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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班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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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洲国。竹州市。龙川区。
火红色的晚霞逐渐从天边浮现的时候,竹州三中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也随之响起。
本应悠扬的《卡农》,从年岁已高的播音喇叭中粗糙地嘶哑着。
而学生们,正急于离开学校去度周末,丝毫不在意此事。
在这些学生之中,有一个瘦得像条麻杆的小孩,脖子上挂着耳机,正有些庆幸地收起课桌桌洞里的小说。
此人,名叫万屏,像许多其他人一样,微不足道。
正如他的许多同辈孩子们一样,他在上课时悄悄阅读小说和社交的能力,似乎要超过学习本身许多。
而他自己也认同这一点,并为此而自豪。
他是那种懂事很早的孩子。
他一直铭记着他爹跟他说的话:他的朋友们,作为他社交圈子的一部分,在未来,将是他最重要的财富。
——而且,有些朋友,在此时此刻,似乎早已经微微地透露出了一点光亮,如同砾石中的璞玉。
看向一旁轻声为别人解释着今天数学课上最难的那道导数大题的那位同学时,万屏就像这样想道。
“猴哥。”
不知何时,那位同学已经讲完了题,收拾好了东西,背上背包,回过头来对他招了招手,喊他的外号。
那是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仿佛给人种缱绻的错觉,似乎永远不会让人厌倦。
“咋了,班长?”
万屏习惯性地挤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向对方露出一口白牙,然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抬头便看向那张俊脸。
那被称作“班长”的男子点点头,回以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的微笑。
棕褐色、洋娃娃般的柔软短发,凌厉俊朗但被温柔地展平了的五官,玉雕般的皮肤,永远得体的动作与表情。他脸上似乎永远是一副不紧不慢的笑脸,此刻大长腿却已经不失风度地三步并两步跨到了门口。
“真对不起。刚才,我的监护人,突然发信息,说家里有点事。”
班长彬彬有礼地遗憾着,浅褐色的瞳孔中满是歉意,“今天我可能去不了了,替我向同学们道个歉。”
“这么着急?”
万屏一时也有些诧异,想问的话在嘴边转了两圈,又吞了下去。
“啊……那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
“谢了。等我回来,下次,请同学们吃饭。”
“班长”笑着挥了挥手,鬼斧神工的侧脸随即便消失在门口。
万屏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但也毫无办法。
如前所述,此时正是放学时间,一个普通高中生在工作日最为愉快的时刻。
有些同学已经三三两两结伴离开,有些同学则还留在教室里,或抄写黑板上的作业内容,或互相恋恋不舍地聊天吵嘴,逃避夜晚即将到来的大量作业。
那人离开之后,最先传出哀嚎的,是万屏左后方的那个位置,教室最后一排。
“啊——班长怎么又不去啊。”
那黑不溜秋的小东西垂头丧气地伏在课桌上,“男神不在,跟你们这群家伙混在一起有什么意义啊。”
“贱死你得了。”
万屏一看见这个弱智,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知道班长家里什么情况吗,天天缠着人家,是想干什么呢?”
