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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直播误人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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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云太真不能理解自己的表哥怎么会混成这样。
一个好好的男大学生,以前少言寡语的,自从看了那个精英养成班的直播,现在天天愤世嫉俗地跟她讲一些脑残的极端言论。微信里炸天的聊天记录包括但不限于,“我是反对男女之间谈恋爱的,那谈恋爱花的钱不就是日结彩礼吗?不想自己被占便宜,太亏了。”
“一个成功的男人一定要戒色,不能让女人扰乱了自己的心智,男人应该在外面闯荡,拼事业!而不是愚蠢地跟女人在一起浪费时间。”
每次一旦倪云太反问他,“哥,你有找过女朋友吗?”
邹馥安便立马展现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大破防,尤其后面发现怎么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便开始使用逃避战术,拒不回答,一味地自说自话。要是只有现在这种疯魔程度也就罢了,最多把他当成一坨黏在自家马桶上的陈年旧粪,哪种洗涤剂都无法去除的话,也只是污自家人的眼睛,不至于让自己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
由于邹馥安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他唯一可以吐露心声的亲人便只有他的表妹,倪云太。所以这也意味着,倪云太这段期间到底受了多大的精神摧残!
哥,亲哥哥,你要愤世嫉俗能不拿我开刀吗?你这一边咒骂现在女性不识好歹,一边和我这个新时代女性大谈特谈男性生存不易。
怎么,有血缘关系就可以忽视性别差异了啊?
我难道能用意念力来自主进行泰国特色手术?
不过倪云太一直任邹馥安大吐他自己幻想中的“苦水”。一来是觉得这便宜表哥已经魔怔,讲道理是白费口舌;二来也清楚他没什么主见 —— 但凡追问那些理论的更深层的原由,他便会愣住,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没拦着,只当他是只爱模仿的汤姆猫,随他念叨去。
想想她这个这个便宜表哥的人生也是够戏剧,在六岁前都是跟着他爸那个“闻名遐迩”的真男人在一起生活,没见过几次亲妈。他爸每次喝醉了酒,就会脸红脖子粗地和老太太一起咒骂他的前妻,以显示自己潇洒的男人味。即使难得清醒,那张腥臭的嘴里也总是碎碎念:“吗的,臭婊子,自己是个废物。还给我生个废物。吗的,一群贱货。坑老子!拖累老子!”可想而知,邹馥安都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倪云太将将比邹馥安小一岁,按理来说,五岁的小孩正是没心没肺记不清事的时候。可倪云太永远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邹馥安时他的模样。面黄肌瘦,小小的孩子居然有了些眼袋。脸上泪水风干的痕迹和滴落的清水鼻涕纵横交错,像张透明的蜘蛛网,笼罩住了他的神和心。眼神怯怯的,有些无谓的麻木。眼睛很久才会眨一下,大多时间都是缓慢地、沉默地注视着。
没办法,他妈妈喻茜在还没出月子的时候就一直情绪失常,产后抑郁。有天,他奶奶李淑君只是照常说话做事,也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她,竟一激动,立刻扒着窗户从三楼跳了下去。虽然没死,但人是怎么都不肯回邹家。导致邹馥安一直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便宜货,没什么教养。
这事发生后,邹家人都叫苦不迭。生活嘛,哪有不拌嘴吵架的,无非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些不上套路的俏皮话。怎么就搞的这刚娶了不久的媳妇如此胡闹?
最叫这邹家人气急败坏,有苦难言的是,当初要的天价嫁妆是一点要不回来了!本来盘算着,以养孩子的名义多少从这不懂掌家的小媳妇手里弄点钱,免得平白糟践了。谁知这么一搞,喻家人都提着刀上门来闹事了。谁还敢张这个口呢。也罢!少些钱就少些,人回来就算了,就当破财消灾了,再怎么说也还得了个便宜小子。
邹家几口子一开始还嫌丢人,不肯上门去讨人。本来想拖着拖着,这喻茜也就老实回来了,怎么说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呢。不承想,这喻茜心毒啊,等邹家准备找人的时候,这喻茜就像只滑泥鳅似的,东躲西躲。一直到邹馥安四岁了她才回了趟邹家,一进门便如泼妇上街般大骂,还到处摔东西,跟李淑君和邹志宽打了起来,搞得一片狼藉。最后风风火火地离了婚,也不问孩子的事。
这事闹到最后,最倒霉的就数邹家“大太子爷”的亲妹妹,邹怜美。要说这邹怜美啊,命不是一般的奇。还没出生时,便被村里的“庸医”一口咬定是个大男孩,不停咧着嘴恭喜邹家。谁知生下来是个女的,生生断了她妈“二龙戏珠”的念头,这罪过真是大破天去了。幸好夫妻两人宽容,也是无病无灾地拉扯大了,给高嫁了出去。
如今已经成了家的邹怜美一听说要自己接手这个小侄子,立马不乐意了。可是碍于情面和良心,又难以直白地表达出来,含糊着含糊着就真的成了“接盘侠”。
没办法,她亲妈李淑君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说自己这把年纪了哪有精力再操这个心,而且一看到邹馥安那张脸就想到她那个恶毒的坏媳妇,无措地就差召集全家人后表演当众喝农药了;她哥邹志宽又一直那副吃喝嫖赌抽的死样,根本用不上;喻家那边呢,有自己的亲孙子,不肯认这个外边的。
亲生爸妈不问事,爷奶舅姥嫌麻烦,于是邹怜美这一接盘就是整整十二年。
给这便宜侄子拉扯到大学后,邹怜美和丈夫倪桦都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烦这臭小子的心了。这么多年白吃白喝也认命了。但是这个瘟神,性格阴暗冷酷地叫所有人不舒服。房间的灯总是调到最昏暗的,最接近于黄昏的色调,和整个家里光明亮堂的白光格格不入。养了这么多年,愈发没有人味,感恩的话也就小时候那会儿听过。
幸亏上了大学后,一次也没回来过。夫妇二人是解脱了,可谁管管倪云太的死活呢?
