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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声不尽 ...

  •   希尔弗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他的“手”。

      一串蓝色的乱码。

      在看向其他裸露的皮肤,也是这种情况。

      他抬起头来,看见了旁边的小镜子,他将它举起来,没有看见自己的那张俊脸。

      上面只有一串串逸散开的代码,就像RPG游戏里幽灵怪物会携带着的那种粒子特效。

      要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呢?就像已经与世界融为一体,却又留了些“自我”下来,他似乎已经不能把自己称为“人”了,所有的“希尔弗”都被叠加在一起,喝水的,沉思的……这是一种无比怪异的状态。

      总之,他成了一只薛定谔的赛博幽灵,好像死了,但又似乎有没死的可能。

      “你好。”

      年轻的声音传来。

      “……”

      希尔弗望向身边的人,那是一个清秀的少年,他眼白和虹膜的颜色很分明,有种清澈的愚蠢。此刻这愚蠢的孩子看起来有些烦躁,一直在跺脚。希尔弗视角下移,发现他的脖子上挂着顶级学府安比大学的学生证,上面写着“谢朝明”。

      那人的脸和他长得很像,但带点青涩。

      等等,这哪里是像啊,根本就是一模一样,这是年轻时的他。啊,不过他这个岁数,也不算什么老东西,所以换个说法吧。

      这张脸,似乎是五年前,刚穿越到归巢的他──18岁的谢朝明。

      没有人知道,首席大人的名字其实不是希尔弗,而是谢朝明。

      五年前,谢朝明是一名腾龙准大学生。

      那时他刚高考完不久,在暑假某日,和死党一同前往图书馆,回家时鞋带没系好摔了一跤。醒过来就到了这个名为“归巢”的世界。

      希尔弗每天晚上醒过来都要吐槽一句:好潦草的穿越,他是在人行道摔倒的,走路真的十分小心的,当时也没有看见泥头车啊……

      最初,他只是一个沉睡的实验体。苏醒后,他被逆塔上任掌权者看中,成为了他的养子──说是养子,但其实压根就没见过几次面。

      在觉醒中,人们惊奇地发现,他这个除了脸以外各方面都平凡到极致的家伙,竟然是张s级卡。

      接下来的事情就说来话长了,由于他拒绝被星网掌控,直接当场和它闹掰了,后面他又在一场意外中成为了银鸦。

      星网运营商把他认定为一个潜在的威胁,引导各种媒体把他做的事情添油加醋,导致公众对他的行为认识理解上有很大的偏差。

      他本人也无法向他们说出自己的苦衷。就这样矛盾渐渐加深,最后就演变为了这种结局──审判局和逆塔为首的组织成了星网运营商手中的剑,而这些剑的锋刃刺向了希尔弗,让他被万剑穿心,尸骨无存。

      好在星网在他死前那刻,似乎没能忍住,把自己的马脚偷偷露了出来。但凡带点脑子,他那些同事们应该也会觉察到一点猫腻吧。

      虽然还是特别不甘心,但他可以含笑九泉了。

      “空你几哇。”

      谢朝明蹩脚的二次元樱花语打断了希尔弗的思考。

      希尔弗的脸抽了抽,古早的回忆开始攻击他。

      “Hello world.”对方见他没有反应,又说。

      希尔弗:“……”

      谢朝明思考了一会,从裤腰里掏出了一个手机出来。在那边点点点,希尔弗看过去,发现他正在用搜索引擎查“你好用二进制代码怎么说”。

      此人的打字速度很羸弱,毕竟当时的他要读书,很少用电子产品,希尔弗很为他着急。

      结果转转转转出来了,谢朝明顿时脸上有光,他往下滑动,找到了正确的结果。

      “11100100 10111101 10100000 11100101 10100101 10001111 (你好)。”

      谢朝明面无表情地念着上面的“1”和“0”,像个语音版的人工智能,有点痴傻。

      希尔弗默默地把他的手机摁下去:“别念了。”

      别念了,孩子别念了。

      谢朝明抬起头,对赛博幽灵这类新品种幽灵的语言系统产生了一点兴趣。

      “只能听懂二进制,但能输出中文来么?”他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有点意思呵,稍等,我继续搜搜。”

      说着他又掏出手机,在那边很缓慢地输入“我要睡觉了用二进制代码怎么说”。

      希尔弗拍下他的手机,气笑了:“我听得懂,你直接说话。”

      谢朝明很诧异地抬起头来:“鬼兄,原来你能听懂?”