“那有什么办法。”小弱智可怜巴巴地伏在课桌上,“人家就是喜欢他嘛。”
万屏忍不住想翻白眼。
说来话长,这种病情其实并不算少见:
因为他们高二(3)班的班长,麟宸,实在是太完美了。
在万屏的印象里,麟宸一直是个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成绩好,运动能力强,唱歌好听……甚至连游戏打得都好。
也很会做人。高一/大家纯看脸把他选成了班长,他连任两年,并未犯过任何错误。
对斜后桌那小东西来讲,更重要的恐怕是,这人长得也帅。
这也没错。尽管万屏自认为对男性的长相算不上敏感,但也确实能感觉出来:
整个学校里,没有比班长更让人看得顺眼的男性了。
以上种种,构成了他与麟宸结交的主要原因:
他,万屏,作为高二年级有名的“老大”和社交中心,为了各方面打算,必须把班长收到自己的圈子之中。
但又不止于此。
有时,会忽然有种冰凉的错觉,顺着脊柱的神经元攀上他的大脑。
——班长不像人。
班长很善良。他包容一切,关怀所有人,什么事在他那里似乎都能解决。
但没人会把他评价为“圣父”或“老好人”。
班长很谦虚。不论别人说什么,都是宠辱不惊。
但没人评价他“装”。
班长话不多。但他跟谁似乎玩得都挺好,不论是优等生还是街头的小混混。
但也从未见过他和谁尤其亲近过。
至今无人对他有任何意见。按理说这样的人除招人喜爱之外,往往还要兼具遭人恨的功能,但他没有。
班长倒也并非人见人爱的人民币。万屏曾注意到,考虑到班长的外貌和能力,他的存在感反而是太低了。
尽管也有小弱智这种满脑子帅哥的人,或他自己这种自认为观察仔细的人存在,但一般来说,人不会一直记得风评好的人做过的好事。
很多时候,同学们反而根本想不起来,这位优秀的班长是什么性格,又是什么时候翩翩到来或悄然离开的。
大部分时候,他似乎总是无声无息地在暗处看着众人。
就好像渗透入人类社会的鬼魂,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的存在,却又忘记了他。
……越想越离谱。每到这时候,万屏便会开始按揉自己的太阳穴,告诫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总之,他,同学之中的“老大”,要把大家聚拢在一起,因此必须把这个功能强大的麟宸拉拢过来。
即使他知道,如果麟宸想当这个“老大”,自己也未必有什么资格。
——但这也没关系,因为如前所说,班长不会这么做的。
善良的班长恐怕根本就不在意。所以也不会在意自己借他的势。
至于班长这样奇特的人格是如何形成的……
年级内有很多猜测,但据万屏看来,这件事尽管略显奇怪,大概也未必复杂。
班长家里的事是大家都知道的。他没避讳过,在他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足以拼凑起差不多所有的前后详情。
简而言之,班长的双亲在他初中时去世了。他没有其他亲人,而双亲把他托付给了一个他们年轻时认识的商业伙伴,现在是开店的——
也不知道是开什么店的,班长没说。不过,基于班长现在对外仍然称呼这人为“监护人”,万屏估计他和这家里人关系不会太好。
万屏相信,大概就是这样惨淡的生活,才造就了班长这样一位顶级人才。
比喻也只不过是比喻,并无实际的功能。至于那些非现实的想象,实际上也只能是想象而已。
说回来,他的同学——不是好兄弟,最多只能算半个兄弟——就是眼前的这小弱智,完全是个神志不清的蠢货。
这货疑似还天天想着骚扰他们亲爱的已经很惨了的班长,天理何在!
“别跟他扯淡了,猴哥。”
小东西身后,另一个同学看着万屏窝火地踹了那小鬼的椅子腿一脚,才推了推眼镜,适时插话道。
“班长有他自己的正事……不是去唱k吗,大周末的,咱们既然要玩儿就好好玩儿,替班长把他的份儿玩回来是正经。”
“那倒也是。”
万屏点点头,看向那小眼镜与其四周,忽一皱眉。
“老四,怎么就你一个?栾图和小然呢,死哪去了?班长是有事,他俩凭什么爽约?”
“那谁知道。”
眼镜耸耸肩。
“交/配去了吧,大概。”
“滚蛋。”
万屏笑骂。
“你别自己单身,看谁都是臭情侣,行吗?”
*
竹州三中,东北口大门外。
不知道自己刚被“臭情侣”了的两位同学,化为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缩在门口旁一棵大树旁,如两只小土拨鼠般向外窥视。
其中一位可能以为自己并不明显,实际上,路人不回头看他们,只是因为大家都并不关心两个素不相识的普通学生。
“哥。”
这么过了好一会儿,邱然终于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地问道。
“这样真的不违法吗?”
