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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桃李春风一杯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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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三思于是带着季和和雯雯来到了老林寺。我们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来到寺庙前。这上山来的一路上,我带着他们沿途摘了许多的迦兰草。
当我把我们几个人一起摘的一整篮子迦兰草递给我祖父说想换一壶「黑寂」和几块「迦兰糕」时,祖父叹了口气。
「大师不要客气。」我双手合十在胸前向我的和尚祖父行了一礼,又说:「我们这一大篮子的迦兰草回头你就是做一锅糕都够了。」
祖父点点头,道:「是。所以是只换迦兰糕吗?」
我耐心地再跟祖父强调了还要一壶上好的「黑寂」。
祖父叹了口气,然后不一会儿,就遣人给我送来了茶水和糕点。
当我咬下第一口迦兰糕时,当我喝下第一口黑寂茶时,我始终紧张地观察着做着同样事情的季和。那是我懂事以来,第一次担心迦兰糕不够好吃,担心黑寂茶不够回甘。
然后我看到了季和在嚼了几下迦兰糕后露出了赞赏的神色,继而在喝下一口黑寂后,闭目一瞬,忽而又睁开眼来,惊喜地朝我看来。
我故作镇定道:「怎么样,好吃吧?」
季和点点头,笑说:「而且这茶好苦哇,但竟然好搭!」
既然她也好这口,那我就不能让她多吃了——得留着肚子让她也试试老林寺的斋饭,我相信她也会喜欢的。
于是我们四个人坐在一张石桌旁,每人都只吃了两小块迦兰糕,却喝完了一整壶的黑寂。
我把剩下的迦兰糕小心地用布绢包好,还有一小节竹筒装着的黑寂茶叶一并递给雯雯,让她收好了带回去后再吃。
「还饿还饿。」季和抗议道。
「那雯雯你把糕拿出来吧。」我手肘抵在石桌上,支着脸看着季和。
她被我瞧得脸红,就别过脸去。
雯雯迟疑地说:「公子不是说一会要吃斋饭了这会不宜多吃甜食吗?」
我点点头,为难道:「那怎么办呢,我发现我拒绝不了你家小姐呐。」
季和和雯雯一同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然后两个人又抱到了一起笑成一团。
离午饭还有点时间,我带季和去见了无棱大师。
「无棱大师会看手相。」我对季和说,于是她很好奇、很感兴趣。
然后无棱大师看相前一如既往地摇头晃脑,道:「情越思越深,命越算越薄。」
季和见状,侧过脸来看我。我很淡定,道:「只是随便看看。凡夫才畏果,菩萨只畏因。夫徒看果不算果,看看无妨。」
无棱大师盯了我半晌,就好似我们是第一次有过这些对话一样。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然后他果然又貌似无奈地点了点头,去接季和的手。
大师牵着季和的手,看了好半天也没有说话。
「大师,你就不能别牵手只是看吗?」我不满道,「我都没牵过……」
季和「啧」了一声,又嗔了我一眼,眼神警告我要安静。但是她的嘴角却已经压不住地上翘,耳根还很红。
然后无棱大师许久才悠悠睁开眼来,看看季和,又看看我,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季和一怔,猛地抽回了手。又自觉有些失态,赶忙起身向大师道歉。
我不禁皱了眉,来不及细想也知道这批语大体是翻了车,便插科打诨道:「背错了吧大师,说好的带好看的姑娘来,该念『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无棱大师闭了眼,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出去。
出了无棱大师的屋子,季和明显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是因为大师的那句貌似针对我们姻缘的批语而感到不安吗?这么一想,我竟感到有些高兴了。
但我还是想让季和放宽心,便对她说:「无棱大师算命不准的。上次我亲眼见到他给一对男女算命,人家也不是求问姻缘的,结果他看人家一对青年男女走得近,就对那男的说:『君之良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结果人家是兄妹!」
