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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老大,我们赴汤蹈火! ...

  •   我没搭理凯瑟琳,回食堂放下餐盘,爬楼回宿舍。
      电梯当然是有的,不过手脚一点力量都没了,面条似的,想做点有氧运动恢复一下。
      “嚯哦——”
      有个人冲下楼,往我身上撞了一下。撞了也没句话,跟看不见人一样。我回身瞅了眼,那人帽子盖住头,身量很瘦,肩窄,速度很快,脚步一点一点下了楼。不细看看不出脚掌侧翻,只能靠脚背侧面着力。
      爬上我那层,在楼梯口遇上苍蝇。
      “上去抽支烟。”苍蝇朝我晃手里那支。
      “屋里禁烟?”我问。
      “太味了,闷得慌,”苍蝇说,又挥了下手,“一起呗。”
      顶楼花花草草,麻将、椅子、象棋,应有尽有。很有生活气息。
      苍蝇笑了笑:“平时也去不了别的地儿,精力没处消遣,就上来玩几把。别看这会没人,过会儿可就热闹了。”
      椅子上甚至覆了本书,我捧起来看了眼封面:“嚯,《聊斋志异》,在这儿看聊斋,真会挑地儿。”
      “能看懂吗,我是看不懂,高中没毕业的。”苍蝇讪笑一下,淡淡的很平静,不像那天我躺实验室,从扩音器里听到的那样,那么……夸张。苍蝇递烟给我,甩了甩打火机,点燃递向我。
      死后的第一支烟,也是活过来的第一支。冷不防有点呛,脸上皮肤烧融融的,吸进去,突然感到冷。瑟抖着搓胳膊。
      苍蝇饶有兴趣旁观着,吸一口烟,吐掉,没再吸,把烟换到另一只手,烟就朝远方散开了:“正常反应。你体内这会儿激素乱着呢。和尼古丁对撞,就一下子醒了。要不是有药压着,你这会儿得原地冻成棍。”
      我不介意是冻成棍还是饼。对苍蝇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小时前,我夹紧手脚立正稍息表现棍的职业素养,苍蝇小声咯咯笑起来。
      法国是个雨水丰沛的地方。阴冷天,我还算受得了的,身体素质扛得住。可凯瑟琳很怕冷,常常往被窝里带进一股寒气。我笑她说,哪家的千年雪狐钻被窝了。这句她不太懂,我说过很多次,磨了很久,直到她滚瓜烂熟。“哦哦,又要讲你那聊斋故事了。”凯瑟琳张嘴咬在我下巴上,扮做嗜血的狐狸,要吃人肉才能维持人形。我不怕,却严肃起来求饶:“狐狸小姐,你吃掉我好了,可是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凯瑟琳呼出的气息在我脸侧。室内灭了灯,月亮光照进来盈盈的白,碎银似的,漫了一屋子。凯瑟琳的眼睛也星星点点的。
      “吃掉我,就不准吃别人了。”我说过很多情话,以为凯瑟琳也喜欢这些。她却皱眉了。可她什么都没说,好像说不出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别的。反倒长臂一展抱过我,拍一拍,像是安抚。
      我越发不愿对她花言巧语走招式了。
      “凯瑟琳……”我不禁叫出她的名字,很快清了清嗓子道,“食堂吃饭的时候,听见好多人在讨论凯瑟琳。说她很漂亮,又能打。”
      苍蝇振了精神:“哟呵,小凯真是走哪都人群焦点啊。”而后又悄然落寞下去:“不过凯瑟琳能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别看现在风光无匹,当年被老大抱回来还是个小孩呢,那身子差的,每逢换季刮风下雨,准得卧床休息个几天的。别的小孩吃饭长大,凯瑟琳算吃药长大的。当初我们都说老大这回看走眼了,凯瑟琳成不了气候。好在小凯自己争气,反倒成了最回本那个。”
      一瞬之间,我感到又一阵彻骨的寒意。握紧了扶杆才没跌下去。
      抽了口烟,又抽了一口,肺要炸了。尼古丁在大脑皮层上密密麻麻侵袭,脑雾脑雾脑雾。妈的,骗子,这世上全是骗子!凯瑟琳,你他妈好样的!难怪装不认识,你他妈还知道怂还会不好意思呢。你妹的,骗财骗色,老子竟然是死在你手上的!行,白活了,苍天有眼啊,哈哈哈哈哈,凯瑟琳,老子整死你!
      没一会儿,苍蝇手机响。他去角落那儿接,一边拔仙人掌刺,一边嗯嗯好好。接完,他跟我打了个招呼,一溜烟跑了。
      这会儿天还亮着,啥也干不了。加之,被炮一轰,我顿感身心疲惫,只想回去躺尸到十二点,等苍蝇来给我续命。再做后续报复计划!
