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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家里有人 ...

  •   时间和晚钟埋葬了白天,
      乌云卷走了太阳,
      向日葵会转向我们吗?——T . S.艾略

      *

      1.

      “蒋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这是结案卷宗。要楼下咖啡吗,小云等会儿要下去。”

      “不用了,我今天早点下班。”

      “呀,蒋律都要提前下班了,身边有人了?”

      “瞎说,别谣传,蒋律可是我们律所常青树,玉树临风的树。真有人了,那我先伤心。”

      办公层里七嘴八舌的声音忽然响起来,蒋锋声微微一笑,并没有否认,只是将下个案子的卷宗资料放进公文包。他专向刑辩,说实话,国内的体系对刑辩律师并不友好。

      最开始的案源都是蒋锋声放个小板凳,支个小桌板在看守所做免费法律援助,雨天就蹲那儿递名片,慢慢有了一点名气。

      收入看天意,时好时坏,但蒋锋声坚持做了下来,他很享受刑事案件那种抽丝剥茧的快感。

      蒋锋声收拾好,将水杯归位,微微向同事点了下头就离开。

      讨论的声音隔绝在玻璃门之中,小云望向他离开的背影,好奇的打听着这位俊朗律师的现状。

      “我听蒋律身边有人了,真的假的?”

      “他独居呢,我上次拿材料去了一趟他家,就上周,打扫的特别干净。小云,别听他们乱讲。”

      “蒋律没洁癖吧。”

      “没,但是干净成这样的男人太少见了,团建也从来不去,是gay吧。”

      “你别乱讲,世界上多几个直男不行啊。”

      ……

      电梯下滑,金属门倒映出蒋锋声板正的银灰色西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电梯不合时宜的停了一下,一位女士牵着孩子进来,小孩女儿身上是条粉色的小裙子。

      手腕上带着只粉红色的儿童手表,她矮小,仰头好奇的看见蒋锋声藏在袖口里的伤疤,像指甲抓出来的。一道道锈红的血痕显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纤细,小女孩不懂,她只想到细红痕上的那道指甲也是细的。

      蒋锋声扭头向下看了一眼,无机质的眼瞳冷冰冰的,小女孩缩瑟的收回眼,牵紧了妈妈的手。蒋锋声抬眸时和那位女士相过一眼,微笑致意。

      电梯平直的向下滑,带来一点失重感,红色的数字跳动。

      蒋锋声看了一眼手表,时针指向五点半,他提前了半个小时去蛋糕房排队买下午那个点刚出炉的盐面包。那面包很简单,但烘焙手法奇异的好,用高温为小麦面粉和酵母膨胀的面团创造食物奇迹。

      店员显然认识了蒋锋声,虽然只来过一两次,但对方俊朗的外表,也是让她深深的记住了这位都市精英式的大帅哥。

      “是来买盐面包吗?小张,先装十个,要不要试试我们店的新品,您看看下面这排。要来两个咸蛋黄馅的盐面包吗,蒜香法棍也刚出炉,那边还有盘挞和水果蛋挞。”

      店员的手指在玻璃上不安分的敲动,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先生,你是单身吗?”

      蒋锋声没有回答,只是将面包拎走,上车,将面包袋砸进后座。

      ……

      “诶,蒋律,你这次团建三亚你不去可真不人道了,都一个律所的。你不去,别人看了都以为我们职场霸凌。”

      “蒋律,你又没有女朋友,咱们都是朋友,至于这么生疏吗。”

      “我可看蒋律根本不想跟咱们交好。”

      “蒋律,这个案子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负责,去外地三天都不行吗?”

      “蒋律,你怎么下班越来越早了?工作都这么忙……”

      窃窃私语像蜘蛛的脚,一根一根拖拽汇聚成一张密集的白网,咖啡机无声的运作,热水冲淡棕黑色的原浆。水泊漫出来,向杯壁侵蚀出一道水渍,那股浓香的味道弥漫着扩散。

      蒋锋声抱歉的笑笑,倒掉咖啡,将纸杯捏扁,丢进垃圾桶。

      “家里有事。”

      蒋锋声戴上社交面具,错开身,径直带着卷宗材料离开律所。他按动太阳穴,坐在车里,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要将他压垮。

      车流转向流动,鸣笛声叭叭的响,你来我往。

      待到停歇到一片老居民楼前,从这里仰头看见一扇绿色的老窗,窗帘紧紧的封闭,挡住任何想要窥探进去的目光。就算这是个燥热的夏末,紫红色的晚霞交错着翻上云天,宛如蛇形错勾纵横。

