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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第126章 摄政王萧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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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临时替代皇极殿)内,气氛庄严肃穆。虽不及皇极殿恢弘,但经过紧急修缮,已初具朝堂威仪。巨大的蟠龙屏风矗立须弥座后,殿柱新漆未干,空气中弥漫着桐油与檀香混合的气息。殿内灯火通明,映照着殿下文武百官崭新的朝服和肃穆的面容。经历了登基大典的震撼与“开元新政”的冲击,此刻的朝臣们,脸上少了些惊惶,多了几分审慎与观望。
秦昭端坐于龙椅之上。玄色龙袍在烛火下流淌着暗金色的光泽,十二旒冠冕垂下的玉珠遮挡了部分视线,却掩不住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下群臣,最终落在左侧稍低位置、那张特设的紫檀圈椅上。
萧战斜倚在圈椅中。他依旧裹着厚重的雪貂裘,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灰翳的眼睑覆盖着永恒的黑暗。那身崭新的紫色亲王蟒袍,衬得他愈发清瘦孤寂。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左手掌心,那方来自龙城祖陵的玉玺散发着温润的微光,与秦昭胸口血玉符咒的隐晦红光,隔着数丈距离,无声地共鸣着。
“众卿平身。”秦昭的声音清冷,穿透殿内寂静。
群臣躬身揖手:“谢陛下!”
“今日朝议,”秦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首要之事,乃定摄政王人选。”
殿内瞬间落针可闻。所有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萧战身上。他虽重伤未愈,双目失明,但龙城祖陵的功勋、太庙显圣的见证、以及他手中那方象征传承的玉玺,都让他成为摄政王的不二人选。更何况,他与女帝之间那难以言喻的默契与牵绊,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秦昭的目光也落在萧战身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决断。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靖国大将军萧战,忠勇无双,功勋盖世,于社稷危难之际,力挽狂澜,护国护君。其德昭昭,其才灼灼,虽身有微恙,然心系天下,足堪大任。”
“朕意已决——”
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视全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册封萧战为皇夫,领摄政王衔,总揽朝政,辅佐朕躬,共安天下!”
“皇夫?!”
“摄政王?!”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群臣面面相觑,眼神复杂!册封皇夫,意味着萧战将成为名正言顺的帝君!与女帝共享江山!这……这已不仅仅是摄政,而是彻底打破了千年来的礼法藩篱!
赵虎、拓跋烈等武将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林墨神色肃然。文官队列中,有人面露喜色,有人眉头紧锁,更有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嫉妒与不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战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
萧战灰翳的眼睑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仿佛能感受到那无数道目光的灼热。他放在膝上的手,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欣然领受这无上荣宠时——
萧战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扶着圈椅扶手,试图站起身。他的动作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脊背重伤带来的僵硬,每一次移动都牵动着紧绷的神经。福伯(龙套)下意识想上前搀扶,却被他微微抬手制止。
他最终站直了身体。尽管身形依旧单薄,脊背因伤痛无法完全挺直,微微佝偻着,但那身紫色蟒袍却衬得他如同风雪中屹立的青松,带着一种不屈的孤傲与沉静。
他面向须弥座的方向,尽管眼前一片黑暗,却仿佛能精准地“看”到秦昭所在。他缓缓抬起双手,交叠于胸前,随即,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双膝一弯,竟朝着龙椅的方向,深深跪拜下去!
咚!
膝盖撞击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陛下!”萧战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与不容置疑的坚定,“臣……叩谢陛下隆恩!然……皇夫之位,臣……万不敢受!”
“什么?!”殿内瞬间哗然!连赵虎等人都瞪大了眼睛!
秦昭端坐于龙椅之上,玉旒下的眼眸骤然收缩!扶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猛地攥紧!骨节因用力而泛白!胸口的血玉符咒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萧战深深叩首,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
“臣……乃镇北王世子,世受皇恩,护国守疆,乃臣之本分!龙城之功,祖陵之幸,皆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非臣一人之力!”
“今臣……身已残,目已盲,形同废人!苟延残喘,全赖陛下庇佑,玉玺温养!岂敢……岂敢以残躯亵渎帝位,玷污圣名?!”
