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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腐水与珍珠 ...

  •   黑沼狱。这名字完美诠释了它的本质。
      浓稠、腐臭的液体漫过小腿肚,冰冷刺骨,带着一种能渗入骨髓的阴寒。水面漂浮着可疑的油污和不知名的腐烂物,每一次搅动都释放出令人作呕的沼气。浑浊的光线从头顶极高处、由某种巨大生物肋骨构成的栅栏缝隙中艰难透下,勉强勾勒出水牢中影影绰绰、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身影。
      空气是凝固的毒药,混合着排泄物、汗酸、伤口溃烂和绝望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淤泥。
      “妈的,快点!磨蹭什么!想尝尝鞭子的味道吗?”一个嘶哑、非人的咆哮炸响。声音来自一个“监工”——那东西勉强有个直立行走的轮廓,覆盖着湿滑的暗绿色鳞片,头部像被锤扁的蜥蜴,凸出的复眼闪烁着残忍的红光。它甩动着一条末端镶嵌着尖锐骨刺的长鞭,啪地抽在旁边一个动作稍慢的奴隶背上。皮开肉绽,血水瞬间融入污水,只留下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王云起(或者说,占据着这具躯壳的灵魂)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这不是因为污秽的环境——虽然这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崩溃——而是因为脑海中疯狂涌入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
      暴躁、粗鲁、谄媚、对力量的病态渴求……以及对一个名叫“白声”的奴隶近乎疯狂的占有欲。这些属于“原主”的情绪和画面,如同肮脏的潮水,冲击着他作为精英特警王云起的冷静与理智。上一秒,他还在执行解救人质的任务,子弹穿透胸膛的灼痛感尚未完全消散;下一秒,他就被塞进了这具沉溺于污泥和暴力的躯壳里。
      “呃……”他闷哼一声,手下意识地撑住旁边湿滑、长满苔藓的石壁。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他正身处一条狭窄的矿道,浑浊的污水淹到膝盖。周围是和他一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奴隶,正用简陋的工具——锈蚀的铁镐、甚至是用兽骨磨成的尖锥——机械地凿击着石壁上隐隐透出微弱荧光的矿石。
      源晶。记忆告诉他,这是这个名为“渊蚀界”的世界里,支撑一切的能量来源,也是他们这些最低贱的人类奴隶唯一的价值——挖掘它,然后贡献给那些高高在上的“渊族”怪物们。
      “王…王头儿?您…您没事吧?”旁边一个瘦小、满脸污垢的奴隶怯生生地问,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记忆浮现:原主刚才似乎因为这家伙动作慢,正准备教训他。
      王云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原主残存的暴戾冲动和穿越带来的混乱感。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快速扫视四周。环境评估:封闭空间,单一出口,而且被渊族监工把守,人质和奴隶众多,敌方渊族个体实力不明但明显占据绝对优势。自身状态:身体强壮但营养不良,有基础格斗肌肉记忆但技巧粗糙。所以首要目标:生存,获取信息,评估威胁。次要目标:保护……他下意识地看向一个方向。
      就在他侧前方几步远,污水似乎都自动避开了那个人影。
      白声。
      即使身处这人间地狱,满身泥污,穿着和其他奴隶一样的破烂麻布,白声的存在也像淤泥里挣扎出的一颗珍珠,硬生生撕开了这绝望的晦暗。他侧对着王云起,正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擦拭一块刚挖下来的、鸽子蛋大小的低纯度源晶。水珠顺着他略显凌乱的黑色发梢滴落,滑过沾着泥点却依旧惊人的侧脸轮廓——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以及那在昏暗中仿佛蕴藏着星光的眼眸。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近乎刻意的优雅,仿佛不是在擦石头,而是在处理一件稀世珍宝。
      一个瘦骨嶙峋的奴隶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辛苦半天挖到的一块稍大些的源晶递到白声脚边。白声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脚尖随意地将那块源晶拨到自己挖出的那堆里,然后继续擦拭自己手中的那块,仿佛那奴隶递上的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
      “啧。”一声轻不可闻的咂舌从白声口中溢出,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不知是嫌弃那块源晶的成色,还是嫌弃递上源晶的奴隶。他微微侧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正盯着他的王云起。
      那眼神,冰冷、疏离,像看一件碍眼的工具。里面没有感激,没有依赖,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利用和深藏的、几乎被麻木掩盖的厌恶。记忆碎片再次翻涌:原主王云起,正是白声在这地狱里最有效的那块挡箭牌和食物来源,用拳头和谄媚换来的“特权”,只为了白声偶尔施舍的一个眼神。
      王云起的心沉了一下。不是因为那眼神里的厌恶,而是因为他瞬间读懂了更深层的东西——那是一种在极端环境下,将自身唯一优势“美貌”作为武器和护身符的、孤注一掷的绝望。白声在用冷漠和傲娇筑起一道脆弱的墙,墙后是恐惧和随时可能崩塌的自尊。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在浑浊的水里踉跄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要把肺咳出来。是陈伯,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刻满风霜的老矿奴。他的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旧伤未愈。浑浊的污水呛进了他的口鼻。
      “老东西!找死啊!”蜥蜴头监工的红眼立刻锁定了目标,骨鞭带着破空声,毫不留情地抽向陈伯佝偻的脊背!
