的味道。
他的存在感太强,像一道阳光蛮横地照进林溪精心维护的安静角落。
“准备得如何?”伊万问,目光扫过林溪桌上的笔记,带着欣赏。
“关于那个……商队与文化交流的命题。很有意思。和我们文学的命题,总能找到交点。”
“只是些初步的想法。”林溪说,下意识地将笔记整理得更整齐。
伊万笑了,眼角的纹路深了些。“你总是太谦虚,林。中国人的美德?”他没等回答,大手拍了拍林溪的肩。动作自然,充满力量,却小心控制着,不至于让林溪踉跄。
林溪感到那温度隔着毛衣渗进来,有点烫人。
“走吧,”伊万说,“喝杯咖啡。研讨会开始前,我们需要一点咖啡因,还有……谈话。”
林溪想拒绝。他想说还有几页书要看完。但伊万已经转身,仿佛确信林溪会跟上。他的步伐很大,背影宽阔。
林溪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
教研室的咖啡机很旧,噗噗地响着,流出浓黑的液体。
伊万递给他一杯,没加糖,也没加奶。“真正的喝法。”他说,自己先喝了一大口,仿佛那是水。
林溪小口啜着。很苦。但他没说什么。
他们聊了会儿研讨会的事。主要是伊万在说,手势丰富,语速快时就会夹杂着俄语词汇。
林溪听着,偶尔点头。伊万的思维跳跃,充满激情,从十九世纪文学一下子跳到现代电影隐喻。林溪的思维则像他的笔记,线性的,严谨的。
但奇异地,他并不觉得疲惫。伊万的阳光似乎能驱散一些他体内积攒的寒气。
“你很少谈论自己,林。”伊万忽然说,蓝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林溪的手指微微收紧咖啡杯。“没什么值得说的。读书,做研究。”
“在来这里之前?在中国?”伊万追问,他的直接有时让人无从躲避。
“一样。”林溪说。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灰蓝色的天空。
伊万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用一种低沉的、几乎温柔的声音说:“圣彼得堡的冬天很长。夜晚很长。一个人……会冷。”
林溪的心突兀地跳了一下。他没说话。
伊万忽然又笑起来,打破了那短暂的沉重。“但你有我了!我是西伯利亚来的熊,不怕冷。我可以分给你一点热量。”
他又拍了拍林的背。“走吧,研讨会要开始了。让他们看看,历史学和文学碰撞出的火花。”
研讨会很成功。伊万在台上极具魅力,他的论述雄辩而诗意。林溪的发言则冷静、逻辑清晰。
提问环节,伊万好几次将问题引向林溪,巧妙地替他补充,眼神交汇时,会对他快速地眨一下眼。
结束后,人群散去。伊万被几个学生围着。林溪收拾好东西,准备悄悄离开。
“林!”伊万的声音追上来。他摆脱了学生,大步走过来。“一起吃晚饭。我知道一家很好的格鲁吉亚菜馆。你需要吃肉,你太瘦了。”
“我……”
“不许拒绝。”伊万说,手臂自然地环过林的肩膀,带着他向外走。“今天是星期五。周末开始了。我们需要葡萄酒,需要美食,需要……”他低头看了林溪一眼,声音放缓,“……需要谈话。”
外面华灯初上。城市被灯光和河水映照得朦胧。风依然冷,但贴着伊万的那一侧,很暖和。
林溪抬起头,看到伊万呵出的白气,和他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嗯了一声。很轻。
伊万听到了。他笑得更加灿烂,搂着林溪肩膀的手,稍稍收紧了些。
他们沿着河岸走去。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