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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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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屏上一世是自杀的。
熬完大学,他以为是苦尽甘来,可因为身体原因,郁屏无法与其他人一样找到正常的工作。
幼年因小儿麻痹落下的右腿残疾,让他拥有一个不够体面且惨遭抛弃的人生。
总之后面他一直跟着爷奶生活,初入社会那会儿因为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做搬运、装修、外卖之类的苦力活,当然赚得也不比别人少,只是人生轨迹与他在大学时规划好的相去甚远。
后面存了些钱,开始在家承包土地做蔬菜种植,其实这远比上班累的多,但郁屏心里觉得踏实,至少不用再在热闹的大都市里,为了温饱而奔波。
郁屏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人,但内心的极度自卑让他从来不敢将目光放在那些耀眼的人身上,他半生都在受挫,为了不长久的失望下去,便学会了不抱期待。
最开始拥有崭新的人生时,郁屏还陷在前世的泥沼里,可当下这场缓缓展开的梦,一点一滴累积成了上一世从未见过的甜头时,封闭的心开始分裂出罅缝。
郁屏当下别无他想,只想同前世一样,用双手为自己经营出一个屹立不倒的人生。
回村后,封家几个在郁屏的带领下正式投入蘑菇种植。
海生这些天没什么活儿做,自己独居在山腰的茅屋里,这天看见翰音和襄哥儿在山上砍竹子,随口就问了一嘴。
“屏哥说用来做蘑菇包,让我两天之内砍两百个竹节出来。”
海生听了眉头一皱,心想这个郁屏也真是会使唤人,不仅把小叔子当牛使,连亲弟都不放过。
可翰音看起来却干劲十足,不像是被逼迫的。
想来他也闲着无事,于是就加入了砍竹子的阵营。
听说封家要种蘑菇,他心里也是好奇的,帮忙之余在封家蹭了几顿饭,这才知道郁屏支使起人来是半点不见外,并且画出大饼,说往后赚了钱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海生不至于穷途末路到把生活的盼头放在郁屏身上,心里主要还是想照顾封家几个小的,重活累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郁屏一说后院的草屋要修缮一下,他立时便那些泥刀过来了。
菊香婶也是没闲着,时不时往这出溜一趟,隔着矮院看里面的情况。
她自然是看不出什么门道,封家一众不知所云的忙碌她越看越像个笑话,闲暇时便坐在村民扎堆的树下,明里暗里的揶揄封家夫郎不务正业。
就连海生也有被编排进去,说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眼见着封家老大不在,成日跟在郁屏身后转悠,怕是想动什么歪心思。
这话被金水叔听见,可把他给气坏了,与菊香婶吵了一通嘴后,便去封家拽人。
可海生是个不听劝的,从老子手里把铁锹抢了回来,义正辞严道:“旁人爱怎么说怎么说,我若是今儿个回去了,那便是坐实了那些臭舌根。”
金水叔跳着脚冲海生喊:“你一个大老爷们不在乎名声,可屏哥儿的名声要不要?”
海生这下愣住了。
询问似的目光看向郁屏。
郁屏才不在意外头那些飞短流长,只一心想种出蘑菇来,他继续铲着堆料,满不在乎的回道:“爱怎么说怎么说呗,我也堵不住别人的嘴。”
淼淼怕自家哥夫心里不痛快,接茬道:“就是,随他们说去,自己心脏便是看什么都觉得脏。”
海生征询到封家人的建议后,翻起堆料来更为卖力。
“爹你就回去吧,我帮完这茬就去县里找活儿,往后听他们在那嚼舌根你也别凑上去,免得听了堵心。”
金水叔被噎得没了声,最后气到背手而去。
金水叔走后,郁屏调笑着对淼淼说:“倘或这些流言传进你大哥的耳朵里,届时他又起了休郎的心,你可得把刚才说的话再同你大哥说一遍。”
淼淼回道:“大哥又不眼盲心瞎,一些老妈子的臭舌根他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郁屏欣慰的笑了笑,不知不觉中,翰音和淼淼与他之间像是没了隔阂,回想一下,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笼络人心的事。
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郁屏他们都在埋头干活,培养基发酵好后,便是对草屋进行消毒,当下所能找到最好的消毒材料就是生石灰,好在也不是什么稀有物,所以眼下一切进展还算顺利。