便宜表哥虽然从小性格阴暗孤僻,却一直对她还行。现在疯魔到这种程度,也还会用打工的钱给她买礼物,虽然最近听那个什么破培训班后,每天他那张嘴能像许久没开闸的大坝,一下子倾吐出有吞天之势的污浊洪水。
哎,因为邹馥安就是这样。别人稍微对他好点,他能掏心掏肺,但别人如果说两句不好,他又能茶饭不思,沉浸在别人的几句话里。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只会逃避或者抱怨。所以此时要是有个强势点的人引导他,他会不假思索地将对方的指示当成精神依靠,从而躲避掉自主决策的责任。
无语、好笑、感怀……不同的情感像红绿灯一样,在倪云太的心中闪跃变换。
最终,她做出了一个惊天之举。一个可怜可爱的小小女人,也去关注了内涵极深、范围极广、言辞犀利、堪称“杏”坛的,精英养成班。
她倒要看看,这个直播是怎么荼毒青年人的心灵的。
凑巧,今天晚上正是于某高校毕业的主讲老师,吴忧德的现场直播。
这吴忧德一出场,果然一副名师风范。笔直的黑色西装,雪白的衬衫紧紧束缚住他那精瘦的身躯。虽然没打领带显得不够正式,但是那扣到上面最后一颗的精神,即使不佩服这位名师的严谨正干,最起码也得尊重他那被白布欺压至无的脖子吧。
有趣的是,未闻其声,先见其“川”,那颗用发胶一直往上梳,弄成火山形状的脑袋与眉间那如千年雪山般无法消融的“川”字两相呼应。
一冰一火,已成传奇。
接着,吴忧德推了推自己的银框眼镜,开口道:“同学们都到齐了啊,现在直播间的人数比之前有所增加,很好。”
弹幕一片刷屏,其中一个与众不同的弹幕一闪而过,但很快湮没在来势汹汹的弹幕霸屏中。
“首先是跟大家分享一个不错的好消息。最近我们后台发现,最近居然有一些女性也想加入我们精英养成班。这个我要讲一声啊,我们精英养成班的面向群体,只会是我们优秀的男同胞们!”
“但是呢,我们也不能太小气,把人踢出去显得我们没有绅士风度。”吴忧德那一直紧绷着嘴角向下的弧度突然向上扬了起来,细长的眼睛也有些微眯。
“所以我想就这样好了,让这些早慧的女性作为旁听。听了我们的课后,以后在家里也知道怎么管理自己的言行。毕竟老公在外幸苦,老婆在家拖后腿。也不利于我们男同胞们在外面一展宏图啊!”
屋里白的耀眼的白炽灯把吴忧德染了烟垢的黄牙照的一清二楚,也把他总是飘忽乱瞟的眼神给照了出来。
说完上述的一番话后,吴忧德从后面摆着各种成功学书籍的架子上,挑了一本出来。
“刚刚我们群里已经点完名了,大家都到齐了。很好,我们今天用经济学来讲解两性关系的利弊。”
“经济学呢,最主要是研究如何有效地配置资源。毕竟资源的稀缺性和人类欲望的无限性是共同存在的矛盾。”说罢,他举起了手中的书本《如何经济地掌控住女人》,“还没有买书的同学要抓紧了,为了照顾这一部分的学生。我们今天先给大家讲讲我们的前言啊。我看群里链接的下单量只有不到两千啊,我们全平台的学生加起来有这么多呢,老师自己写的书价格很公道啊,印刷质量也很好,学习是为了自己,不要让别人为你的错误买单。”
听到这,倪云太是恶心地要命了。屏幕上这个油腻腻的中年老男人,用一斤的吸油纸都吸不干净他这一身的老油味,放了这么几分钟,自己的手机都疑似染上病毒了。
被恶心地受不了,一个倪云太从柜子里翻出了之前邹馥安送给她的薄荷味香水喷了喷,企图用清新的空气缓解一下。
受不了正要退出时,她看见慢下来的评论区有一个匿名ID号说道:“已经举报了,这几天你的言论我全部录了下来,还有你自己私自印刷的书,等着蹲局子吧。”
发出后,下面一片骂声。
吴忧德也明显看到了这句评论,轻蔑一笑,彷佛看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他抖起了精瘦的身体,不断往屏幕前凑近,几乎要怼到镜头上道:“就你?一个匿名的,连自己身份都不敢暴露的人还敢吹这种牛逼?你是女的吧?”
俗话说得好,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只看了几分钟的倪云太居然成为了“精英培训班·三一六事变”的现场见证者。就在她退出直播间后的两小时,手机上推送的时事新闻瞬间炸开锅,铺天盖地都是吴忧德被警方从家中带走的现场视频,视频中吴忧德脑袋微缩,细长的眼睛不安地到处转动,像是偷了谷物后被拉去游街示众的老鼠。
当然,她也在当晚收到了好几条来自便宜表哥的信息。
一上来就刷了十几个大哭的表情包,看上去是痛心疾首、几不可言。
过了会儿才能看见他身为人类的证据——尚且还具备语言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