      这是他大学时就租住的房子,就算需要一个小时的通勤,他也没有搬走。

      蒋锋声拎着这周的盐面包走过去,到凉菜摊买了两人份的卤菜,老板显然是很熟他,没说一句话开始捡鸭腿。蒋锋声手上多添了个袋子,走进菜市场里面,水产区的味道不是很好,皮鞋踩过水泊。

      西装革履的蒋锋声格格不入,像个误入的路人。

      但他还是等着老板捞花甲,手里再次多了个袋子,花甲壳斑驳的像野外的海滩。

      蒋锋声摸出钥匙开门,铜绿色的门上已经充满岁月痕迹,倒贴的福字挡住锈。蒋锋声突然顿了一下,看着门前陌生的福字,拉开了门。

      门声咯吱,这片老旧房子的格局不怎么样,家具都是上个世纪末的物件。黑白点的水磨石地板在门角积累一层擦不掉的脏,玄关地垫迎着欢迎回家四个大字,木黄色的柜子上的珠帘简单将客厅和饭厅划开。

      蒋锋声套上家里唯一那双拖鞋,将菜收拾干净,花甲泡进盆里等它慢慢吐出最后一点余沙。

      夏天的晚霞无情的流过,窗边慢慢陷入无光的黑沉,蒋锋声推开卧室门。

      “青青,我回来了。”

      清瘦的男孩从被窝里探出头,头发乱糟糟的蓬乱,白腻的不像个正常人,看不出他的岁数。单眼皮,眼瞳纯黑,像一孔无光的洞穴。眼尾长,斜睨的往后扫,左眼睑上有颗细痣。眉向下撇,细眉,蹙上三分。细颈,平直锁骨从宽大短袖露出来,暴露出大半白腻的胸膛。

      但面色潮红,微微的喘,双手都藏在被窝里,蒋锋声一眼就看出施青在干什么坏事。

      蒋锋声走过去,隔着被子环抱住施青,手指掐在男孩的后颈上。两根手指像捏小猫一样掐住块肉,不停的按压,有一种错位的疼痛。

      空调开的温度很低,但施青身上燥热,蒋锋声将手探进去。

      “好了,我帮你弄完,自己去泡裤子。等会儿我给你洗。”

      施青唔嗯的点头,眯起的眼里是泛起的泪花,像施青这辈子从来没机会看见的海洋里冲荡的月亮引力潮波。

      他闭紧眼,将泪掀走。

      手抓在蒋锋声手腕上,男人袖口扎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小臂上指甲抓出来的一些伤口已经愈合,但留下淡淡的瘢痕,他不让施青抓其他地方。

      施青手指甲尖,抓住上去用力,轻易划出两条皮肿,沁出点血来。

      蒋锋声像是没感觉到任何痛,手下有规律的帮助施青,他靠在他身上发着热。

      房间很干净,看不出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只是衣柜旁边的书架上放满了书,从科普再到文学。挤不下的书密密麻麻堆摞在地上,旁边是张老旧的实木书桌,边缘被曾经不听话的孩子削去,在桌面上留下坑坑洼洼的刻痕。

      施青仰起头,手指陷入蒋锋声粗壮的小臂,双脚在被褥里蹬。

      急促的啊了一声,蒋锋声的手从被褥里拿出来,手臂上出现五个月牙,亲了亲施青涨红的脸蛋。

      “青青,等会吃饭,还要一阵,你先吃个面包垫一垫。”

      施青喘着点头,躺在被窝里,看着蒋锋声离开。门合上,热潮慢慢褪去,施青感觉到一种阴冷,疲惫的撑起来将短裤脱掉丢进水盆里。

      他拉开抽屉柜子,看见里面整齐排放的小药瓶,施青嘴上叼住面包,旋开药瓶,往掌心上倒。

      洁白的药片在手心上堆出一座小巧的山包,施青数了数,偶数,大概这个月末就能吃完。施青将药片倒回去,放回原位,抬起头,看着墙壁上每年准时更换的日历。

      挂历是这片居委会新年给送的,半光泽铜版纸上的山水生肖很土气,往后折了一半,每个过去的日子上都用红墨水钢笔打了个小勾。施青数着日子,走过去,一页的一页的往后翻。

      蒋锋声忽然推开门,施青如惊弓之鸟,猛地抬起头。

      “青青,不要多吃,等会就吃饭了,是你喜欢的蒜蓉花甲粉丝。”

      施青眨巴眼睛,点了下头,轻轻的放下捏皱了的挂历纸。

      蒋锋声将饭菜都端进来,支起小桌板,就架在床上吃。施青胃浅,吃的少,没等到蒋锋声吃完就撂了筷子。安静的坐在他对面,看着蒋锋声吃饭,男人吃饭很快,但不显得急,三两筷吃完施青碗里的剩饭,收拾好碗筷。