季和本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但听到这里,噗嗤一笑,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红着脸对我说:「我又没有在担心这个。」
我点点头,平日惯是口不择言如我,这会却竟然舍不得让她再有一点难堪,便又忙岔开话题道:「还有,无棱大师看相有讲究的。一般来说,男人来算命没要求的他就只看面相,一般女人他只看手相但不牵手,只有最漂亮的姑娘他不仅要牵手看还非要说自己眼睛不好得再多看一看再多摸一摸……」
季和听我越说越不正经,「哎呀」一声推开了我,跑到了前面去,我知道她是又笑了却不想让我再说下去,于是追了上去,继续唠。
「还有,听说上次有个大爷脸上长了疮,大师看了一眼然后跑出去呕了……」
「还有个来看手相的大师给她看了半天的左手,看完她才问大师女的不是看右手吗?大师以为她是个男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我也是刚想到的……哈哈哈……」
「还有还有,你知道无棱大师为什么法号无棱吗?因为他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你看他脸多圆!哈哈哈……」
「最后一个,说真的,因为他是潮乡人,他不喜欢自己的号,因为潮乡话里这发音不雅……」
中午我们在老林寺吃了斋饭。果然季和也很喜欢。她的喜欢绝不是做伪,毕竟她吃了两碗饭,吃的斋菜比我还多……我看她确实喜欢,就又去祖父那讨了罐老林寺的菜干给雯雯带回去。
中午在老林寺稍作休息后,下午我便带人下了山,准备去城南巷我常去的那家「咏茶馆」里喝茶听曲。
坐在马车里,季和似乎有点精神不佳,闭着眼,微微皱着眉头。
「为什么终日里愁眉不展,明明当初花前月下时好心欢。」我强行应景唱了一小段。
没想到季和却也是个「懂行的」,当下就眉开眼笑接道:
「我本是男儿郎,哪来的本事和你做鸳鸯!」知道下午是去茶楼听曲,她早就换了一身的男儿装。
原曲子里应当是「我本是女儿郎」,讲的是两个女子之间错拜堂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眼下却被这姑娘强行改成了两个男子的荒唐事。
我哈哈一笑,便也临场加戏道:
「你不讲、我不讲,将就一晚都一样。」
「喂!」季和羞红了脸,眼睛里似乎顿时有了些水汽。我心下一慌,话一出口其实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分唐突了,赶忙给她道歉。手忙脚乱地哄了半天,跟她解释我绝对不是那种登徒子臭流氓,等她终于说:“别说了,我知道了!”我才稍微安静下来,心里暗暗责备自己口无遮拦,老父亲说的有些话还是得听啊。
不过想到季和竟然也会唱两句曲子,我忽然有了个更有趣的想法,于是我决定不去咏茶馆了,便给车厢外的三思交代了下,改去城南外的「一方园」。这本不在我的行程规划中。只是既然知道了对方也「懂行」,我便决定带她去更好玩的「一方园」。
一方园其实是我这个纨绔子弟的生意。我是这里的老板。和大多数纨绔子弟一样,我经营这个地方,就不在乎它赚不赚钱。
马车里,我也是这么给季和炫耀的。她听着我的夸夸其谈,丝毫不掩饰她的鄙夷和不满。
「就不能私下腹诽几句、表面上依然维持一下兄友弟恭?」我说。
季和笑道:「谁是兄谁是弟?」
「嗯,你是兄,你请客吧。」
「大哥,你不是老板吗?老板哪里要花钱的。我是你小弟。」这姑娘倒是很懂变通,一番话听得我眼角抽了抽。
一方园和外头的那些妖冶茶楼不一样,这真不是我卖花夸花香。
首先,我们这里不像一般茶楼那样,一个说书先生、一个戏班子就给一大群人说、唱。我们是「分小群」的。
一方园是城南外的一个大园子,占地面积是城内最大的茶楼的十几倍。因为地儿大,所以我们可以很任性。园里分了四个小院,可以同时请四个戏班子或者说书先生来讲不同的本子。除了这四个小院,我们还有很多个大小不一的包间。
其中有几个包间里听书听曲子是免费的,因为这些包间里没有请外边的专业团队,都是我们的一些小伙计在做学徒,边学边唱。
我在一方园里收留了很多城里城外的小乞儿,他们在一方园里可以做一些打杂的活,我还从城里请了老师给他们上课,这样那些努力的小家伙慢慢就能认字了。等能读本子了,慢慢也就能试着登台表演了。当然目前都还只是在小包间里,但是我相信假以时日他们中肯定会有人能够成为专业的说书先生,甚至是戏台上的角儿。
还有最令我自豪的一点是,包间里的本子,大多数是我写的……
