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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手提袋和口渴 ...

  •   在上城,时间写在墙壁上、屏幕上、街边的路牌上。而下城,时间失去了刻度。M19不确定自己从垃圾管道坠落下来已经过去了多久。更原始、更野性、令人惊异的适应性替代了严格跳动的数字。
      比如那无处不在、令人作呕的恶臭,此刻似乎可以忍受了。比如头顶机器永不停歇的嗡鸣,也被他默认为下城的一部分。比如光线。最初坠落时,他差点以为自己瞎了,但现在,他的眼睛渐渐能分辨出隐藏在灰暗里的轮廓。
      他和碗肩并肩靠着土包吃掉面包。他的目光扫过那片矮丘垃圾堆:
      刚刚洗劫完上城垃圾的下城人此刻也吃饱了,或坐或躺,或三五成群,开始了宣泄绝望的娱乐节目。肢体纠缠再次上演。有些是两厢情愿的短暂慰藉,有些则伴随着挣扎和压制,但最终也被更强硬的力量拖入那令人不适的蠕动中。
      M19从心底涌上比震惊和恶心更复杂、更沉重的情绪。他无力地避开那些其实与他毫无瓜葛的不忍见,把童话书珍重地收进风衣内侧口袋,作为上城印记贴在心口,然后起身走到扔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堆,捡起了一件款式老旧的套头衫。
      也许这位逝者活到了很老?他小心地将四张彩色画板放在套头衫中间,又将衣服的领口和下摆扎紧,最后将两只袖子在包裹上方打成结——套头衫变成了手提袋。
      他提起来掂了掂,心中出现了一双布满褶皱和斑纹的手,握住颜料笔,在画纸上涂抹。她,或者他?是如何活过上城时光的呢?从孩子到老去。只靠着一本童话和四张彩图吗?
      碗全程看着,眉头皱紧,指了指那个鼓鼓囊囊的“手提袋”,不赞同道:“喂!你这回更招人惦记了!拎这种没用的在外头晃。”她顿了顿,视线回到M19那双蒙上些许阴霾的天真眼睛上,残酷且怜悯地说出了那句话:“告诉你吧,你活不了太久的。”
      她说得平静——这不是威胁,只是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M19从碗的平静中看出了诚实。他出乎自己意料地没有颤抖。比起刚掉下来时的歇斯底里,他对“死亡”的接受度提高了。他的情感先于逻辑接受了碗的判断,但逻辑上,他仍坚信自己能爬回上城。
      他嘴角向上略扬,“碗。你叫我名字好吗?要嫌麻烦就叫9。别‘喂’了。”
      “9……”这细微的称呼变化,在碗那粗糙坚硬的心防上,激起了一丝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她撇了撇嘴,猛地转过身,系紧腰包、握紧尖刺,大步流星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丢下一句硬邦邦的催促:“跟上!你拎着那玩意,累了别喊我。”
      “碗!”M19也迈开大步,匆匆忙忙跟在碗身旁,带着讨好的活泼,“说起来,这一路我好像都没看见老人和孩子。他们在哪儿?一定有的吧。”
      碗真是拿出了有生以来的全部耐心应答:“有!但不在这里。外面,老人、孕妇和小崽子活不下去。”
      “为什么说外面?”
      碗白眼翻得简直想打开M19的脑子看看里边到底装着什么……“外面就是外面。”
      “那孕妇是什么?”
      “就是孵化孩子的人!你真是……咳……”她用咳嗽替代了‘傻子’,“走啦!你好啰嗦!”
      “人孵化人?哦,生!你之前说了。怎么生?”
      ……

      碗迈着她那特有的、略带急促又异常警觉的步子走在前面。M19提着装着画板的简易包裹紧跟在侧。聊来聊去,两人渐渐都累得不想说话了。
      干面包在M19的胃里翻搅,喉咙的干渴得像火在烧。他紧闭着嘴,生怕嘴巴里少得可怜的津液风干了。他用力将唾沫咽出声响,几次低头看碗的腰包,总觉得听见了水随着她的脚步晃荡。
      碗终于渴得忍不下去。她停住脚,从腰间摸出瓶子,拧开瓶盖,吝啬地呷了一小口。水刚浸润她的喉咙,旁边立刻传来更响亮、更急迫的吞咽声。
      她终于想起身旁这个拖油瓶也是人,纠结地晃了晃瓶中那少半瓶水。清凉隔着瓶壁撞击手掌。她倒了一瓶盖给他,“9?你刚才挺多话的,这会儿哑巴了?”
      M19瞬间理解了“恩赐”的意思,尽管他早背过写在安全手册上的“一切配分皆为恩赐”。他迅速而又小心翼翼地接过,嘴唇凑到瓶盖边缘,喝得一滴不漏。他努力让每一滴都充分湿润口腔后才咽下,哪怕水中带着怪味道。“再给我一点吧,还渴。”他舍不得地捏着空瓶盖,向瓶子口伸过去,嘟着嘴巴好像撒娇。
      碗瞥了一眼瓶中剩下不多的水,又扫过M19那干涸的嘴唇。她举起瓶子喝了一大口,心疼不已地将剩了一寸来高水的瓶子递了出去,“慢慢喝。瓶子要还我。”
      M19接过瓶子,反而舍不得喝了,拧紧瓶盖,举起瓶子贴住脸颊感受清凉,“你之前说去弄水。哪里有水?”
      “泉。不远了。把水喝了,我需要瓶子。”

      “泉水是从机器管道淌下来的,冒着热气,聚成池塘。沉淀一阵子之后,能喝。”碗在陈述一件平常事。但看着M19流露出的茫然就知道上一句说了废话。她尖刻地推测:“你们上城人,都喝瓶子里的吧。”说着抢回了已经空空的饮料瓶,说不上鄙视里是否掺杂了嫉妒,“机器真是疯了,养你们一群废物。”
      她嫉妒的肯定不是M19,他什么都不会,笨、体弱、跑不动、连基本的生存规则都不懂,比自己差远了。但他经历了什么都不缺的曾经。碗恶狠狠地往机器穹顶上放了一串眼刀——那上面显然有一个不需要为水、食物、一块干净的布甚至一句废话付出生存代价的世界!
      M19摸摸胸口那本小册子,没争辩“废物”这个评价。倒也没错,对于碗来说,自己是没用。但根植于他思维中的逻辑让他争辩了另一件事:“你说反了。先有机器的培育,后有了我们……还有你们。碗,我很抱歉,我从不知道世界是这样的。”
      碗使劲揉搓胳膊,打算揉掉M19的话所引起的鸡皮疙瘩,“咦~你道哪门子歉!你又不是机器。真是……咳……”她指向前方,“诺,那边,看见了吗?泉。”
      M19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一根极其粗壮的金属管道从机器穹顶深处一路 垂直落下。令人心脏狂跳的是,这管道最低的部分,低到几乎贴着地面!坚固、冰冷、泛着暗沉光泽的金属表面近在咫尺,仿佛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助跑就能攀爬上去!
      M19的脑海里炸开了烟花!“管子……管子……管子!” 他失声叫道,每一个字音都在颤抖,眼睛瞪得溜圆!之前的疲惫、干渴、绝望一扫而空,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尖锐刺耳:“能不能爬!碗!我能爬上去对不对?我能回家了!”
      他眼中燃烧起疯狂的希望之火,两手激动地拉住了碗的胳膊,颤抖着摇晃她。他迫切地、歇斯底里地需要碗这个他唯一能依赖的人,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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