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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捕风捉影步步紧逼(四) ...

  •   月千里在洞中七拐八拐,钻了无数个洞窟,绕来绕去,不知花了多久,终于从一口枯井中气喘吁吁爬出来,外面竟然已经天光朦胧。

      他后背被那殷蚀狐砸的血肉模糊,浑身浸血,宛如井中恶鬼,眼见左右无人终于脱困,他松了劲,身子一晃跪倒在地上,双手撑着,才没勉强瘫倒在地。

      喘息之间,脑海中却不断清晰的回想着百道石窟字字句句。

      “那我便送你下去,和他父子团聚。”

      玉如倾,谢尘境、圣主、孩子。

      三十年前天地无私出世,魔教在江湖无恶不作,不周山派下山肃清。

      十年征伐,魔教消失退败,不周山重伤归隐,玉如倾身死魂消,天地无私亦不知所踪。

      如今,二十年后,魔教频频骚动,不周山弟子再下山,天地无私再现世。

      也够一个三岁的孩童长大了。

      脖子上深重青紫的掐痕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没哭,经脉烧灼之痛他也几乎麻木了,可听到有关他亲生父母的只言片语,他忍不住一滴一滴的泪砸在地上,肩膀抖动着,心神俱乱。

      玉如倾真的会是他的父亲吗?楼月满既然都敢教他谢尘境,为何不敢告诉他自己的亲生父亲是玉如倾?楼月满说对他父母有愧,究竟是什么愧?不,他说他父亲明明用毕生功法钻研月下行,却从未说过那萧音也是他父亲教的,他都已经将月下行交给他,为何连这么一曲萧音都避而不谈……

      月千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感觉背后伤口的疼全都忘了,痴呆的看着这荒芜人烟的院子里一棵桃树。

      前尘重重,在他脑子里乱成一团,他死死地拽住那根线头,却越扯越乱,无数的疑问全自心底发酵,他恍然想起,自己竟然从未去想过,楼月满为何能教自己昙花飘渺步,他一个全无内力双腿残疾的废人,究竟为何如此深谙目及人至顺风起势的武功精妙。

      楼月满究竟是什么人?

      像是心中忽然被一只大手攥住,月千里将袖子里的九转流金扇死死握在手里,瞳孔放大,恐惧又害怕地想到他与江不夜并肩回到月满楼那日,楼月满卧床,语调又轻又平淡,却一眼便指出江不夜手中那把剑是天风朝开国大将军的佩剑,他那时说---

      “......你若真喜欢同他一起玩,定要注意,若是你两人立场冲突,等他恢复记忆恐怕要撕破脸皮。”

      为什么会撕破脸皮?

      为什么会?

      二十年前不周山派首席大弟子率领正道围杀玉如倾,而江不夜......是不周山门人!

      不要。

      不是的。

      不能。

      二十年前江不夜也不过是年幼,他什么也不知道的。

      他不会是自己的敌人。

      玉如倾也不一定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也许,只是殷蚀狐弄错了,他的亲生父亲认识楼月满和玉如倾,与他们有关系,而玉如倾的孩子,也恰好和他一般年岁而已。

      背上的伤口一阵阵痛,将他从魔怔中拽出来,他慌乱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环视一周,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扎着一圈篱笆的小院子,庭院里有两颗桃树之间拉着细绳,上面竟然正好晾着几件男子衣衫,而篱笆外,正有一条小溪。

      月千里在溪边洗净了身上的血换上,用内力烘干了衣服。

      一番折腾下来,连公鸡都已经叫了好几声,他蹲在溪边,却始终不见有人从院中出来,手中浣衣的动作一顿,将沾了血的衣服随意搭在一块石头上,又进了院子,敲门未应,他直接推开了门。

      屋内果然空无一人。

      他用手摸了摸,发现连木桌子上都积压了一层灰,证明主人恐怕很久未归家了,可庭院里又晾着衣服,这是怎么回事?

      堂屋无人,在右侧还有一扇小木门,月千里推了门进去,发现是一件卧房,木床上凉席卷了一半,软枕半露在外面,屋内干净整洁,唯有一样东西太违和了。

      月千里见那扇对门的铜镜照出自己模糊的影子。

      是妆台。

      女子梳妆的妆台,月千里走过去,见那上面堆满了脂粉盒子,捡起来一看,瞬间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腐烂馥郁之香,可摩挲着这盖子上的纹路,他沉默不语,好像终于想起来自己露掉什么了。

      折回拿上衣服,他沿着溪水和车辙痕迹往客栈回赶,进了一片桃林。

      却隐隐听见声音自桃林深处传来,这声音十分熟悉,他定然是在哪里听过,月千里放慢了脚步,藏在一颗桃树后,从郁郁葱葱的树影里看去,却只见到一个熟悉的红衣倩影,呼吸瞬间放轻,眯起了眼。

      桃林之中,只见一女子拦住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面带红纱,目光威厉冷冷道:“还不出来?”