季和听着我的介绍,眼睛越来越亮,兴奋得满脸放光。
「这院子这么大,怎么没人呀?没人我也可以点个戏听吗?」她兴奋地抓着我的手问。
我摇摇头,道:「还不是时候。四个大院子里的戏班子,都是下午酉时后才开唱的。而且不是说你点了就唱,你们客人是得投票的。」我说着,指了指园子进门处的一块木板。上边每一行写着一个话本的名字,后边零零散散用「写正字」的方法来记录着对应的本子有多少人投了票。
「哇!好厉害啊!」季和更兴奋了,大概是觉得我们一方园的规矩很新奇。
我也骄傲地仰起了脸,哼哼道那是自然。这些都是本大爷我想的点子,能不厉害吗。
「那我可以上去给我要的本子投票吗?我同一个本子可以多投几票吗?」
「你得先给钱。你给一文钱就可以投一次票。同一个本子你最多可以投五票,以免你财大气粗仗势欺人。」
「有道理有道理!」季和嚷嚷着,兴奋地蹦蹦跳跳。雯雯在旁边笑着劝她要冷静些。
「那每天就只是酉时演吗?」
「非酉时加演的,就得另外加钱。」我说,「我们跟这些戏班子签的契约就是每天酉时演戏,额外加戏的话就得额外算。」
「哦哦,那我们不浪费这个钱。那……你说那些小包间,我们去小包间听那些小学徒唱戏吧,不用钱是不是?我觉得会更有意思啊!」
我笑着点点头。我本来也想带她去小包间的,便说:「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这会还是未时,来看戏听曲的人却不少。因为这些小包间里看戏听曲不用钱,所以倒还是有不少老人小孩或者一些闲来无事的汉子坐在包间里休息的。
我带着季和选了「明德」的房间进去,那里正在演着我的一个本子。大体讲的是一个穷书生上京赴考时,救了一只癞蛤蟆精,后来癞蛤蟆精要以身相许给书生报恩,但是书生嫌她丑死活不肯就范的故事。
包间里正中央,我们一方园里最得力的两个小伙计正在卖力地演出。不像正规的戏班子,他们只是穿戴着最简单的服饰来让人好识别男女身份,但是其实大家都能看出来他俩就是两个还不满十岁的男孩。两个小伙计很快意识到了我——他们的大老板来了,于是纷纷机灵地挺直了背,越发卖力地表演。
小孩子略显稚嫩的声音,唱着我的《绿蟆传》,演到□□精追着书生要以身相许、书生落荒而逃的那段时,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季和是第一次看,笑得比其他人都更厉害。
等看完绿蟆传,我又带着季和选了「至善」的房间。这里的人相对比较少,但也有十来个人。这里不是唱戏的,是在说书。说书人不用露面,我们听到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从隔屏后传来,正在念着我的一个《南拳北腿洛大侠》的侠客故事。我带着季和从至善包间的后门进入了「说书人」的准备间里,正在说书的小婉看了我们一眼,我示意她不用理会,继续她的故事。然后我就从准备间的桌上抽了两本《梨花洗剑录第六章》。
「这是个短篇,」我对季和说,「还没写完的。这两本的剧情还没人讲过,今天我们两个来讲。」
「哈?!」季和听到我这么一说,先是一惊,然后很明显又有些因为感到刺激而出现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你看我们不用露脸,」我小声对她说,「而且免费的,客人都很随和,接受度很高。更何况你还有唱戏的功底在,今天就给我们一方园站个幕后台吧?」
季和比我想象的答应得还快。然后我们就抓紧看本子。等小婉下来休息时,我们三个确定了临时的分工,练了两回。小婉说的是戏份最重的主角的对白,这部分的词最多,挑战自然最大;而我要说的是各个配角的对白,虽然词比较少,但是角色多,我得捏着嗓子变换各种不同的角色;季和第一次上场,她负责的是相对简单的旁白。
我们的这场加戏获得了小包间里大家热烈的掌声。主要是《梨花洗剑录》的本子,我已经拖了很久没有更新,今天读的这一章,老客人们都期待已久。而且以往本子都是说书人一个人念完,今天我们是三个人组合,效果不错。虽然季和第一次登场,但是她的声音很清脆悦耳,并且毫不怯场,发挥非常超出预期。
等我们说完这一章,听着外边的掌声雷动,我和小婉一起拉着季和到台前给大家点头致谢。季和看着大家热烈的反响,红着脸高兴得不得了。
说完《梨花洗剑录》,季和跟我要了几个我自己写的本子,我本来想说让三思回头给她送去,结果她自己挑了几本带在身上,说她可以先看着,其他的再送来。我笑着隔空点了点她,道:「真懂事。就那么好看、那么喜欢、那么刻不容缓吗?」
相处了大半天,她似乎也已经对我的厚脸皮免疫了,不再那么容易害羞,而是很无所谓地仰着脸笑道:「还不错啊,最近没什么事干,姑且先看看咯。」