“陛下初登大宝,百废待兴,天下未靖!当以社稷为重,以万民为念!立皇夫,乃国本大事,关乎礼法,关乎正统,关乎千秋万代!臣……一介废人,何德何能,敢居此位?!”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再次深深叩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无比清晰:
“臣……愿以残躯,领摄政王衔!竭尽残力,辅佐陛下,肃清余孽,整顿朝纲,安顿黎庶,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以全……臣……未尽之忠!”
话音落下,大殿内死寂一片!唯有萧战叩首于地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塑,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悲凉与决绝!
秦昭的身体微微颤抖。玉旒的珠帘在她眼前剧烈晃动。她看着殿下那个深深叩拜、将尊严与骄傲碾碎于尘埃的身影,看着他因伤痛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他灰翳眼眸中倒映不出的、她此刻翻江倒海的心绪!一股尖锐的痛楚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怜惜,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
他不要皇位!不要名分!甚至……不要她给予的、那唯一能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的身份!他只愿做那把藏在暗处的刀!做那道支撑她脊梁的影!哪怕……付出所有尊严!
“萧战……”秦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从齿缝里挤出,“你……”
“陛下!”赵虎猛地出列,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摄政王忠义无双,高风亮节!臣……恳请陛下成全摄政王拳拳报国之心!”
“臣附议!”拓跋烈也轰然跪倒,声如闷雷,“摄政王乃国之柱石!虽目不能视,然心明如镜!有摄政王辅佐,乃大靖之福!”
“臣等附议!”林墨及北斗军、凉国一系的将领纷纷跪倒!
文官队列中,虽有部分人眼神闪烁,但在女帝冰冷的注视和武将们凛冽的杀气下,无人敢再置喙。
秦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凛冽的空气带着桐油的气息刺入肺腑。她胸口的血玉符咒灼痛依旧,却传递着一丝萧战掌心玉玺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安抚波动。
她缓缓松开紧握扶手的手指。目光再次落在萧战身上,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痛惜,有无奈,有愤怒,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理解与……妥协。
“准奏。”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即日起,册封萧战为摄政王,总揽朝政,辅佐朕躬!赐金印紫绶,见朕不拜,剑履上殿!”
“皇夫之事……容后再议!”
“臣……谢陛下隆恩!”萧战再次叩首,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沙哑。
夜。镇北王府,观星台。
这是王府最高处,一座由汉白玉砌成的露天平台。虽名为观星台,此刻却成了萧战感知天地的唯一窗口。寒风凛冽,卷起细碎的雪沫。夜空澄澈如洗,繁星璀璨,如同无数碎钻镶嵌在墨玉般的穹顶之上。银河横亘,壮丽无匹。
萧战裹着厚厚的狐裘,坐在一张铺着厚厚毛皮的宽大圈椅中。他双目紧闭,灰翳的眼睑下,是永恒的黑暗。然而,他的脸却微微仰起,准确地“望”向星空的方向。寒风拂过他苍白的面颊,吹动他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
他身前,并未摆放任何星盘仪器。只有一张空荡荡的紫檀木案。
福伯垂手侍立在不远处,眼中满是担忧。
脚步声传来,沉稳而熟悉。秦昭的身影出现在观星台入口。她未着龙袍,只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外罩玄色披风。她挥手示意福伯退下。
她走到萧战身边,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他仰望星空的侧脸上。月光洒落,为他苍白的轮廓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
“你来了。”萧战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感知。
“嗯。”秦昭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为何拒绝?”
她没有明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萧战沉默了片刻。寒风卷起他的衣袂。他缓缓抬起那只枯瘦的手,指向浩瀚的星空。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精准。
“你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天地的韵律,“紫微垣……帝星稳固,光耀四方……然其侧畔,辅弼之星……光芒内敛,隐于帝辉之下……此乃……辅佐之道……”
“若辅星夺目,与帝争辉……则……星轨紊乱……天象示警……”
他顿了顿,指尖在虚空中缓缓移动,仿佛在勾勒无形的星图轨迹。
“我虽目盲……”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空灵,“然耳可听风辨位,心可感气机流转……这漫天星斗……它们的轨迹……它们的光芒……它们彼此间的引力与斥力……皆在我‘心’中……”
“失明……非我之失……反是……天赐我……洞悉天道的……另一扇窗……”
他的指尖在虚空中猛地一顿!随即,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银色光点,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竟凭空在他指尖汇聚!光点流转,缓缓勾勒出北斗七星的模糊轮廓!紧接着,紫微垣、天市垣……一片片星域的雏形,在他指尖的引导下,由微弱的光点连接、汇聚,在冰冷的夜空中若隐若现!