      原主的记忆瞬间做出反应:漠视,甚至可能为了讨好监工而推一把。但王云起的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一挡,同时脚下巧妙地一绊,自己一个趔趄,“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陈伯旁边的污水里,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正好挡在鞭子的落点前。
      “啪!”骨鞭狠狠抽在王云起厚实的肩背上,麻布衣服瞬间撕裂,一道火辣辣的血痕浮现。
      “唔!”剧痛让王云起闷哼一声,但他强行压下痛呼,伪装成原主的暴怒语气,顺势破口大骂:“操!谁他妈绊老子!眼瞎了?!”他挣扎着从水里爬起来,满脸污水,眼神凶狠地扫视周围,仿佛在寻找那个“绊倒”他的罪魁祸首。他的动作刻意模仿着原主的粗鲁,但那双在污水下睁开的眼睛,却冷静得可怕,快速观察着监工的反应和陈伯的状况。
      蜥蜴头监工被他这一搅和,鞭子落空大半力道,又看到他“自己人”王云起摔得狼狈不堪,还一副要找别人麻烦的样子,似乎觉得有些滑稽,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怪笑声:“废物!看好你的路!再有下次,连你一起抽!”
      陈伯惊魂未定地缩在角落里,浑浊的老眼惊疑不定地看着挡在他身前、此刻正“暴怒”的王云起。他记得很清楚,就在昨天,这个王云起还因为自己动作慢,狠狠踹了他一脚。
      白声擦拭源晶的动作也顿住了。他看向王云起,漂亮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刚才那一瞬间……王云起摔倒的角度和时机,太巧了。还有他此刻愤怒叫骂时,那眼神深处……似乎少了那种熟悉的、被酒精和暴戾浸透的浑浊,多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冰冷的锐利。像……像他曾经远远瞥见过的,渊族精锐战士的眼神?白声的心底,一丝异样和更深的警惕悄然滋生。
      王云起骂骂咧咧地弯腰,似乎要去扶起陈伯,实则借着浑浊污水的掩护,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快速说:“憋住气,别咳,水里有东西。”他指的是某种肉眼难辨、会钻入肺部的微小水蛭,这是他刚才摔倒时,特警的观察力捕捉到的细节。
      陈伯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王云起”。
      就在这时,王云起的目光被自己摔倒时搅动淤泥露出来的一块矿石吸引。那不是普通的灰色源晶原矿,它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却隐隐透出一种极其深邃、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蓝色泽。它安静地躺在污泥里,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冰冷波动。
      特警的本能让他感到极度危险。他不动声色,在假装拍打身上污泥时,迅速弯腰,用沾满淤泥的手指捻起那块异常冰冷的黑色源晶,紧紧攥在手心。入手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直冲脑海,同时伴随着极其短暂、破碎的幻象——扭曲的尖啸,崩塌的宫殿,一只巨大到覆盖天空的、布满血丝的眼球!
      幻象一闪而逝,快得像错觉,却让王云起的心脏猛地一缩。
      “王云起!发什么呆!挖矿!”蜥蜴头监工不耐烦的吼声再次传来。
      王云起立刻将那块诡异的黑色源晶塞进腰间破烂布条的缝隙里,藏好。他直起身,脸上重新挂上原主那种混合着凶狠和谄媚的表情,对着监工点头哈腰:“是是是,大人!这就挖!保证完成任务!”他抄起手边沉重的骨镐,狠狠砸向石壁,碎石飞溅。
      他的动作依旧粗暴,眼神却沉静如深潭,快速扫过矿道里的几个身影:惊魂未定、眼神复杂的陈伯;角落里,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浑身发抖、不会说话的女孩哑女阿阮,正用一双小鹿般惊恐的眼睛偷偷看着他;不远处,一个头发如钢针般竖起的年轻奴隶雷子紧握着骨镐,指节发白,正用充满敌意和不解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刚才王云起摔倒时,雷子就在他身后不远;还有那个依旧在“优雅”擦拭源晶,眼神却带着探究和冰冷疏离的白声。
      深渊之下,水牢之中。特警的灵魂在暴徒的躯壳里苏醒,绝境的美人用冷漠武装着恐惧。而一块来自深渊的异常源晶,正悄然改变着所有人的命运轨迹。裂隙的种子,已在腐臭的污泥中悄然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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