      希尔弗:“?”

      什么时候又成鬼了。

      他有点恍惚。

      “总之,”谢朝明趁他起来,爬上了床,大马金刀往上一坐,希尔弗给他挪了一个身位,他还以为小谢同学要把自己一屁股坐死。

      小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盖上了被子:“我想要睡觉了,你躺在我的床上,我没有办法睡了,请你起来。”

      希尔弗可能并不存在的代码拳头,如今有点疼,明明之前中弹都没什么感觉的。

      “我明天还有早八,需要早睡,非常感谢你的配合,”谢朝明闭上眼睛说,“晚安,bro,明天见。”

      “……”

      “算了,明天不见,不要来找我了,尘归尘,土归土。”说完,他翻了个身,“你安息吧,否则我要告你私闯民宅。”

      希尔弗:“……”

      他已经忘记这是自己第几次无话可说了,人真的很难共情过去的自己。

      孩子你见着鬼怎么会是这种反应啊。

      谢朝明还在抱怨着什么,赛博幽灵爬上谢朝明的床去听,他并没有发出声音。

      “怎么穿越了还会遇上鬼,真奇怪,不管了先睡吧。”

      希尔弗:真睡假睡?

      只见谢朝明在十秒后发出了猪一样的鼾声,打雷似的,整个房间好像在地震。

      在这人造地震里,首席大人捂上了眼睛。

      卧槽真睡了,这小混蛋,屋里还有只“赛博幽灵”,你还能睡这么香?也不怕被我一枪崩了?

      希尔弗犹如惊弓之鸟,却忽然发觉自己已经不用担心被暗杀的事情了,毕竟他已经GAME OVER了。

      一个人不用死两次。

      意识到这一点的希尔弗深吸一口气,很欣慰地想:

      真好。

      好个鸟毛啊他都死了诶怎么还会在这里啊!正常情况下,他不该是变成一捧黄土然后安息吗?实在不行穿回家里也可以啊,怎么死人还要被拉出来鞭尸啊。

      不过见谢朝明睡得如此之香,他还是缅怀了一下生前社畜到极致的自己。

      前面两年,东奔西跑,半死不活是常事,有时候肠子流了满地还得自己缝回去,腿断了手断了,就一定得带回去缝合,否则就长不出来了,就跟他的腿一样──第五年在监狱里被仇人打残了,然后不得不截肢。

      后面三年,他每天早上6点起来给本奈恩的下属发消息,整合情报,因为他们在不同的世界,有整整17个小时的时差,下属还在睡觉,他这个邪恶的首领就已经喝着苦到爆炸的美式咖啡泡奶加大量方糖起来工作了。

      晚上更是没法说,加班熬到凌晨3点,跟逆塔和其他组织的成员交接任务。有事他披上灰色风衣就亲自出马,到头来发现自己下身穿了件不怎么好看的HelloKitty图案睡裤。于是某位首席默默地在下属崇拜的目光中裹紧自己,并不那么潇洒地离去。──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其实他尴尬到三天没能睡着。

      再加上职业的特殊性。

      流血死人对他来说实在是难以接受,最开始那段时日里,他晚上脑子不受控制地全是死者狰狞的面孔,这让他难以入眠。

      就这么折合下来,一天只能睡一两个小时,有时甚至没得睡,因为星网会派人来暗杀他。

      希尔弗叹息起来,他敲敲自己的幽灵脑袋。

      一开始还不觉得怎样,但是现在倒是开始为自己委屈了,要不是他前两年疯狂打拼,耐力达到很恐怖的数值,活得到三年么?

      估计第一年就猝死了。

      都这样牛马了,他的名声还差得要死,上面那群老东西一见他倒台,就什么罪名都推给他,自己清清白白什么事没有。

      最后还是那种下场。

      谢朝明同学,音容宛在,遗臭万年,突然觉得自己好命苦。

      不过现在……

      一种久违的快乐和平静冲上希尔弗的大脑。

      亲爱的谢朝明先生,你rest in peace吧!谁喊你魂兮归兮,你都不要应答,他们都是要拐骗你去007,去当牛马的,你现在已经死掉了,死得非常彻底了!