      是宗政韫。

      莫约四五十个号人物,皆是一身破破烂烂的装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被宗政府的家仆团团围住,叫苦连天不绝于耳,近乎聒噪烦人,其中一个领头的恐怕是这群人之间主事儿的那个,道:“大人饶命啊,我们只是途经此地,身无分文,实在是没钱!”

      竟然是把宗政韫等人当成了山匪。

      月千里目光沉下,宗政韫这是在做什么?此处是胭城近郊,再往前走几步马上就要到东城门,几个乞丐,她竟然亲自出门带人围住?

      宗政韫冷呵道:“闭嘴!”

      这四五十人里,她目光冷如刀锋,几乎一寸一寸将人盯死在原地,对着其中一慈眉善目的白须老头说道:“畜生,滚出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看见一弓腰驼背银发白须的老人,面孔沧桑带斑,瞳孔浑浊,听见此话简直惶恐,背着一花布包袱,手如鹰爪一般紧紧抓在一根拐杖之上,眼神俱怯:“姑娘,你......”

      宗政韫提剑:“我说了,出来!”

      众人全然摸不着头脑,那老者往前走了几步,目光几乎变成了哀求,左看右望,眼见无一人帮他立刻灰败下来,宗政韫冷冷道:“皇甫离,你倒是愈发会戴面具了。”

      那老者沉默片刻,忽然诡笑起来,语调仍旧是垂垂老矣般:“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宗政韫冷笑:“不是多年前你将我母亲约在此处见面,让她交出蕴明脂吗,你不记得了?”

      老者似乎是在回忆,笑道:“书云啊,她是个天真的女子,的确对我痴心一片......”

      宗政韫痛骂道:“闭嘴!你不配叫她的名字!”

      老者道:“你又是如何认出我的,我自认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无人可以看穿。”

      宗政韫上前一步,握紧了手中剑冷冷勾唇道:“你纵使伪装的千好万好,我便也能将你的人皮面具扒下来,让人看看你这畜生骨子里究竟有多让人恶心。”

      皇甫离叹息:“也是,这世间确实唯有蕴明脂才能看穿点红胭。”

      月千里远远听见,细细观察皇甫离那张脸,确实毫无错处,逼真到了极致,甚至连身形骨骼都几乎与一位老者完全一样,纵使是他,若皇甫离这番乔装从自己身边而过,他也绝无可能认出来半分。

      来胭城多日,他唯一见过的易容术,还是皇甫昭给十一等人做出来的脸,那时候他分明说要忍受六个月锥心蚀骨的宛如毒虫一般的啃养,皮入骨肉黏住再不能分割,皇甫离这么短的时间,竟然也能伪装到如此程度。

      宗政韫道:“你把明晓弄到哪里去了?”

      皇甫离眉头一皱:“关我何事?”宗政明晓的去向与他又有何关系。

      宗政韫死死地看着他道:“你在胭城到处掳掠女子,如今事情败露你竟然还不肯承认?!”

      皇甫离似乎被她戳中心事,神色微微一变,但还是扶着拐杖道:“我说了,我不知道,你个小丫头片子,莫要含血喷人!”

      宗政韫全然不知他竟然如此厚颜无耻,提剑就要杀他:“上次在皇甫府我未取你性命,今日我便彻底在此杀了你泄愤!”

      皇甫离站在原地,竟然不躲,眼见宗政韫的剑就要袭来,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一个人,他伸手夹住那道剑锋,手指一动,宗政韫手中那柄剑竟然就这么硬生生断成了两截废铁!

      挡在皇甫离身前的也是个乞丐,穿着粗布麻衣,袖子上还有两道破洞,头发也乱糟糟的用银冠束起马尾,脸上用白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只露出来一双眼睛倒是明亮,急声说话,竟然还断断续续的:“你,是谁,想杀,杀人?”

