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参商(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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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4
湖边，阿陌为罗彧披上风衣。凉风猎猎，吹鼓起衣角，衬得瘦可见骨的男人愈显羸弱。
罗彧：“你还记得阿然吧？”
不知为何，阿陌一反常态愣了片刻，才答道：“记得。我和阿冥与您一起长大，您说最信得过我们……后来，是您渐渐发展自己的势力，阿褚和阿然才加入我们。”
罗戬很早就开始培养罗彧的领导能力，会为罗彧挑选一些人，这些人富有潜力却尚未打磨，同时又像白纸一样不会威胁到他。
“你们都是罗戬精心挑选出来的，”罗彧的声音几近湮没在风中，“罗戬没有直接培养过你们，只有阿然例外。阿然来得最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然在被安排给我之前，一直跟着罗戬。”
这确实蹊跷。毕竟罗戬和罗彧的手下基本是断绝来往的——这是罗戬自己的意思，按理说，他不可能把跟了自己那么久的阿然交给罗彧。
罗彧：“不过，我现在终于知道，他把阿然交给我是何用意了。老东西给我留了‘宝藏’，现在他不在了，阿然就是唯一的知情人。”
阿陌看向罗彧，欲言又止。
罗彧停下脚步：“你去查查阿然现在在哪里。”
终于，阿陌似是泄了气：“罗哥，我之前不太确定，所以一直没说。只是，我好像见过阿然了……”
这次，就算是罗彧也难掩惊讶：“什么时候？”
阿陌回忆起几个月前，强弩之末的他从邮轮上一跃而下，千钧一发之际，他无心投向船上那一瞥。
“就四月末，爆炸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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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里多是租客，在这样的时间，上早班的人已经离开，上晚班的还没起床。因此，楼道里分外空寂，唯有骆然拾级而上的脚步声回荡其中。
他通宵未眠，天刚亮就从奎子鉴家里出来，想一个人透透气，竟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自己的公寓门口。
驻足于此，骆然将头靠在门板上，努力支撑着意识。
是的，他想起来了，包括后来为什么失忆，他全想起来了。
昨天奎子鉴并没有把故事讲完。
阿奎和阿然分离后，是将近一年没有交集，而不是再无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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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子鉴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眼神由于没有聚焦而略显空洞。
九年前。
鬼火技术趋于成熟，阿奎放风出去，罗戬正准备全面进攻新型毒/品市场。
据点在高驿查拉尔督群山的一处山谷中。罗戬本人、大部分亲信和所有技术人员都集合于此，阿奎认为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只要设法让警方在这里围剿罗戬，不仅可以斩除罗戬的绝大部分势力，还可以防止暂未流通的鬼火技术外泄，一举两得。
不过，机会难得不假，把握机会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越是关键的时候，罗戬警惕性越高——即便身为亲信，阿奎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为了放出消息，都是足足策划了将近一个月，才有惊无险地达到目的。
果真如他所料，警方决定借此机会拿下罗戬，并嘱咐他届时内应外合、见机行事。
该山谷地带曾经被划为一个私人重工企业的厂址，不过建厂期间，由于资金周转等问题，工程中断了，只剩下一堆长条形的毛坯厂房，宛如青山中的道道伤疤。
查拉尔督山谷地形条件非常适合警方的围剿行动，加之阿奎对局势的预判并无问题，警探们几乎坚信，这次终于可以将罗戬连根拔除。
然而，世事难料，有时候总难免事与愿违。
比如罗戬留了后手，而阿奎低估了罗戬。
……
Execution收网行动。
警匪交战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阿奎趁乱收集着之前遗漏的一些罗戬的犯罪证据。他一边避开警探，一边远离罗戬的人，抱着满怀的资料纸和录像带，躲进了顶层的仓库。
然后，他就发现了藏在里面的TNT。
几箱炸药堆叠在承重墙边，目测至少有50kg。阿奎很少直接接触炸药，对炸药不甚了解，但是他知道，目前地上这一堆，炸毁这座厂房是不成问题的。
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要拖上几个警探垫背，似乎成为亡命徒的一种共识——或者至少是罗家父子的一种默契。
以阿奎对罗戬的了解，危急关头，罗戬势必会率先调动所有火力与警方周旋，掩护自己和研究人员优先逃离；如若无法逃离，他便会引爆炸药，令厂房内外所有警探给自己陪葬。
同样地，以阿奎对警探的了解，他们为抓捕罗戬已经牺牲太多，execution毫无疑问是他们的重要机会，在充分准备和地形优势加持下，他们不会给罗戬机会趁隙脱逃。
结论就是，罗戬跑不了，警探也跑不了，大家一起死。届时，山谷将血流成河。
罗戬死不足惜，可警探……警探的牺牲，已经足够惨重了，还要再搭进去这么多，真的值得吗？
炸药上面有遥控装置，总控必然在罗戬手上。阿奎不会拆弹，现在也没有办法联系到警队的拆弹专家——最重要的是时间很紧迫，形势严峻，罗戬不知何时就会选择引爆。
楼下，枪林弹雨声此起彼伏，冲撞阿奎的神经。阿奎根本来不及想太多，他脑海中闪过山谷地形和厂房的结构图，然后抱起两箱TNT，拔腿跑出仓库。
山谷狭长，厂房也是狭长的，并且彼此联通。警探和罗戬战火集中在一二号厂房，也就是说，他可以把炸药搬到五六号去，以减轻爆炸对这边产生的影响。
只要不让罗戬发现，他就有机会。
只是，交战已经十分激烈了，而他这里起码要搬两趟，时间根本不够。
