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断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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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四野茫茫。饮马河近在眼前，其上三丈处有座木桥，绳索被北风刮得吱呀作响。
只要她们过了饮马河，届时再将绳索割断，突厥人便不可能追上她们了。杜熙微回眸看身后追兵，他们的队伍连成一条扭动的黑蛇，在雪原上蜿蜒迫近。
“再快些！”青梧扬鞭催马，“过了饮马河就——”
话音未落，破空声骤起。两支羽箭先后没入青桐那匹马的臀股，马儿惨嘶人立，将背上二人甩在雪原上。
玉蔻在雪地里滚了两滚，发髻全散了。杜熙微惊呼一声，高喊着让青梧勒马。她跳下马时险些摔倒，却不顾自己先扑到玉蔻身边，颤声问：“伤着哪了？”
“就……就手肘蹭破点皮。“玉蔻哆嗦着举起渗血的衣袖。而青桐已自行爬起，她左颊擦出血痕，却仍紧握佩刀警戒后方。
青梧查验那匹伤马，脸色骤沉：“这马废了。”
箭矢入肉太深，马儿此刻正口吐白沫跪倒在地，眼见是不中用了。
杜熙微扶着玉蔻起身，望向那仅剩的坐骑上，眉头紧锁。四人一马，如何过得河去？
追兵呼喝声渐近，风雪中已能隐约听见马蹄踏雪声。杜熙微忽然解下狐裘裹住玉蔻，不容置疑地道：“青梧青桐带蔻儿走。”
“不行！”玉蔻死死攥住她衣袖，“要死死一处！”
风雪更急了。青梧青桐双双跪在雪地里，眼泪刚涌出就冻在脸上。
“夫人！”青梧重重叩首，“凌将军令我等以性命护您周全！若您有闪失，我们……”
青桐也红了眼：“求夫人上马！奴婢愿断后阻敌！”
“糊涂！”杜熙微急声打断，风雪卷着她的声音发颤，“突厥人要的是凌夫人，你们带着玉蔻走，他们不会穷追。”
她望向越来越近的黑色骑兵，道：“再耽搁，咱们都得折在这里！”青梧还要争辩，杜熙微却厉声道：“军情紧急！你们是要误了大事吗？回去报信，保全万千百姓的命啊！”
二人霎时噤声。
玉蔻却扑进杜熙微怀里，哭得浑身发抖：“妈妈……妈妈别丢下我……我们说好要一起回江南的……”
杜熙微捧起她的脸，轻轻拭去那汩汩涌出的泪。小姑娘的睫毛上结着冰晶，一颤便簌簌落下。
“傻孩子……人与人的缘分是有定数的。你我能相伴一场，已是侥幸。如今缘分尽了，便该各自认命了。”杜熙微将额头与她相贴，“我是没福气再看一眼姑苏的烟雨了。你替我回去，好好看看那小桥流水，听听那吴侬软语。”
她轻轻抚过玉蔻的发，笑得如同一个慈母：“若来世有缘……咱们便做一对真正的母女。”
玉蔻摇头哭得更凶，杜熙微却突然板起脸：“怎么？方才认的干娘，这会儿就不听话了？”
追兵已不足百丈，箭矢开始零星落在附近。杜熙微猛地将玉蔻推向青梧，“走！”
青梧咬牙抱起哭瘫的玉蔻翻身上马。青桐最后望了一眼，她们的夫人立在桥头，红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株不肯折腰的雪里梅。
“驾！”
马儿跨过了木桥，杜熙微抽出腰间匕首开始割绳索。桥索粗糙，割起来很是费劲。
她听见身后突厥人愤怒的吼叫，听见羽箭钉入木板的闷响，却始终没回头。
最后一根绳索终于断了。杜熙微望向南边，恍惚间似见一座烟雨楼台，玉蔻在花间扑蝶，回头冲她笑唤道：“娘亲！”
杜熙微不觉漾出笑意，可泪却跟着砸在雪里。
突厥骑兵如黑云压境，转眼便将桥头围得水泄不通。那华服男子翻身下马，衣襟上用金线绣的狼头在日光下闪着狰狞的光。
“凌夫人何必如此心急？”他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宴席还未散呢。”说着便伸手来拽杜熙微的腕。
杜熙微不动，定定望向南边那片松林，瞥见玉蔻的青衣一闪而过。她垂首不语，只是握紧了袖中匕首。
男子见她乖顺，越发得意。他欺身上前，油手抚上她脸颊：“早这般听话多好？来来来，咱们回去继续喝酒！”说着，另一只手竟往她腰带上摸去。
电光火石间，杜熙微突然挥袖，她手中匕首如银蛇吐信，直刺男子心窝。
“你——”那人瞪大眼睛，低头看着没入胸膛的利刃。鲜血顺着金线狼头蔓延开来，在锦袍上洇出大片暗红。
杜熙微凑近他耳畔，轻声道：“这酒，留给你自己喝罢。”
男子轰然倒地，溅起一片雪尘。周围突厥士兵愣了片刻，随即惊恐地围住那人。
杜熙微退了一步，望着南天放声大笑。突厥士兵这才如梦初醒，为首的百夫长厉声喝道：“拿下她！要活的！”
杜熙微反手将匕首抵在颈间。锋刃入肉半寸，一线血珠顺着雪白的脖颈蜿蜒而下。
“再上前一步，“她冷冷道，“你们便只能带着我的尸首回去复命了。”