秦昭震惊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那并非幻术,而是纯粹的精神力量与天地元气的共鸣!是萧战以心为目,以神为引,勾勒出的心象星图!
“我的位置……”萧战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与坚定,“就在这里……”
“在你身后……”
“为你……观星指路……”
“为你……荡平荆棘……”
“为你……守住这片……你用血与火换来的……江山……”
他缓缓收回手,指尖的银辉消散。他转向秦昭的方向,灰翳的眸子“看”着她,尽管无法倒映她的身影。
“皇夫……是枷锁……”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摄政王……才是……我的战场。”
“琬卿……”
“让我……为你……守住后方。”
秦昭怔怔地看着他。月光下,他苍白的面容平静而坚定。胸口的血玉符咒传来阵阵温热的悸动,与萧战掌心玉玺的微光遥相呼应。她胸中翻涌的愤怒、不甘、委屈,在这一刻,如同冰雪般消融。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深入骨髓的信任与……心疼。
她缓缓伸出手,轻轻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指尖传来他微弱的脉搏跳动。
“好。”她低声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的战场……我许你。”
“但……”
“这片江山……”
“是我们……一起守。”
数日后,京城。
“听说了吗?那位……拒绝了皇夫之位!”
“真的假的?那可是……一步登天啊!”
“千真万确!朝堂上都传遍了!摄政王殿下……只领了摄政王衔!”
“啧啧……这才是真英雄!不贪权位,一心为国!”
“是啊!听说他虽眼盲了,可本事更大了!能夜观天象,料事如神!有他在陛下身边,咱们这心里……踏实!”
“帝后同辉,天下归心啊!”
“什么帝后!是陛下和摄政王!”
“对对对!陛下圣明!摄政王忠义!天佑我大靖!”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最初的震惊过后,萧战拒受皇夫、甘为摄政的举动,反而赢得了更多人的敬佩与拥戴。他与女帝之间那种超越情爱、生死相托的羁绊,更成为一段传奇。
皇宫深处,宣政殿侧殿。
这里被临时辟为摄政王理政之所。陈设简朴,唯有巨大的书案上堆满了奏折舆图。萧战端坐案后,双目紧闭。一名识字的书记官(龙套)正低声诵读着奏章内容。
“……河西马腾,虽未公然举兵,然封锁玉门关,扣押税粮,其心叵测……”书记官念道。
萧战灰翳的眼睑下,眼球微微转动。他并未立刻回应,而是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窗外风的声音,感受着空气中某种无形的波动。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马腾……色厉内荏……其部将……张掖守备李傕(龙套)……贪财好色……家中新纳第九房小妾……乃凉州富商之女……”
“着鹰眼卫……携重金……密会李傕……”
“许以……张掖节度使之位……”
书记官飞快记录。
“……江南水患……河道总督周炳(龙套)……奏请加拨银两八十万两……”书记官继续念道。
萧战指尖在紫檀木案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他沉默片刻,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周炳……三年前……修缮苏堤……耗银五十万两……然堤坝……今夏即溃……”
“查……其妾弟……在扬州……新购宅邸三处……”
“着都察院……暗查其账……证据确凿后……锁拿进京!”
一条条指令,清晰、精准、冷酷无情!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在黑暗中运转,拨动着千里之外的棋局!他虽目不能视,却仿佛能洞穿人心,洞察秋毫!那失明后愈发敏锐的听觉与感知,结合他深不可测的星象推演与人心揣度,形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掌控力!
书记官记录完毕,躬身退出。
侧殿内,只剩下萧战一人。他缓缓靠回椅背,灰翳的眼眸“望”向虚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方温润的玉玺。
殿外,风雪又起。而殿内,一片沉静。唯有他与黑暗为伴,以心为目,为那高踞龙椅之上的身影,支撑起一片稳固的江山。
帝星高悬。
摄政守疆。
帝后同辉,天下归心——这“后”,非后宫之后,而是摄政王之后盾,女帝之臂膀。一个新的传奇,在风雪与权谋中,悄然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