抱着沉重的木箱，阿奎在长形厂房间狂奔。他知道，这样做，也许可以帮助很多警探生还，也许可以留下罗戬活口……但不论成功与否，他自己大概都会留在最危险的地方。
臂膀承起的是死亡的重量，阿奎却没有想到要害怕。那时候，他想到了骆初行，也想到了阿然——他几乎是怀着赴死的决心，希望能为自己赎回一点点罪过。
终于到达六号厂房，阿奎来不及站稳便放下木箱，转头赶紧去搬下一批。耳畔风声呼啸，他顾不上四肢酸痛，脑海中浮现出了阿然的模样。
每每想到阿然，阿奎的心都会绞在一起。
阿然的到来，是他灰暗生活中一道璀璨无比的光；而阿然的陪伴，是他孤独冷漠的生命里求而不得的珍宝。只是，他亲手将那光熄了，亲手将那珠弃了，自责与悔恨成为他最后留给自己的东西。
时间比他预判的要久。
当阿奎放下最后一箱炸药时，手臂和大腿酸胀不堪。他心中隐隐有预感，于是揭开一只木箱检查，果不其然，几秒过后，随着几不可闻“嘀”的一声，遥控装置的显示屏上，一串血红的数字出现了。
那是三十秒倒计时。
很好，罗戬日暮穷途，打算同归于尽了。
按理说，阿奎现在还有半分钟时间撤退，虽然这不足以让他撤到安全地带，但他应该趁它们还没有被引爆，尽己所能远离厂房。
可是，阿奎已经累了。
疲累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他对不起父亲母亲，对不起弟弟妹妹，但他更承受不了那无尽的、无法面对阿然的痛苦。他抱着必死的决心，以赎罪为目的，才走上这一程。
——他希望痛苦就此结束，而非轻易迎接新生。
简单来说就是，他突然不想走了。
当TNT在这头爆炸时，当那边警探意识到阴谋却幸免于难时，当罗戬被满心讶异和绝望淹没的时候，他的躯体也将被炸药和钢筋混凝土裹挟着化为齑粉。
这于他而言，未尝不是善终。
阿奎滑坐在地，闭上了眼睛。
……
如果人死亡后会进入一种类似于梦境的虚空，那阿奎听到阿然的声音时，才可以合理怀疑：自己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死去了，于是痴心妄想着，听见阿然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猛然睁开眼睛，只见阿然飞奔着扑到自己面前。彼时，倒计时已经过去一半。
阿奎愣愣地看着，记忆虚空中，少年冲他伸出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颜。
他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少年说……
“阿奎，我们快走。”
少年好像并不在乎一点点流逝的时间，只是在认真做着一件想做的事情。他恍惚着握住他的手，他拉他从地上起来，然后迈开腿奔跑。
厂房的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灰尘粘在少年乌黑的发丝间，似乎都将它们玷污了。
阿奎痴痴看着阿然。
倒计时大约剩下不到10秒，阿然突然停下脚步——阿奎一下子被唤醒，他们还在六号厂房，身侧的墙上，有一个裸露的窗框。
赶去出口已经来不及了。
“快上！”阿然催促。
阿奎依言爬上窗沿，伸出手臂捞阿然上来。
炸药终于被引爆的那一刻，阿然堪堪踩在窗沿上，他下意识用身体将阿奎罩住——
很快，两个少年就被强烈的气流掀了起来。
彼时，阿奎双目圆睁，大喊着阿然的名字。他的嘶吼顷刻被声势巨大的爆炸吞没。
火红的云霞，焚遍满目天穹。
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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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那场爆炸，将他的记忆斩断，在他生命中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痕迹。
骆然眼眶微红，然而，他的嘴角却几不可见噙上一抹笑来。
阿奎，其实，在十年前，我已经给过你答案了。
这次，我的答案，完全相同。
想清楚后一切都变得分外容易，双方留出来的时间已经足够。他计划着尽快把公寓里的东西收拾好，然后就可以搬到奎子鉴家去。
想到面目一新的生活，一夜以来的压抑似乎也被驱散不少。骆然直起身、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时，举止间是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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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ecution行动圆满结束，叱咤风云的罗戬集团核心力量被基本消灭，鬼火计划未能成型，罗戬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其他涉案人员也得到了相应处理。
Executioners在行动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的事迹也得到了高度赞誉。阿奎和阿然虽重伤昏迷，但在众医护工作者夜以继日的努力下，他们脱离了生命危险。
阿然在爆炸后失去了记忆，阿奎在爆炸时受到阿然保护，情况比阿然稍好一些。只是，当他苏醒后想要去阿然病房探望，却被李芥兰拦了下来。
不过，之后那些，都是不重要的事情了。
……
想到这儿，奎子鉴坐了起来，双手微微颤抖着，最后扶在眼睛上，好一会儿都没有动弹。
他似乎想明白了——彻底想明白了。他的阿然，在九年前，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刻，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门口，他换上鞋拉开门，跨了出去。
门在他的背后落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下行的楼道里，头也不回。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参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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