移植是个细致活儿,并且要在近乎无菌的环境下进行操作,几个小的里面就属襄哥儿心最细,所以最后由他和郁屏配合,在草屋里进行移植。
三袋棉花籽加上草料发酵出来的培养基一共被分成了三百二十六个蘑菇包,为了让蘑菇集中生长,装料用的是单面开放的竹筒,封闭性强,且不易滋生细菌。
五日后,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剩下的就是控温以及保持培养基内水分的充足,初秋温度颇高,且早晚温差大,极其适合孢子萌发,只要过了这个周期,后面便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移植完后,郁屏并没有就此清闲下来,给培养基浇水的事一直都是淼淼和襄哥儿在做,他和海生还有翰音一连砍了好几日的竹子,开始为之后的扩产做准备。
从菌丝接种到出菇蕾,大致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看不到任何明显的成果。
襄哥儿和淼淼因为负责浇水,所以每日都要将蘑菇包看上一遍,只见裸‖露在外的培植基一日比一日发白,就像蒙了一层蜘蛛网,他们以为是发霉了,可问过郁屏却说这是是正常现象。
因为看不到成果,淼淼的积极性也么那么高了,浇水的事情落到了襄哥儿一人身上,他只负责做饭。
郁屏一开始信心满满,不管谁问他的回答都是“肯定能长出来”,其实他也经常背着众人去草屋,为了幻想中的菇蕾,他几乎每次都要将二百六十多个蘑菇查看个遍。
然而梦想中的菇蕾迟迟没有冒头,时日一长,郁屏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能真的成功。
菊香婶回回从院门口路过都要问上一嘴:“这蘑菇啥时候能收割啊,我还等着买来尝鲜呢!”
淼淼回回都要拿眼睛剜他,对于草屋里那些迟迟不见动静的蘑菇包,更是恨铁不成钢。
大家都被一口气吊着,各个无精打采,郁屏眼瞅着秋天就要过去,这菇蕾要再不出来,就真的要死在蘑菇包里了。
唯独闷不做声的襄哥儿还记挂着一日浇几回水,还有只知道干活的海生仍旧在山上砍竹子。
这一日吃过午饭,一群人在院子里懒洋洋的晒着太阳,翰音则在给封季同写家书,信中大哥问起蘑菇一事,翰音不知道如何回复,为了一个准信,他又问起郁屏:“蘑菇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来?”
郁屏紧闭双眼,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要不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讲采蘑菇的小姑娘?”
郁屏就是不接茬,且故作老成道:“你们年纪小,有些事情还不太明白,当你非常希望一件事情到来的时候,那么等待的时日就会显得极其漫长,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放宽心态,不悲不喜,不骄不躁,换个角度看问题,其实结果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过程。”
海生利落的将清理完的竹筒往后一抛,然后指着山一般高的竹筒堆问道:“所以这个过程就是为了砍掉半座山的毛竹,然后弄出这么一堆废物?”
郁屏点点头:“所以海生哥,你心里是很享受这个过程的,对吧?”
“享不享受咱暂且不提,反正我知道你的蘑菇再长不出来,咱们这一院子的人就是整个村儿的笑话,而你首当其冲。”
话毕,又一个竹筒被修得整整齐齐。
郁屏坐在门槛上,握拳的双手抵住下颚,目光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蘑菇长在他的心里,他的脑子里,一茬又一茬,蓬勃茂密,鲜活饱满,可唯独就是没长在蘑菇包上。
襄哥儿又浇了趟水回来,他心态最是稳固,比谁都坚信能长出蘑菇。
“大哥,眼看就快一个月了,我估摸着等到中秋边上就能吃上蘑菇了。”
郁屏险些被他感动到哭。
泱儿跟着浇完水出来,小狗似的拱进了郁屏怀里,奶声奶气道:“我找到花花了。”
郁屏顺势将孩子抱在大腿上,将脑袋窝进泱儿的颈窝,奶娃娃身上的味道安抚了他此刻的焦虑。
泱儿痒得直缩着脖子笑,郁屏听着着银铃般的笑声,已经将蘑菇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什么样的花花,能不能给屏哥看看?”
泱儿点点头:“可以的。”然后将攥得肉实的小拳头伸到郁屏面前。
他打开小拳头,把方才在草屋寻见的小花放在了郁屏的掌心。
郁屏满含笑意的看了一眼掌心——
簇成一团才冒头的孢子,经由泱儿的小手一捏,蘑菇水分里特有的芳香在空气中弥漫。
那是所有人都望眼欲穿的菇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