      很无厘头的,他想要如同原始森林里的超级猴王那样拍着自己的鬼魂胸脯大声呼喊。

      “耶──芜──”

      这种幼稚至极的想法,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在他还生活在尔斯星上时,高考前四个月他们一家曾登上高山,谢朝明眺望远方灰红相间的城市,身边是微笑着的爸爸妈妈。

      中年人们气喘吁吁地从袋子里拿出水,妹妹在大石头上,吃着棒棒糖。

      爸妈说:“听说喊一声会减轻压力,你试试看。”

      17岁的谢朝明十分之礼貌腼腆,他很内向,连话都不太好意思对别人说太大声,更别说是在公共场合大喊大叫了。

      但是。

      学业压力之下,声音还是情不自禁地涌了上来。肺部不断膨大,充气,然后自然而然地发泄出来,转化成了声音。

      “喂──”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整片山里。

      谢朝明兴奋地喊,就像在呼唤什么。多巴胺得到了他大脑的控制权,所有的顾虑都被丢进了垃圾桶里,生活,学业,社交,令人烦忧的事情,在如此短暂的时刻里,与他无关。

      虽然之后还要把那些坏东西抹平了,从“垃圾桶”里拿出来吹口气,但那应该也是后话了,至少此刻他带着自己的灵魂正在快乐私奔。

      苍蓝的天空之下,少年被高层的强气流吹拂着,它们吹动他的黑发,白衬衫,让心灵和愿望飞向远方。

      它们会把他的声音传给外星人或者是整个宇宙么?就像电波那样发射向全宇宙,有可能是黑暗森林那样的结局,但他还是理想化地希望外星人们会成为人类的朋友,就像孩子们喜欢着的真善美童话,所有好人和小动物都会得到好结局。

      他好像飞了起来。

      如果是好运的话,如果是未来的话,那么请拥抱我吧,那么请眷顾我吧。

      所有的美好和欢乐请接踵而来!我想好好活着,好好读书,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希望身边所有的人都好好的!

      好吗?

      谢朝明的心如同雀鸟那样蹦跶,他并没有向神明祈祷,毕竟他是个无神论者,或许他在向天空,抑或是是自己祈祷。

      喊着喊着,自己反倒是禁不住激动到泪流满面了,意识到这一点的他羞愧地捂住脸,泪水打湿了掌心,他的脸颊特别红。

      妈妈摸摸他的头说:“好啦,再读几个月就解放啦。”

      他坐在石头上,默默地流眼泪,他一边哭,还一边偷偷在看除了他们以外山上有没有人,爸爸抽了张纸给他:“想哭就哭,现在什么时代了,男孩子哭出来也不害臊。”

      妹妹把她最喜欢的可乐味不一家棒棒糖塞给他说:“德德(哥哥)不哭不哭!请你吃糖!”

      少年人和婴儿有共通之处,欢喜和悲伤来得很快,就像爱情或者是龙卷风。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刚才哭得太厉害,嘴唇有些干,于是他举起水杯,水是温水,润湿了他的唇瓣。

      山谷里,少年听见他的声音还在回荡。

      “喂──”

      空灵而快乐的声音一直就这么传递了下去,无视掉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传到另一个世界的希尔弗耳朵里去。

      他呆呆地望着曾经自己那青涩的轮廓,眼睛有点酸。可泪水都已在这东奔西跑的五年里熬干了啊,他流不出泪来。穿越到这里来,那么原本的自己肯定是出了什么事,爸妈和妹妹会不会为他难过呢?

      死亡的威胁,背叛的挚友,无边的指责,还有沉重的责任,压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如果能如同过去那样,和家人朋友一起过着平静的生活的话,那样就好了,他就满意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感觉到“开心”和“难过”这种情绪。这真的是意外之喜,他还以为人死掉之后会变得像一颗石头那样,没有任何自己的想法,安静地躺着,直到有一天被人捧起来放进小盆栽里,当做漂亮的小饰品,或者被河流磨成鹅卵石,寄托起人类各种各样的情感。

      既然现在他已经死了,就稍微休息休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希尔弗淡淡地把目光投向了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那么这只谢朝明是哪里来的,现在是什么情况?难不成他重生了吗?

      “今夕是何年?”

      当这个念头出现时,黑字白底的日期像黑兔子一样从阴影的灌木丛里跳出来……

      〔星河历326年,6月10日11:30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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