“违法?怎么会。”
栾图哼了一声,继续努力地伸出头向外看着,时不时还一惊一乍地缩回脑袋。
“我们要调查的对象,可是有S级异能的,凡人的法律怎么能应用在这件事上?”
邱然看看远处正在慷慨地购买小摊上的糯米年糕,毫无异样的麟宸,再看看自己旁边这个行为异于常人的同伴,最终认清了一点:
他这个发小是真的有神经病。
一想起从前每次栾图犯病他就傻傻地跟着,还每次都相信栾图说的话的历史,他就感到很心痛。
“别乱动。”栾图一脸严肃地伸手拦住身后想要转身离去的好兄弟,“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邱然翻了个白眼。
那天栾图急急忙忙地找到他,神神秘秘地告诉他有重要的事跟他说,并且不能告诉别人。
而作为看着他长大的朋友,邱然当然知道:
这大概率又是一件关于“栾图他爷爷和S级异能”的事。
所谓异能,倒是小事。
世界上确实有异能,也有总数不小的,隐藏在人群中的异能者。
邱然的双亲从事的行业就与此有关——不然也不会和这个神神叨叨的家伙整天待在一起。
不过,所谓异能,就像其他任何行业一样,是有官方的分级评定的。
邱然的父母就有异能,不过评级都是最低的D级。
D级的能力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比如,有几个胃袋,能吃得比其他人都多;比如弹跳力超群,能跳上两层楼高,但还是飞不起来。
总之,靠这些能力在日常工作中发笔小财是可能的,但当超级英雄或者毁灭世界什么的,显然不是他们的专长。
D级上面,依次是C级和B级,略微有了点像超能力漫画里那样的战斗能力,能扔个火球什么的。一般与异能相关的安全工作,都是他们去做。
再上面,才是能力更强的A/级、以及最强的S级。
据说,在十三国之间的“世界大战争”时期,曾经有A/级的异能者军人对对方军队进行轰炸,一人便制造出了数十辆坦克的效果。而S级中比这强的还大有人在。
A/级少,S级就更少了。S级的数量在每个国家里都仅为个位数,一般都被严格保护起来,执行完全保密的国家任务。
按理说,S级是不可能和竹州这个天高皇帝远的三线小城市扯上关系的。
但栾图和别人都不一样。
这个人跟中邪了一样,一直坚定地相信他们身边一定有一个作恶多端的S级——甚至还可能莫名其妙地把犯罪的小黑手伸到他们这些十分有用的普通人身上。
据栾图说,这种说法的来源是他爷爷。
爷爷不是他亲爷爷。栾图是被收养的,他从记事起便没有双亲。但似乎与麟宸和他的“监护人”不同,祖孙俩感情不可谓不深刻。
他说,那是个虽善良但同样神叨的老头儿,从栾图记事起,就不断给他灌输一个观念:
“有一个S级异能者,杀死了你的双亲。”
栾图十二岁生日那天,那平日里满脸笑的小老头儿久违地郑重起来,拉着他的手说道。
“你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他现在还混在我们当中。他是个疯子,杀死了你的父母,同样随时也可能前来杀死我们。”
“请你找到他,然后,为我们复仇。”
栾图抬起头,发现老人的双目里,第一次流下了两道热泪。
“我呢,”老人喃喃道,“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们照常回到家去。第二天,栾图惊异地发现,卧室简陋的小床上不见了人影。
那老头失踪了。
没人找得到他。最终,按照遗嘱,遗产留给了他,他的监护权则转移给了邱然的父母。
而在那之后,栾图就像疯了一样,四处寻觅所谓“神”的线索。
作为他整个童年时代的“弟弟”和小跟班,邱然在大多数时候,也跟随着他,任劳任怨地回应着他时而冒出的新点子。
两人本该一无所成——身边的所有成年人也都告诉他们,没有这样的人。
情况惨淡,直到高一那年,他们第一次遇见(3)班的班长,麟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