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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纸飞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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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的排练室,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
张程晰推开门时,以为会看到林嘉南在练鼓——最近纪录片拍摄后,鼓手经常深夜独自加练。但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林嘉南背对着门坐在角落,面前摊开一张纸,右手握着笔,黑色手套整齐地叠放在一旁。
这本没什么特别,如果不是那页纸的抬头赫然写着:"遗书"。
张程晰的大脑空白了一秒。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冲过去夺走了那张纸。林嘉南猛地抬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随即恢复平静。
"这是什么?"张程晰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是自己的。
林嘉南伸手想拿回纸张:"只是...预防。"
"预防什么?!"张程晰扫了一眼内容,胃部绞痛起来——条理清晰地安排了乐器归属,给每位队友的留言,甚至包括给那只可能并不存在的三花猫的猫粮。"预防你哪天突然决定离开?"
林嘉南的睫毛颤了颤:"精神分裂症患者...有百分之十的自杀率。我只是..."
"只是什么?提前写好告别信?"张程晰的手抖得厉害,纸张哗啦作响,"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五岁。"林嘉南平静得可怕,"每年更新...就像遗嘱。"
这句话像刀捅进张程晰胸口。他想起林嘉南手臂上那些疤痕,想起那些药瓶,想起高烧夜的啜泣...原来这个人一直活在随时可能结束的边缘,而他竟然从未真正察觉。
"给我。"林嘉南再次伸手,声音轻但坚定。
张程晰后退一步,将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不。"
空气凝固了。林嘉南的眼神逐渐变冷,慢慢站起来。他比张程晰矮半个头,但此刻却有种不容侵犯的气场:"那是我的东西。"
"你的命也是我的!"张程晰失控地吼道,"你他妈答应过要和我一起变老!"
林嘉南愣住了。他确实在某次深夜的缠绵后含糊地应允过,以为那只是情人间的傻话。没想到张程晰当真了,记得这么清楚。
"晰哥..."他试图解释。
"闭嘴。"张程晰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足以留下淤青,将他按在鼓架上。镲片被撞得叮当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如果非要死..."他的声音低哑破碎,"也得死在我怀里。"
这个吻毫无温柔可言。牙齿碰撞出铁锈味,林嘉南的后腰被鼓架硌得生疼。他下意识挣扎,却换来更用力的压制。某个瞬间,他眼前闪过父亲拿着烟头逼近的画面——同样是疼痛,同样是无法挣脱的禁锢。
但当他睁开眼,看到的不是父亲狰狞的脸,而是张程晰通红的眼眶和滚落的泪水。这个认知像闪电劈开迷雾:父亲施加痛苦是为了控制,而张程晰的疼痛是因为爱。
林嘉南突然停止挣扎,生涩地回应这个吻。他尝到了咸味,分不清是谁的血还是谁的泪。当张程晰终于退开时,两人的呼吸都乱得不成样子。
"对不起..."张程晰松开钳制,声音颤抖,"我疯了..."
林嘉南摇摇头,抬手擦掉他脸上的泪水。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张程晰彻底崩溃。他抓起旁边的吉他狠狠砸向墙壁,木头碎裂的声音惊心动魄。
"为什么?!"他跪在碎片中,像个迷路的孩子,"为什么随时准备离开我..."
林嘉南慢慢蹲下来,与他平视:"不是离开你。"他轻声纠正,"是...准备好。像我父亲说的...我们这种人,随时可能'发作'。"
"你不是他!"张程晰抓住他的肩膀,"你比他强一千倍一万倍!"
林嘉南的目光落在碎裂的吉他上:"这是你第一把定制吉他..."
"去他妈的吉他!"张程晰的声音支离破碎,"我只要你活着!"
这句话像钥匙,打开了林嘉南心底某个紧锁的盒子。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些伤疤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写遗书对他来说就像备份硬盘数据一样自然——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必要防范。但从没想过,这会伤害到在乎他的人。
"我..."他艰难地组织语言,"不知道...有人会这么在意。"
张程晰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扯出那张皱巴巴的遗书,近乎偏执地开始撕碎,但被林嘉南拦住。
"让我说完。"林嘉南按住他的手,"写这些...不是想死。相反,是想...更好地活。"
张程晰困惑地抬头。
"知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反而更敢冒险。"林嘉南指向自己左臂的疤痕,"自从遇见你...这里没有新伤了。"
这是真的。张程晰记得每一道旧疤的位置,最近确实没有新增的。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但遗书..."