      我现在社会毒瘤大爆发,临走不忘把那本聊斋顺走。电灯唰地把世界照得白花花。这架势,估计一会儿就来一大波人。
      ……
      门一开,还没开灯,就见地上一堆盈盈绿的小点,眨巴眨巴眼睛似的。而电视机开着,正播放法治栏目。我背贴门板,赶紧把灯拍开。
      抡起聊斋往地板上猛砸,那群海浪般涌向我的硬壳绿昆虫这才扑簌簌后退,爬行的脚步声像一颗颗豌豆。个别胆小的虫更是爆展开翅膀,在空中腾飞,扒上窗沿,不敢近前来了。
      如果说它们是一条荧光绿的河岸,那么躺得很懒的黑哥就是岸那头的礁石。它先前包扎过的爪趾又渗出红来。
      估计又是爬窗进来的。一天天的一点不消停。
      不等我问,昆虫的头领开口了:“顾檐你好,你能听懂我们说话是不是?我们有些事想请你帮忙。不复杂的。你有什么困难,我们也会尽力帮助你的。”
      好标准的语言体系,像小学生。
      傻子都不会任人差遣,何况我他妈自己的事都顾不赢。
      我假作听不懂,从脚边没收拢的医药箱翻出一支消毒喷剂,在离它们不远处小试牛刀。
      只见荧光绿的浪潮有了波动,一叠又一叠后散,更是漫得一屋都是。有的甚至漫到了黑哥身上。黑哥炸毛站起身来,往床上一跳,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看电视。
      “城郊近日多发事故,本月三日至今,短短二十一天,已有三名中学生遇害,他们一律出身贫苦,和家里老人生活……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哔。”我调了静音,反正黑哥听不懂人话。
      “干嘛来了?”我问。经历过虫子的脆弱虫生,我没敢再多撒消毒剂,只在手边喷来喷去,以示威严。
      老子当年误食农药青菜,在树洞里假死半个月,蜕下一层壳,才排尽毒素。
      “求求您了,对您来说很容易办到的。我们也是听黑哥说您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又心地善良,总是见义勇为,才敢来找您的。”虫头领又说。
      我打了个呵欠,看了眼电视上的时间,道:“讲重点吧,铺垫愣长的,都够来回跑多少趟了。”
      这下,群虫激愤起来了,扑簌簌在屋里乱飞,把那电灯光搅得晃眼。我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没想到它们还真能看懂。
      “我们住在附近一个菜园,有个老太一个人住那儿,最近她住院了。昨晚下了暴雨,雨水把番茄苗给淹了,老太指望那批番茄熟了卖钱寄给她家小孩呢,你能去帮忙疏疏土,把积水排掉吗?”
      “这心操得跨种族了都。”我作势要踩,那堆就快殷勤附上我脚面的小虫,一下四散开。
      我还以为多大事呢,老子上辈子再不济,出的警那也是轰动全市的。如今这种田园小事都敢劳我出动,呵呵。
      我问:“你们拿什么报答我?”
      绿点们默契腾空在半空,似为了和我平视,或者离我耳朵近点。因为我腿麻站直了身。
      而后我的耳朵接受了洗礼:“老大,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气势,这整齐度。
      我一时也想不到这群小虫能帮上什么,将它们一律捷进衣兜,出门去。不过碍于它们嗡嗡嗡很兴奋,我怕坐电梯被注意到,只好走楼梯。
      小虫们倒是礼数周到,一见我去楼梯口,一个个在我口袋里争先恐后冒头,头领说:“老大,电梯没人。”
      “行吧,那你们乖乖的。”想来它们视力比我还要好上数倍。
      菜园不远,两公里脚程。我之前跟黑哥出门遛弯还到过这片儿。
      园子挺大,说得上是片种植地。地里泥土混了雨水,又滑又黏。
      这片离公路有些距离,照明不行,小虫们从我口袋一飞而出,聚集成我脑袋前方的一颗小灯笼。
      是得疏水,不然沤得来死的死伤的伤。这种湿黏环境最容易攒病菌。
      跟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行进,被一护栏挡住去路。摸着挺光滑,隐约的光线里能看见挂着几个花环。手艺挺扎实,是很绵密的编织法。
      总得找点趁手的农具。我绕屋盲人摸象一圈。又摸回正门。
      老太安全意识杠杠的,什么小兵小器都收拾进屋了。总不能擅闯民宅吧。
      突然,屋里亮了。
      这不有人吗。
      不会把我当贼了吧。
      我小声发难绿点们:“别眨巴了,散开!把翅膀灯灭了!”
      这附近也没啥遮挡物,一会儿人拿手电一照,抓我还不跟抓奸在床一样。
      水沟,也就马路边那水沟还有点遮蔽性。
      可不等我大肆动作起来,黑哥的声音传来:“进来吧,是我。”
      随即,那木门被拉开一条缝。我推门进,黑哥翘着尾巴的屁股在前边扭来扭去。
      老太的屋子是自建的,墙面漆得挺敷衍,估计是自己买了漆舍不得请人刷,随便凑合了两下。
      我没多看,拎了铁锹,又寻了把手电,箍在头顶。被遣散的小绿们在屋里飞来飞去,稀奇老太屋里的相片框,又贴在碗柜上瞅那腌菜罐,玻璃下压的信纸也要看上好久,然后齐刷刷转向我:“写的什么呀,这是什么字呀?”
      我怎么还杵在门口?
      又是怎么挪步过去那边的?
      我威风地祭出食指,抵在玻璃上,却犯了难。
      “这他妈是繁体。”
      “什么是繁体,什么是繁体?”
      “离这很远一地方用的汉语。”我瞅得眼睛发酸,“大概就是讲女儿一切都好,母亲在内地照顾好自己,多休息,菜够吃就行。”
      “可母亲还是种好多好多,我们都啃不完。”小虫说。
      我没再耽误,在泥土地上疏通起来。
      月色如水,一片静谧,只有远方偶尔传来车流声。
      这块地的走势凹凸不平,我不得不百密无一疏,一铲又一铲。
      想起我爷爷奶奶。也是到老都舍不下庄稼,一季一季地播种,又一季又一季等待。
      真够有耐心的。
      突然,一铲子下去,铲到个不硬不软的东西。这玩意儿的质感,就算隔着铲子,我也断得出,不是家禽就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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