      宗政韫隔着面纱,仍旧能闻见他身上一股恶臭,看见自己手上的剑竟然被此人徒手掰断,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片刻后,她恼羞成怒般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来人……”

      无人应声。

      她左右一看,心中又顿生愕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家仆四倒,又一人抱着两把剑站在桃树之后,正无声看着她,她道:“你们是何人!难不成还想要包庇这残害少女的畜生吗!”

      那乞丐闻言一愣,回头迟疑地看了一眼另一个。

      池星霜眉头一皱:“我们只见你拦路要杀一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残害少女又是何事,怎么不见官府来抓,反倒是你手持神兵利器便要杀人。”

      他们二人不过是去溪边接了些水回来,不知这景象怎么会变成这样。

      池星霜道:“你有何证据?”

      宗政韫狂怒:“证据,这种畜生死不足惜,还需要证据?”

      “我有。”

      众人又是一愣,这道声音清渺至极,宛如尘世仙人,月千里自桃林中走出,负手而立,对答缓缓微笑道:“昨夜城中出现数道黑影劫掠女子而去,我正是一路追至而来,亲眼所见……皇甫家主,你事情败露,如今银甲卫全程搜捕,势必要捉拿你问罪。”

      他又道:“你易容换面,如果不是宗政家主在此戳破你的伪装,就要让你神不知鬼不觉逃走了。”

      这话是解释给其他人听的。

      月千里出来意在拖延时间。

      等百道石窟中江不夜和池意脱身发现皇甫离不见,一定会追来的,最好是等到银甲卫亲自捉拿,绝不能落在宗政韫手中就这么杀了,还要知晓他为何与执要教徒众勾结,那密室血池与掳掠女子一事,不可就此让宗政韫一剑湮没于此地。

      月千里的目光落在他的花包袱上,眯起眼睛,皇甫离那么看中家业,如今竟然一点反抗挣扎也不做,就想这样孤身一人乔装混进乞丐堆里出城,那花包袱里有什么值得他随身携带的?有问题。

      皇甫离半点不慌,纵使事情进展到如此地步,他仍旧摇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宗政韫几乎是朝月千里立刻投来一眼,警惕之中又带着催促之意,月千里说得不缓不慢,将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皇甫家主,事到如今,你还要我将这胭城十年来失踪的所有女子名姓,全部都背给你听吗?”

      原本折剑的虞行听完,转头看向皇甫离,又看看月千里,即将隐隐预感到自己又迎来池星霜的暴打:“原来,如此。”

      池星霜皱眉,将剑扔给虞行,对宗政韫抱拳道:“错怪小姐,我向你道歉。”

      说罢,又对月千里说:“我二人自城外苏家岭而来确实发现那里有一个万人坑,与你所言一致,既然如此,那便把此人移交官府处置。”

      话音刚落,利剑出鞘宛如飞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皇甫离而来!

      皇甫离瞬间急急后退,袖子一挥,顿然从袖子中撒出迷魂粉来迷人眼球就要遁走,转身却又被虞行持剑堵了个正着,两柄利剑挥来,皇甫离恼羞成怒,闪到一人身后手成鹰爪扼住一人咽喉道:“谁敢妄动,我立刻叫此人魂飞魄散!”

      池星霜和虞行停下动作,不发一言。

      月千里却已经他们手中两柄雪色长剑吸引,尤其是虞行那把剑,他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经警铃大作。

      原来那夜苏家岭捉鬼交手之人,竟然是他,阴差阳错竟然在这里遇上,若被他认出来,只怕他先前扯谎略去交手之事就要露馅了,到时候身份恐怕暴露,若被人知道……

      月千里往后步步后退,终于听见一阵马蹄声。

      只见晨光熹微之中,几道骏马飞驰而来,红衣、玄袍猎猎翻飞,身后跟着手拿长刀、身背箭筒的银甲卫和韩君,瞬间就将这桃林围得水泄不通如铜墙铁壁插翅难飞!

      月千里纵使心中千疮百孔满腹酸涩,却还是见到江不夜不由自主微笑起来,刚要说话,便被他长臂一揽拥进了怀里,瞬间愣住。

      贴近的胸膛之间,他语调危险又急促地响在月千里耳畔,有点暴戾,但更多地是焦灼和后怕:“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乱走吗。”

      “月千里,你总是不听话。”

      明明让他等他的。

      明明才说过,他要护他平安无事一生顺遂,结果如今他若不在自己眼皮底下还到处乱走,他竟全然不放心了。

      月千里唇瓣翕动,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我……”

      却又有另两道声音惊喜非常地传来,瞬间打乱了他要说的话。

      “师弟!”

      “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