"就像...安全带。"林嘉南尝试比喻,"不一定用上,但系着更敢踩油门。"
这个奇怪的比喻让张程晰想笑又想哭。他低头看着被揉皱的纸,上面工整的字迹像是某种冰冷的告别。突然,他做了一个让林嘉南意外的动作——慢慢将纸展平,折成了一架纸飞机。
"要写可以。"张程晰站起身,推开排练室的窗户,"但得加上这条。"
他在机翼上写下几个字,然后转身面对林嘉南:"答应我,如果哪天觉得撑不下去了,先把它飞出去。等它落地的地方...就是我们一起去死的地方。"
林嘉南的眼睛微微睁大。夜风从窗口涌入,吹乱了两人的头发。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星辰般闪烁。
"幼稚。"林嘉南评价道,但嘴角微微上扬。
张程晰举起纸飞机:"答应吗?"
林嘉南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嗯。"
纸飞机乘风而起,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弧线,最终消失在视线之外。他们谁都没动,任凭夜风吹拂脸庞,仿佛在见证某个重要的仪式。
"写了什么?"林嘉南终于问。
张程晰关上窗:"'张程晰的所有物,死也要带回他身边'。"
林嘉南的耳根红了。他低头整理被弄乱的鼓架,动作缓慢而精确,像是在进行某种自我安抚的仪式。张程晰捡起吉他的残骸,小心地放在角落——明天得找个办法修复它。
"我小时候..."林嘉南突然开口,"被锁在地下室时...会想象自己的葬礼。"
张程晰的手停在半空。
"没人来...只有雨声。"林嘉南继续调整踩镲,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后来住院...看到其他病人的葬礼,才发现...原来有人哭是这种感觉。"
张程晰走到他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我会哭得超难看。"
"嗯。"林嘉南难得地靠进这个拥抱,"想象过。"
"还有呢?"
"你会...把我所有的鼓槌放进棺材。"林嘉南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温度,"然后陈昊喝醉了骂脏话...苏雯带她女儿放小花...老周站得笔直..."
张程晰收紧手臂:"继续。"
"但你...不肯放手。"林嘉南轻轻覆盖住他交叠的手,"所以他们得把我们...一起埋了。"
这个黑暗的幽默让张程晰笑出声,笑中带泪。他转过林嘉南的身子,认真看进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改主意了。我们不死,我们要活到一百岁,变成两个在养老院打架的糟老头。"
林嘉南的嘴角微微上扬:"你打鼓...还是那么难听。"
"而你依然是个混蛋。"张程晰吻了吻他的鼻尖,"吃早餐去?"
凌晨三点的便利店,他们挤在窗边的座位分享关东煮。林嘉南小心地把鱼丸分成两半,动作熟练——就像他们初遇那晚一样。张程晰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团被揉皱又展平的遗书。
"这个..."他犹豫了一下,"还给你。但答应我每年更新时,都要先给我看。"
林嘉南接过纸,慢慢将它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不需要了。"
"为什么?"
"因为..."林嘉南戳起一块萝卜,"有你在...我不会比你先死。"
这个简单的承诺比任何誓言都珍贵。张程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碰了碰林嘉南的杯子:"成交。"
回宿舍的路上,天色已经微亮。林嘉南突然停下脚步,指向天空:"看。"
一架飞机划过黎明的天空,留下一道白色的尾迹。张程晰想起那架消失在夜色中的纸飞机,突然明白了什么——无论飞多远,终会落地;而他们,无论经历什么,终会在一起。
"下次写遗书,"他握住林嘉南的手,"记得加上'财产包括张程晰全部的爱'。"
林嘉南罕见地笑出声,这个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格外清澈。张程晰将它珍藏在心底,作为对抗所有黑暗的武器。
因为有些承诺,不需要纸张也能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