士兵们顿时僵在原地，面面相觑。百夫长脸色铁青，却当真不敢再动。杜熙微趁机望向松林深处，忽然提气高呼：
“京兆杜氏女在此！我杜家世代簪缨，自曾祖杜晦起，五世为相！”她声音微微颤动，“先父讳明允，曾官至门下省侍中，虽遭奸人构陷，然为国事而死，无愧天地！”
风雪骤急，将她的声音送得很远。
一滴泪划过她带笑的脸：“今日，我杜熙微为国赴死，亦死得其所！你们须记得——”她将匕首又抵深半分，“须记得讲给后人听！”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而过。杜熙微缓缓倒在雪地上，红衣铺展在雪地上如一枝傲梅。
百夫长惊呼着扑上前，却已经迟了。
风卷着雪掠过饮马河，松林深处不知何故惊起一群寒鸦。风雪依旧，玉蔻已泪如雨下，哽咽着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茶已经凉透了。梁颂瑄强忍住泪，问：“后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玉蔻拭了泪，声音仍带着颤：“那日我们不敢走大路，怕误入战区。于是绕道山间，足足两日才到金城。”
“我们三人回到金城，正遇上秦将军出兵。说是凌将军与阿力普在乌纥谷鏖战，发了狼烟求援。”
梁颂瑄身形一颤，险些打翻了茶盏。
“青梧姐姐当即随军去了，青桐护送我继续南行。”玉蔻声音越来越低，“二十五日，我们到了灵武郡时。听说……”
她突然哽住，强抑泪水。
“听说什么？”梁颂瑄急问。
“凌将军败了。”玉蔻泪珠滚下来，“朔宁守将闻风而逃，都被突厥人追上杀了。突厥……突厥入境的消息都封住了。”
梁颂瑄眼前一黑，扶住桌沿才没倒下。凌云翰败了，那秦允泽……也折在里头了？
她一时心痛得无法呼吸，只呆呆地想着“他死了……秦允泽死了……”。
玉蔻抹了抹眼泪，继续道：“青桐带着我继续逃，一路散播突厥入境的消息。可都没几人相信。我们只好继续走，不敢走官道，专挑乡间小路。”
“原本三日的路，不得不走了五日……今早才回到了雍州……”
“青桐呢？怎么没见到她？”梁颂瑄突然问。
玉蔻浑身一抖，半晌才哑声道：“二十七日……在肃州城外……”她突然崩溃大哭，“我们遇见了突厥士兵……他们在屠城……青桐为了让我逃，主动引开了那些突厥人……”
话未尽，梁颂瑄已明了。
玉蔻突然抓住她的手，哭喊道：“姐姐！带大家逃吧！突厥人已到肃州，明日、明日就要杀来了！”
梁颂瑄闭目片刻，突然睁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逃不得。半日光景，楼中近百口人，能逃到哪里去？怕是未出城门就要遭屠戮。”
玉蔻闻言，泪落得更急：“那、那该如何是好？”
梁颂瑄不答，只高声道：“素纨！”
“在！”
“你带着账房们清点楼中财物，登记造册后装箱沉入水榭。记住，连姑娘们妆奁里的珠钗也要记清！”她顿了顿，又道：“别忘了封死酒窖，半滴都不许突厥人得去。”
“好！”素纨郑重点头，领命而去。
“江姐姐！”梁颂瑄又唤道，“劳烦你带人加固门窗，用顶门杠抵死。”见江芸面露迟疑，她低声道，“虽挡不住弯刀，总能让楼中众人安一安心。”
江芸点头要走，却又被梁颂瑄拉住了袖子。她低声道：“还有一桩要紧事，把菜刀、剪子……但凡能当兵器的都收罗来，分给手脚利落的姐妹们防身。”
江芸道：“好。”这回她是真走了。
梁颂瑄见沈愿仍在厅中，眸光一闪，突然向他深深一俯：“沈哥哥，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沈愿连忙搀扶：“梁姑娘但说无妨。”
“还请哥哥暂留醉花楼，派小厮回府报信。”她抬头，眼中尽是恳切，“若得哥哥相助，或可保全这近百条性命。”
沈愿略一沉吟，郑重颔首：“好。”
梁颂瑄心中一松。突然，她又急急问徐嬷嬷：“楼中可有废弃多年的酒窖？”
徐嬷嬷拍腿道：“有！西墙根底下那个，自柳氏在时就弃用了。”
梁颂瑄闻言，眉间忧色稍霁。她略一沉吟，又问：“如今楼中存粮多少？”
徐嬷嬷掐指算了算：“粳米二十石，白面十五袋，腌菜腊肉还有七八缸。省着些吃，够咱们撑上月余。”
“这就好。”梁颂瑄长舒一口气，又嘱咐道，“从今日起暂停酿酒，那些预备下料的大麦高粱都留着作口粮。”
“再派两个机灵大胆的小厮，给左邻右舍递个信，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徐嬷嬷重重点头：“老奴这就去办。”
待众人领命散去，梁颂瑄方觉腿脚发软。她扶着案几缓缓坐下，怔怔望着案上那盏将熄的烛火。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