      他回来得用木桌办公看卷宗,施青坐在床上在小桌板上摊开书本写字画画。

      蒋锋声端着碗出去,施青悄悄的伸出手,撩开一厘窗缝,窗外已经是浓下来的黑。路灯泼洒昏黄的光线,高大的小叶榕没挡住四楼的窗,施青近乎是痴迷的盯着窗外的任何东西。

      这对这片居民区中的人来说只是每天回家都能看见的寻常街道,兴许只有远离家乡十年才能饱含热泪,但也不会像施青这样,在眼中充斥着一种病态的渴望。

      他不能算作一个人,只是一道影子,一道纠缠着蒋锋声的影子。

      一只手掐住施青的手腕,窗帘紧紧的合上,交叠的两片布缝出一条细密的全针紧线,将那个短暂出现在施青眼里的世界闭上了。

      施青抬起头,苍白的脸颊微不可察在颤抖,眼睑眨动,施青这样说道。

      “我想你了。”

      “青青,不要拉窗,会被人看见的。”

      蒋锋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这样警戒道,他松开手。

      转身又出了门,施青的手垂在被褥上,他低头无声的喘息着,能感觉自己的灵魂堵在窗缝中,在逐渐狭小的空间中变得透明。

      蒋锋声洗完澡进来,揉着滴水的头发,没穿上衣,光挂了条宽松的睡裤。

      坐在床边,安静的握住施青的手,片刻后,施青坐起来,拎起蒋锋声脑袋上那条干巾,慢慢的揉起来。湿润的水汽通过一层布料压在手掌,蒋锋声低头看着自己随身记录的小册子,他发粗,屋里又凉爽,干得很快。

      施青丢开干巾,洁白如雪的双臂缠住男人的颈脖,脸颊贴住蒋锋声温热的脸颊。

      “你以后可不可以回来早一点?”

      蒋锋声看小册子的眼顿了一下,感觉到一点烦躁,他事业本该有所起步,但是每次都因为施青无法出差,和同事之间关系寡淡,已经错过了很多次机会。

      “青青,我回来的已经够早了。”

      “再早就不行了。”

      蒋锋声抬手去摸施青的脸,施青正好低头,错过了蒋锋声探来的手。浅麦色的手停滞在半空,指腹搓了搓,又很快落下去,但没有去摸施青的耳朵或者后颈。

      一点微妙的隔阂悄然裂开,像出壳稚鸟嫩黄色的喙敲在牢固的蛋壳上,力道轻悄悄的,从外界看不出任何表象。

      蒋锋声拉开衣柜换上件短袖,拉开椅子坐在木桌前。

      施青掀开被褥,赤脚踩出来,地上很干净,他每天拖三遍。白皙笔直的小腿抬起,他在蒋锋声面前没有任何羞耻之心,短裤也没有换上,只套着他的宽松短袖,要露出半边肩头。

      他和蒋锋声的身高差的有点大,足足矮了半个多头,体型更是过分。

      施青将湿了的毛巾叠好,放在木桌上,蒋锋声抬起手肘就能碰到。但是他没有,安静对着卷宗拿起钢笔,打开电脑,戴上副细框眼镜,挡住眼里的戾气和冷光。

      明明该专注的大脑始终无法进入状态,看半天都看不进去,没由来的毛躁让蒋锋声控制不住的去想那些事。

      他和施青这样在一起十年了。

      2.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他十九岁高考完那年,带着施青离开家乡来到这边。

      他念大学,施青得跟在他一起,不能将他剥开。大学毕业,蒋锋声放弃保研的机会,步入社会,远的律所他不会去,他不能离开这间房子太远。

      换句话说,他不能离开施青太远。

      蒋锋声的低头,手扶住额头,大拇指紧紧的按在抽跳的太阳穴上。

      挂在墙上的时钟的黑色指针一秒一秒的转动着,滴答,桌子上的浅蓝色塑料外壳闹钟一秒一秒转动着,滴答滴答,浴室里忘记拿回来的腕表指针一秒一秒的转动着,滴答滴答滴答。

      施青的目光像有如实质的粘稠胶水,紧紧的贴在蒋锋声挺拔的后背,这股被注视感让蒋锋声感觉到一种从有过的窒息。

      施青是一道影子,一道附骨之影,缠在他的脊髓里。

      他的心脏,他的手指,他的大脑,在光线和床头投下两道影子,一道是他,另外一道纤细的是施青。

      现在他的影子离开他安静站在身后像索命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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